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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进干笑两声,道:“他呀,乃是种公的幼弟种师闵,本想过会儿给你引见的,不曾想你自己倒是勘破了。”
太史昆脸上仍然是热情洋溢的笑,道:“哟呵,种家小少爷!将门世家的公子哥啊!让你打扮成个随从的模样混进我们天京城,受了不少委屈吧!”
这番话的语气表情都是恭维人的样子,字里行间也尽是些好听的话,可此情此景这么说出来,着实刺耳。那种师闵听了这番话自是觉得尴尬,却又无从发作,只好干笑着说道:“既然从军,就应以军阶为序,家世背景代表不了什么。王进大人乃圣上亲封的从义郎,在下却只是个小小的进勇副尉,所以,在下给王进大人做随从是应该的,并无伪装的意思。”
太史昆装模作样点了点头,道:“哦,既然如此,来人啊,让这两个随从门房里休息去,不得让他二位外出刺探我军机!王使者,你独自跟我走吧!”
王进、种师闵听了太史昆这番话,却又都是暗暗叫苦。原来种师道果真是暗授了一些机密让幼弟告知太史昆,却不曾让王进知晓。太史昆单单让王进说,他又能说出些什么呢?
太史昆对兄弟热情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对卢俊义、王进等年长的更是尊重。且种师道是天京城的老朋友,当年夏国的那些买卖就是种师道撮合成功的。按说,太史昆应该非常热枕的接待王进、种师闵一行才对,可今儿太史昆拿出这么个态度来,真是叫王进又惊又无奈。
眼看着,场面就要僵了。关键时刻,终于有人来打圆场了。
这次出马的人物乃是天京城中标准的长辈冯则。这位老先生整日里与些疯癫的怪人在科学协会里倒弄什么辩论,早已经在大家伙眼中消失很久了。谁曾想今儿这个局面下,这老先生竟是风风火火的冲到城门口,二话不说,一手拉住太史昆,一手扯住种师闵,将两人推搡进了一辆公务马车。而后老先生喝散了围观的群豪,居然是亲自押着马车,将太史昆送到了布政司。
无论怎么样,种师闵还是得到了与太史昆独处的机会。整洁简单的小型议事厅中,就只有一个坐着品茶的太史昆,与站着挠头的种师闵。
太史昆吸允完一盏茶,这才幽幽说道:“有什么话,说吧!”
种师闵显然是非常不适应这种没有任何铺垫的谈话,他职务了半晌,终是干干巴巴的说道:“家兄的意思是,想请回圣上。”
太史昆面无表情,冷冷说道:“要是请不回呢?你家兄长准备怎么样?”
“这……这……”种师闵顿觉语塞。
太史昆一扣茶碗儿盖,道:“怎么?根本没想过请不回这等事儿?你请的回也要请,请不回也要请是不是?既然如此,还谈什么?”
种师闵陈言道:“太史城主慷慨大度的美名天下皆知,我相信,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城主大人一定会体谅我们西北军的。”
“你想想看,若是我的国度内国民吃不上饭穿不暖衣,我却将大把的钱钞慷慨的送与别国,那些整日里劳作供养我的子民,会怎么想怎么做呢?小伙子啊,像我这种人,一副肩膀上挑了几十万人的身家性命,你夸我慷慨,实际上就是骂我败家!一个富家公子败家,最多就是下半辈子挨穷,而像我这种人败家,随时可能被暴怒的臣民凌迟!”太史昆拍着桌子咆哮道:“小伙儿啊,你想用什么情,什么理,来说得我自毁长城呢!?”
“我……我……我想让你凌……没想让你自毁长城啊!”种师闵急得脑门上见了汗,赶忙解释道:“我就是想陈述一下我们西北军恭请圣上的缘由而已!”
太史昆老神在在,摆手道:“西北的边军,勤王不利不说,还擅自跑到东北沿海恭迎圣上,有什么理由,你好意思说就说吧。”
种师闵小小年纪被家族派出来谈判也不是没道理的,最起码一点,这小伙子涵养比较不错。他神色一整,道:“元祐奸党在东京城里装神弄鬼,撮合简王赵似谋夺皇位,我等西北忠臣,正是要迎回圣上,杀进东京,铲平那些奸邪!”
太史昆双目微合,不动声色缓缓说道:“省省吧,人家赵似不是篡权!赵佶这个家伙啊,已经亲口告诉我了,他是真心传位的。所以说啊,人家元祐忠党是在重整朝纲,你们这伙西北那什么臣啊,才是做错的一方!醒醒吧,回西北老家吧!”
“什么……此言当真!”种师闵脸色大变,惊恐问道。
太史昆也不答话,只是将茶碗儿盖拍的惊天响,完全就是一副“你竟敢质疑我!”的模样。
那种师闵愣了半晌,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脸色变得惨淡,低沉叹道:“其实,章惇也将那份传位诏书在军中展示过了。家兄在看到诏书的时候,已明白这是真的了。只不过,我们种家,我们西北军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若是我们相信了,怕是西北军就没有未来了。”
太史昆听得眉头一挑,暗自忖道这西北军果然是有企图的。不过他仍是不动声色,放任种师闵自己诉说。
种师闵道:“元祐党人最看不惯的,就是在西北屯以重兵,因而元祐年间他们旧党当政的时候,就是不断的削减军费开支。在他们眼中,让给夏国一些无用的土地,开墟市交易,让夏国得些利益,两国自然就不会再交战了。甚至在一些元祐党人的眼中,宋夏边境之所以战事连连,正是因为我们这些骄奢的武将刻意滋事所致。他们认为,我们这些武官害怕两国息兵后被夺了兵权失了势。
唉,真是可笑之极啊!我种氏一族上一代叔伯八人,除三伯种咨外,皆为我大宋戎边卫疆,到了今日,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七位长辈,竟是一个得以善终的都没有。战死沙场的也就罢了,旧伤迸发死在病榻的也怪自己命中注定,但你知道我那号称‘小隐君’的大伯种诂是怎么死的么?只因他为了拖欠军费参了元祐党魁范纯仁一本,竟是被他发配流放,折磨而死!
笑话啊笑话!我等连性命都不要了,就是为了滋事保存势力?那么请问,有了势力没命享受,要它作何?元祐党口口声声说边将骄奢,可我们边将有没有为了一本状子将人害死的?我们种家的族长大伯被他元祐党的整死了,我们一个家族不还照样戎边卫疆毫无怨言?”
五十三 英雄骄奢
听闻了这些话,太史昆心中不由得也平添几分肃然起敬。毕竟亲手颠覆了夏国一届者政权,所以宋夏两国前些年的格局太史昆他清楚的很。
那个年头摄夏国朝政的梁氏为了转移国内阶级矛盾,曾经疯狂的竭全国之力攻击大宋。数十万饥饿的奴隶、贫民、底层士兵奋不顾身的冲过边境,抢光一切看到的食物,毁掉一切看到的房屋,甚至是杀掉所有见到的活人。能够抵御这样一群疯狼,能够阻止这样一群疯狂的禽兽冲入大宋腹地,无论他的作风是不是骄奢,无论他的态度是不是狂傲,都已经可以用名族英雄来称呼了。
夏国攻击大宋的路线几乎全部是冲着延安府去的,即便是在河东、熙河地区开几仗,其目的也是也是为了声东击西打掩护,最终目的还是冲着延安去。其道理很简单,延安府的后面,就是大宋最富庶繁华的中原地区。西夏人战争的目的早已经不是嵬名元昊时期的求独立、扩疆域了,西夏人的战略目的已经沦落为赤罗罗的抢钱抢粮抢女人。
镇守延安府的正是种氏一门,即便是战争最频繁的年代,种氏一门能够调遣的兵力不过是五万人而已。朝廷派来的监军在延安府几乎起不到任何与“监军”两个字有关系的作用,在和平年代的和平地区做个监军很有油水,在战乱年代的战乱地区做个监军很有势力,但是在和平年代的战乱地区做个监军……纯粹就是个背黑锅专用的职位。
处于这种地位的监军公公、监军国舅无一不是小心翼翼,血腥危险前线,无论如何不能去;升官发财的战功,无论如何要一份;坠人于地狱的黑锅,一定要推辞个一干二净;京中的路子仍然要走,免得被划上‘武夫、骄奢、怯战、莽进’等等字眼。也就是说,这种地方的监军最好就是不要插手任何军务,也不要试图筹备军粮、兵饷,只是高喊忠君爱国的口号就成。
这也就是说,宋夏这条东亚地区最热的火力线上,这些年来几乎就是种氏一门独力支撑的。而种氏一门所付出的代价则是——死亡。种氏一门带兵、打理民政的作风太史昆也有所耳闻,完全就是暴虐、残忍、独断那一套军阀作风,其实以“骄奢”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们这个家族并不为过。在太史昆所掌握的情报中,中原百姓对于“种家将”三个字可谓是爱戴,因为种氏一门付出极大牺牲保全了内地的安全;而在延安经略府所管辖的永兴军路,百姓对于这个家族是惧怕大于敬仰。
是英雄,也是军阀,其实做英雄做久了最终总是会成为军阀;是解放者,也是独裁者,其实功成不身退的解放者迟早会成为独裁者。世事本如此,太史昆本人也想不出来,在许许多多年之后,他究竟会是后人眼中的英雄还是军阀,是解放者还是独裁者。但是无论如何,世人无法遗忘太史昆靖边的功绩,正如谈论起种氏一门八子有七个殉国的悲壮时,你无法不表示出尊重。
这样的悲壮,甚至是敌人都会表示尊重。不过尊重归尊重,敌人依然还是敌人,尊重归尊重,该大兵压境还是大兵压境。因而,太史昆的尊敬只是在心中抒发一下,面上,仍是那种雷打不动的淡然。
种师闵不依不饶的劝说道:“太史城主,如今眼见着元祐党又将执政。我种氏可以忍下大伯被屈杀的屈辱,但是他元祐党却不一定认为我们种氏忍得下。可想而知,他们一定会拿我们种氏下手的!太史城主,看在我种氏一族危在旦夕的份儿上,请给我一个面见皇帝的机会,容我向皇帝面陈这一切,而后,跟不跟我们西北军走,让皇帝他自行决断可好?”
太史昆哼了一声,道:“跟你们做什么呢?血洗开封?骨肉相残?然后再做你们种氏的傀儡?就如汉平帝邀请王莽做首辅?汉灵帝邀请董卓进京平乱?要么就是唐哀帝封赏朱温使相?你当天下的皇帝都是这般憨傻的么?你还面见个什么劲儿呢?”
种师闵听了这番话,顿时汗流如注。原来太史昆说的这三个典故,皆是皇帝引狼入室,最终反遭其噬的例子。这话无非也就是说,种氏一门在挟持着赵佶打败赵似与元祐党后,定会顺理成章的摄揽朝政乃至造反称帝。这个道理乃是显而易见的,做傀儡的赵佶当然会看明白,也想当然的不会跟着种氏走。
何况,这其中还有指责种氏“大逆不道”的意思。作为封建体制外的太史昆可能对于这几个字不怎么在意,可是作为谨守礼法的古人,这四个字无异于是惊天霹雳。种师闵受了太史昆这么一声斥,惊得连身子骨都放软了几分,他再也无法保持那股表面谦卑、骨子中却是傲气十足的公子哥派头,而是不由自主的弯腰拱手作揖,强笑这解释道:“家兄没有打开封的意思,甚至没有废立简王赵似的意思!他……我们……只是想请道君皇帝回西北供养而已!”
“不废立赵似,赵佶便是太上皇了。”太史昆道:“你们想要回西北回去便是了,请一位太上皇跟着做什么?”
“这……唉!”种师闵叹息道:“不瞒城主大人说,我们西北军……已经回不去西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