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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了,吃饭了。”则宁拍了拍她的身体,“不吃一点东西你好不起来,不要孩子气,起来了。”他的口气像宠溺着什么,听着,就很容易开心起来。
还龄坐起来,则宁把一个东西放在她的手里,是他衣袖的一角,他撕了下来,作为净脸的东西,沾湿了水。
水源——据说离这里很远。
还龄无言,擦干净了脸,则宁微微一笑,突然把她整个抱了起来,包着那一件外衣一起抱了起来,往外就走。
她吓了一跳,则宁的右手是没有什么力道的,她不得不紧紧抱住他的背,才不会跌了下去。他想干什么?她发出了抗议的声音,但是则宁依旧抱着她往外走。
他出了那个山洞,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阳光朦胧着一片的微黄,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清新,而明亮。
他想带她去哪里?还龄的脸颊染上了红晕,这是她生长的地方,他带她出来看什么?这里的山山水水她难道还看得不够?她早就知道那很美,很美很美。
则宁把她放在一个地方,她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身体,被放下来的时候四目相对,她已经不敢对视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哗啦”一声,是水响,她惊醒过来,才知道他把她抱到了水源旁边,转过头去,只见一片清潭,水色盈盈,几只水鸟在水上来来回回,想必是找不到自己的蛋,非常疑惑。
“真是对不起了。”如果她没有听错、没有看错,她竟然看见则宁眼睛凝视着那几只水鸟,极轻极轻地道。
还龄随他的目光去看那几只水鸟,真的是对不起——
则宁的声音传了过来:“喝水。”他倒是从来不说废话,明知道自己说得不对,当然是能少说就尽量少说。
原来他带她到这里来是为了喝水——还龄不知道是哭是笑,这么远的路,这么浩大的工程,就是为了喝水?看着则宁无比认真的眼睛,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拔起身边的一把青草,揉成一团,放进水里,再拿出来的时候,那一团草里面吸了水,虽然滴滴嗒嗒,但是如果青草足够多、足够绵密的话,就可以用这个办法把水从这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她从小和玩伴们玩惯了,但是则宁一辈子穿衣吃饭从来没有自己动过手,当然想不出来。
她这样一笑,则宁也随她笑了起来,学着还龄拔了一把青草,揉成一团,放进水里,再提出来,看着它吸了很多水,他很认真的样子,实在让还龄看了很想笑。
那一天,就这样,她教他如何在草原上寻找好吃的草茎,如何挑选可口的蘑菇,如何寻找带盐的山石,如何起火烧烤,如何捉鱼打鸟——当然,他也只是学,并不真打。
很快乐,她努力地忘记过去很多很多的事情,她不知道则宁为什么在这里“与大军脱离”,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要找回大军的意思,他就是那样淡淡地对她好,她也就慢慢地接受他,试图让自己相信,一切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
一天,两天,日子过得很快。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就是秋天。
——※※※——
他们当然不知道,宋辽之战,赵炅果然在岐沟关粮道被断,大军被迫溃散,由于主帅搬军,杨业杨将军在陈家谷口兵败被俘,绝食而死,赵炅中箭乘驴车逃走,大宋颜面全失。
虽然还龄并没有成功刺杀赵炅,但是,则宁随她出走,这对宋军的打击不小,赵炅尤其不悦,他对则宁寄望甚高,结果则宁不告而别,他如何不怒?如果则宁没有不顾而去,以则宁的才智武功,既使宋军逃不了必败的命运,却也不会弄到皇帝乘驴车逃走的窘境。
但是他没有下旨要追杀则宁和还龄,他不是昏君,当然知道,假如他下旨杀则宁,他就永远失去了这一个眼光独到、能见人所不能见的良臣,则宁也许没有容隐那样的雄才大略,但是,他比容隐细心认真、淡然得多,很多事情容隐太过计较成败得失所以看不透,而则宁不同,他看得透彻,也看得全面。
容隐太偏激了。赵炅作为旁观之人,自然比谁都清楚。
他只是下旨,要找到则宁,只要找到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都重重有赏!
——※※※——
则宁和还龄相处得很好,因为则宁淡淡的关切,还龄刻意地回避从前的是是非非,所以从表面上,他们都很和谐,至少,还龄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敌视仇恨则宁,但是她很清楚,则宁也很清楚,在她心里,终究还是存着距离,对于曾经的伤害,她只是刻意回避,而并不是忘记。
她没有伤人之心,但是,那一种敏感的防备却始终不曾收起,她像一只被人重创的鸟,即使人对她再好,她也还是会汗毛直竖的。
“咣当”一声,她转过头来,这已经是则宁第五次打破她好不容易比手划脚才用新鲜蘑菇从契丹牧人那里换回来的大宋瓷碗——之前他已经打破了很多东西——他绝不是故意打破的,他是何等细心淡然的人!
怎么了?她放下手中在编织的草丝,凝眸看着则宁,怎么了?
则宁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剧烈的头昏头痛,从前也曾经有过,但并没有这样强烈,一头痛起来,他的手就跟着麻痹,就会打破东西。他从来都不会表现他的不舒服,头痛的时候,他就一双眼睛盯着前面的某一点,试图让自己忘记一些东西,让精神超越那个痛苦。他有第一流的忍耐力、和第一流的淡然的表情。
还龄看着他突然非常专注地盯着他们这一个月才搭起来的草棚屋上的一根草芥,专注得似乎不知道身边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放任那个瓷碗跌下来。
“啊?”她发出一声诧异的声音,走过去,做口型,“怎么了?”
则宁视而不见,他仍是很努力地盯着前面,根本不看还龄的口型。
则宁?还龄走过去,轻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好吗?”她以为他在想事情,想得那么专心,“需要——我帮忙?”她基本上还是不轻易接近他的。
则宁淡淡一笑,他不敢分神看还龄的口型,“没事。”
他为什么不看她?还龄突然起了疑心,那一根草芥有什么好看的?她一手把它拔了下来,回头看则宁。
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移开,依旧死死盯着前面!
有问题!
还龄突然并起手掌,侧掌向他肩上斩去。他一身武功,遇到了别人偷袭,应该会有反应的!“呼”一声,她掌力带起风声,“啪”的一声,干净利落地斩到了则宁肩上!而他只是被重重斩了一下,才回过头来看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就跌了下去。
则宁!还龄被这样的变故惊得呆了,她那一掌下手并不是很重,他为什么闪不了?她一掌斩中则宁肩头,一触即知,则宁的一身武功,已经毁了,甚至没有残余的真气可以抵御她的斩劲!
“嘭”一声,则宁跌坐在地上,他并没有昏过去,他的精神永远胜得过变故,用力撑着地面,他想站起来,但是做不到,脸色变得非常苍白。
“少爷!”还龄震惊之余,脱口喊出了她最关切最亲近的称呼,只可惜,听在别人耳中,那不过是她喊出来的两个不同的单音,却不知道是什么!
她在叫“少爷”,则宁微微一点苦笑,他等到此刻,她才真心真意地叫出一声少爷,但是——好像有一点——太迟了——他清楚自己在真气散尽之后,似乎落下了病根,但是,他不知道会如此严重——严重得似乎不容许他拥有一点点幸福——近似幸福的感觉——
他苦苦等待的人,终于肯像从前那样关心他,只可惜,他只能感觉到那一点点近似的幸福,等到了,却是他自己无法拥有。
难道,他天生就是合适那一种近似幸福的感觉?就像他在娘的孤坟旁边,在还龄温暖他的手指的时候,他只能这样,无限接近,却不能拥有?
那苍天,何必让我看见,何必让我遇见,何必——让我动了心去努力,却始终离我的指尖那么若有若无的一点?
“少爷!”还龄跪了下来,一把扶住了他,“你是存心喜欢看我痛苦,是不是?”她一双眼睛清晰得令人心痛,“你故意救我,故意爱我,故意补偿我,故意对我好,故意的,你做什么都是故意的!”她大叫一声,“然后故意死在我面前吗?”
则宁发不出声音,因为体温骤降,他依旧一双明利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她,那眼睛像有太多太多话说。
“赵则宁,如果你是喜欢看我痛苦,那么我告诉你,”还龄一字一字地道,她突然含泪叫了出来:“你赢了你得意了,我是痛苦,我一直在痛苦,我会恨我自己为什么还是关心你,为什么还是希望被你关心被你爱,然后看见你这样,还是为你担心为你害怕!你赢了,你开心了?得意了?”
她的眼泪又是夺眶而出,滑过面颊,像透明的水溢出了杯沿,“我已经说完了,你可以不要这样,起来好不好?我输了好不好?你起来,和我说话,你看我,我舌头断了都说话了,你说咧,不要这样看我……”她的话只有则宁听得懂,因为他了解口不能言的含糊,即使脑中剧痛,她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慢慢地,他依旧是则宁式地淡淡一笑。
“我——从来不希望任何人痛苦。”则宁淡淡一笑,居然淡淡地道:“我救你,不等于我爱你,更不等于我想补偿你。我只是不希望你被处死而已,毕竟,是我逼得你离开王府,然后铤而走险,行刺皇上。”
他只是——愧疚——
而并不是爱她?
还龄这——次不会再被骗了,她已经被他认真的眼神骗过很多很多次,这一次,她不会再相信他,“你骗我。”
还龄重复一遍,“你骗我,”她摇头,很坚定地摇头,“你爱不爱我,没有人比我清楚,是吗?”她双手运劲,把则宁横抱了起来,“相处了这么久,我如果还不知道你爱我,我就不是人,是猪!”
她——竟然这样坚定地相信,他爱她!
则宁惊异地看着她的眼神,她知道他在爱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不肯承认,不肯承认,她害怕承认他爱她!
“不要再骗我说你不爱我,只是负疚了我,则宁,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是!”还龄突然非常狂乱地打断他的话,“你没有骗人天分,没有!”她非常干脆地一把捂住他的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病了,他们可以救你!”
则宁的头痛已经渐渐好转,总是这样痛一阵,就莫名好转,而在头痛的时候,会给他错觉,是否会就此死去?
“还龄,不要!”他突然低叱了一声,“不要去!”
还龄骤然停下脚步,“你早就知道他们在找你?”
则宁手肘一撞,撞向还龄的胸口檀中穴,他武功虽失,但是眼光尤在!这一撞,逼得还龄本能地松手后跃,“干什么?”
“不许去!”则宁这一回是非常镇重地道。
“你明明知道他们在找你,你明明知道他们就在哪里,你明明知道你去,你就可以换回你的荣华富贵,你的才华就可以发挥,你就能得回你的权势地位,你为什么不去?”还龄心中莫名震愕!
她知道大宋军队在找他!但是她不说,因为她心中有恨,不愿他一朝之间又变回那个残忍卑鄙的则宁,私心里,她不愿则宁离她而去,她是个矛盾又自私的女人,总之,她没有说。在她心中,她终是向着大辽,因为她是在那里长大的,她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