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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宁无言,拍拍六音的肩,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皇上的乐官岂可随随便便告假?但是六音难得认认真真要做一件事,他决定了,就绝无改变的可能。
——※※※——
则宁和六音这短短一阵对话,虽不是很长,却耽误了他仅有的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等他送走六音,已是近五更天,应该上朝了。
这一次回来,好像注定见不到还龄,则宁一边让小碧为他更换朝服,一边想,还龄为什么没有来?她是病了?还是那一天她生气了?
还龄是不会轻易和他生气的,则宁很清楚,她自怨自艾的可能更大一些,但她为什么没有来?
直到他上轿出门,还龄仍然没有来。
——※※※——
她竟然没有死。
还龄在早晨醒来的时候,感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愤恨,不是痛苦,也不是怨毒,而是可笑——她竟然没有死,是谁告诉她,说嚼舌可以自尽?她现在可以笑着告诉她,咬断舌头是不会死的,连痛都不会。
踉踉跄跄站起来,她走到镜子前面去照自己。
披头散发,满面血污,衣裳破碎,状若厉鬼。
真难看,她脑子里空空的,无意识地只有这一句话。
断舌的伤昨夜那人竟然帮她上了药,怪不得她不会死,也不会痛,上的必然是一种好药;他还帮她接回了错开的筋骨,所以她虽然全身剧痛,却可以行动自如。
察看了一下自己,再察看了一下四周。
她几乎被一个很像则宁的人强暴了,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她决不相信那是则宁,绝对、绝对不可能!
她没有死,但咬断了舌头,她也变成了一个哑巴,一个永远都不会说话的哑巴!她突然觉得很绝望,为什么那个人要救回她?她死了多好?成全她的名声,成全她的尊严,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则宁的心情,她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人,一个具有优势的人在照顾他,——直到她现在成了哑巴,她才更深、更深的了解到,作为则宁的痛苦,和绝望。
他可以那么宁定,必然经过了凄厉的挣扎;他从不自卑,是因为他有绝大的勇气;作为一个哑巴,不看轻自己,很难——很难——
她恨昨天晚上的那个人,她爱则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他,这样接近他。
——※※※——
日上三竿。
则宁从宫中回来,四权和五圣从来没有这样协调过,因为宫中伤寒的事情,聿修竟然主动找他商量事情,讨论可能,而容隐也稍稍收起了他的孤傲,可以平心静气地谈些事情。当然上玄是不情愿的,但六音不在,通微他不管这些事,则宁清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他很配合,上玄也无话可说。
毕竟,死伤这么多人命,是谁也无法轻忽的事情,上玄也很关心。
他一回来,就在看当日出入宫廷的名单,看得浑然忘我。
“咯”的一声。
则宁抬起头来,只见还龄端着便服走了进来,平常她会笑着说:“少爷,更衣了。”但今天她没有。
她今天似乎经过了特别的修饰,穿着一身鹅黄的绣裙,插着一支银簪子,脸上竟然上过了脂粉,她本来脸色偏黄,现在肤色雪白,上了一层脂粉更显得娇美动人。
她也带着笑,但笑的似乎就是有那么一点不同。
她不是喜欢打扮的人,出了什么事?怎么了?则宁仿佛可以感受到她身上带着的那种凄艳,她是还龄,可是她又不像还龄。
是她的记忆恢复了?则宁抬起手,本想对她说明真相,但却突然发觉,她还是不识字的。
还龄并没有做什么古怪的事,她只是没有说话,静静地走进来,静静地为他解下朝服,静静地帮他更换便服。
他问不出声,只能疑惑地任她摆布。
还龄并没有想做什么,她只是很单纯地想伺候完最后一次少爷,然后,她就走;她尊严失在了大宋,心也失在了大宋,剩下一个半残的废人回铸剑谷,师父——是可以原谅她的吧?或者,杀了她也无妨,有什么所谓呢?
少爷,你不知道,如果还龄只是真的如此单纯的一个丫头,那有多好?如果我是这样一个丫头,即使我的舌头断掉了,手断掉了,脚断掉了,我都会告诉你,我真的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我相信,你是不会嫌弃还龄的,如果你也真的爱还龄。但是,我不是啊,我终究要回大辽,那里虽然没有我的家,却是我的故土,我的归宿。
我不怨来中原四年,不怨,我在这里遇到了你,遇到了配天,遇到了容少爷,上玄少爷,你们都是好人,我——不后悔。
还龄一面更衣,一面在心里默默地想。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手指触到了什么令她惊心动魄的东西,让她突地挣开了手,向后跳了一步,她如果
不是无法发声,可能早已失声尖叫。
她往后跳了一步,那便衣从则宁身上滑下,露出了他的肩头。
一个十字的疤痕!
十字的疤痕!和昨天晚上那人一模一样!
还龄一时间整个人都冷了,昨天——昨天晚上的——会是则宁?不可能!绝不可能!她心中说道不可能,但其实恐惧已经遮掩不住——昨天那人是不可能猜测到她会抓破他身上的哪一块衣服,而事先在身上伪造了疤痕,那是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她闭起眼睛,颤抖着伸手去触摸那个疤痕,她要确定一下,这是不是真的!
冰冷的触觉,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她早在昨天就应该清醒——这世上体温是这样低的人,触觉是这样冰冷的人,能有几个?她——是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说服自己——说则宁不是他?还有这样相同的痕迹——她的梦,是不是早该觉醒了?她以为她了解则宁,了解得很深,但现在,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是太天真了,真的太天真了!
则宁感觉到还龄突然退了一步,停了手,他裸露的肩头在空气中更感受到冰冷,不觉有些惊讶——她在想什么?他想回身,但突然还龄一指点了他的穴道!
她想干什么?则宁完全没有防备还龄,即使他知道她武功不弱,但他从来没有把还龄武功不弱和他自己的安全联系在一起,在他心中这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但还龄一指点中了他背后“心俞穴”,让他一下子僵在当场!
还龄低下头细细看那个疤痕,如果她不是亲眼见到,亲手摸到,她是不会相信的,则宁——竟然强暴她!为什么?是因为她突然变得美了?他是这样的人?他竟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以是这样的人!
则宁感到有温暖的液体滴落在他裸露的肩头,她在哭?她为什么要哭?他恨自己不能出言询问,更不能出言安慰,他只能这样听着,听着泪滴落在自己肩头的声音,感觉着她伏在自己肩上哭泣,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还龄伏在他肩上哭,却也没有发出声音,她哭了一阵,用袖子用力擦去落在他肩上的眼泪。她是这样用力,以至于他甚至感觉到疼痛。
但真正的疼痛就在那之后——突然之间,则宁感到后肩一阵剧痛——还龄竟然咬了他一口!咬在他的后肩上,右后肩,靠近手臂的背后!她咬得这样毫不容情,咬得这样痛楚,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得到,在她咬他的时候,她的痛楚是远胜于他的,她的凄厉她的怨毒,还有她的爱,都在她咬他一口的时候,烙进了他的身体,烙成了一股恨,恨绝了天地尘寰的苦毒!
她的脸转了过来,则宁睁大眼睛看着她,他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真的恢复了记忆?即使她恢复了记忆,她这种恨从何而来?
她张开了嘴,她在说话,但则宁并没有听见声音——他看见了她嘴里的伤,看见了她那时决定要死的坚定,他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就看见她的口型——赵则宁,我恨你。
不!则宁从来没有感受到这样强烈的情绪——他甚至不知道他是震惊是痛心是愤怒是恐惧——他的头脑里面“嗡”的一声乱成了一团,而他这二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失过方寸,但他现在失去了!
不不不!还龄,这一定出了什么错,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好不好?不是这样的!一定那里出了问题!你为什么要嚼舌?谁逼你?是谁对不起你?你告诉我,我绝对不会绕了他!则宁二十几年没有感到过绝望,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和正常人有什么不同——但他现在几乎怨毒地憎恨起自己是个哑巴!他为什么说不出来?为什么?别的哑巴还可以咿咿呀呀,但他是真的连声音都发不出!
绝望!从未有过的绝望——让他意识到,她可能要离他而去了。
咬在那疤痕上,她下不了手杀他!她没杀过人,而且,她也还记得则宁递给她一只蜗牛的眼神——她下不了手杀他,那就让她重重地伤他一口,她伤得有多深,就咬得有多重!还龄看见他陡然睁大的眼睛,眼睛里复杂得说不出的诧异和心痛,她轻轻一笑,他还有必要在眼神里欺骗她吗?没有必要了——她不会再相信他,永远、都不会!
转过头,她侧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斩绫剑,毫不在乎地伸手把它拿了下来,她出|Qī…shu…ωang|身铸剑大师门下,当然识得天下名剑,这剑是好剑,她决定带走。
看见她拿剑的傲气,则宁就知道她已经恢复记忆——难道原来的还龄就是这样的?乖巧亲切的还龄是不可能这样拿剑的,她不是还龄!她是诛剑!但如果她只是诛剑,她为什么要哭?
还龄没有再看他任何一眼,拿了剑,一足踏上桌面,踩在则宁刚才看的名单上,越窗而去。
好轻功!则宁僵在书房里,看着她越过重重殿宇,飞奔向她原来的地方,像一只燕,更像一只鹰!
第6章
迷雾重重
没有人会想到则宁会在自己的书房里被人点了穴道,所以当则宁的穴道六个时辰后自解的时候,他已经裸露着肩头在房间里站了六个时辰!后肩的伤口也流血流了六个时辰!还龄那一口恶意咬在他后肩的经脉之间,伤了他使劲的经脉——他很清楚,可能自此以后,他这只右手再也不能做事情,恐怕连写字都很困难!她是想让他也失去表达的能力——她哑了,她恨他,所以她要让他写不出字来!则宁理解她的恨,却不知道她为什么恨?为什么?为什么?她走了,像一只归航的鸟,终究回她原来的地方,留给他一个又一个难解的谜,难解的心情。
“少爷——”小碧看见则宁一身血迹的从书房里出来,几乎吓得昏过去,“少爷——谁伤了你?怎么——怎么会这样?”
则宁不想惊吓了人,牵动嘴角笑了一下,想表达自己没事;但眼前一黑,他向前栽倒——他的体温本来偏低,吹了六个时辰的冷风,流了六个时辰的血,铁打的也支持不住。
他栽进一个人怀里,来人好似非常体贴地抱住他,“小碧,三少爷病了,你赶快给他找大夫去,快去!秦王府的三少爷,你当是随便可以病的吗?明天皇上怪罪起来,我们担当得起的吗?”
小碧被他吓得六神无主,“我我——我这就去,这就去。二少爷,你喝茶,你喝茶。”还龄一走,府里本来就没人,小碧登时多了天大的责任,也忘了这二少爷本是被王爷赶出府去的,她只求有人主持大局就好。三少爷病了,这是她想也没有想过的事,她本来以为天塌下来都有三少爷顶着,三少爷是这样了得,怎么可能会生病受伤呢?
“二少爷”眼见小碧出去,嘿嘿冷笑了两声,“则宁啊则宁,你和我斗!你也不想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