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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他们把她放进社交圈里,她就成了平凡无奇的海莉,而不是机智聪明的海莉了。在他们一再想要改变她外在形象的同时,也就扼杀了她内在灵魂的光芒。
而她从没想到,自己竟会因此而失去她一息尚存的、尚能引以为傲的自信。
※※※
费雪公爵一夜未眠。
他们在午夜过后,天亮之前离开格格笑夫人的宴会时,他的心思紊乱,并且再也收不回来。
潘妮在这里。
而他还没准备好再见到她。
在他依然深深地爱着她、而她依然想不起他是谁的这个时候,见面只会增加他的痛苦。
唯一能够支持他不断地回想着再一次见面情景的力量是,尽管她不记得他,但是却没有像六年前那般,在不记得他的情况下对“陌生”的他产生莫名的恐惧。
过去当她惊恐地看着他时,德瑞发誓他从来没有那样深切地感到绝望。
但是今晚……她却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他勇敢的潘妮是否己经克服了对他的恐惧,或者还有其它的原因?
在送理查德夫妇和海莉回家后,独自返回贝林登大宅的他不由自主地一再反复的回想着,在宴会上那既痛苦却又令他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的狂喜。
她在这里。
她不记得他。
但他爱她。
而他想立刻逃离,却又忍不住想留下来。
当马车在大宅前停下来,他的总管亨利开门迎接他时,所看见的就是公爵脸上极端痛苦又矛盾的表情。
“爵爷,您回来了。一切都顺利吗?”接过公爵脱下来的外套。
站在寂寥的大厅里,德瑞揉着眉道:“如果我还有一丝理智的话,上帝,我们该明天一早就返回费克庄园。”
亨利讶异地道:“但这不过是第一个礼拜而己啊,海莉小姐——”
“我知道。”德瑞不耐地扯开颈上的雪白领巾,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久久,他吁出一口气,看着葡萄红色的酒液在微弱的灯光里呈现出的透明色泽。
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地颤抖,泄漏了他心里的混乱。
他倒了酒。但他其实却不想喝酒。他的心失去了方向。他感到迷惑、不安、恐惧以及些许的愤怒。
夜,深深的夜。
街道上的煤气灯在夜雾里发出诡谲的微光。
有好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坠进了一个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奇幻空间里,然而下一瞬间,沉重的呼吸声却又让他意识到亨利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正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亨利是他所信任的人。他为他工作己经超过二十年。
他认为这个老人一双眼犀利得足够洞悉他内心翻腾的情绪。
“她在伦敦……”他突兀地说。仿佛认为这简要的说明己足够表明他之所以会表现得如此矛盾的原因。
但亨利似乎有点不明白,他问:“谁在伦敦,爵爷?”
“潘妮……记得吗?”德瑞抬起一张充满矛盾感情的脸。“我在今晚的宴会上遇见她了。”双手不自觉捏紧。“她怎么会在伦敦?!”她不应该在这里!
“啊,爵爷,”亨利低下头,看似诚惶诚恐地道:“社交季嘛,如果爵爷都在伦敦了,那么潘妮小姐会出现在伦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想想,他接着说,全然无视于公爵脸上的阴霾。“或许席爵士的提议也不无道理,我的爵爷,庄园毕竟是需要一位继承人的,假如您己经不在意潘妮小姐,那么何不趁着这次社交季,挑选一位足以匹配费雪公爵名号的公爵夫人呢?”
公爵眯起了眼。“亨利,你好大的胆子。”
亨利战战兢兢地退后一步。然而内心却没有一点儿恐惧,这么多年了,他看着他的爵爷痛苦了这么多年,向上帝祈祷却从未得到响应,他不忍心啊。
公爵斥退亨利,气愤他的老仆人如此洞悉他真正的情绪。
可冷静下来,却又觉得哀伤无比。
现在他有两条路走。
一条是不管理查德一家人的事,立刻返回费克庄园。
另一条则是继续留在伦敦,然后对每个可能遇见她的时刻,尽可能地视而不见。
而这两条路都一样困难重重。
因为他发现,尽管在格格笑夫人的宴会上,海莉的确受到前所未有的嘱目。
但可爱的海莉却显然欠缺在社交圈如鱼得水的应对能力。
他看得出来,在宴会上跳着舞的海莉,并没有感受到一般女孩子站在光圈下会有的快乐。他必须为她做的更多。
此外,尽管他再怎么努力,却也无法完全地否认,当他站在潘妮面前时,尽管他的理智拼命提醒他该转过身,而他也的确转过身了。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对他有多么困难。
他永远无法拒绝她。
只要她对他微微一笑,他便完全无法思考,更别提什么理智了。
※※※
潘妮己经听洁丝抱怨雷明顿子爵的不良素行一个上午了。
“他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就当着我的面替我推拒其它人的邀舞?”洁丝气唬唬地说:“我只答应他跳一支舞,可不表示他有权利替我决定接下来的活动。”
洁丝模仿雷明顿子爵的口吻:
“喔,我亲爱的女伯爵,既然你先前提过,宁愿站在安静的角落说说话,那么我建议我们最好暂时离开舞池,让霍布斯坦爵士去邀请其它女孩。”她又气又恼地握起双拳。“真是个该死的男人!”
坐在一旁读报的艾美扬起唇道:“而这个该死的男人可真是得到女伯爵全部的注意力了。”
洁丝当下胀红脸。“艾美!”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小内厅里的三个女人才刚刚睡醒,并且吃过简单的早点,正一边闲聊一边谈论着昨晚的宴会。
十一点的起床时间对潘妮来说是太晚了。
然而昨晚他们直到接近凌晨四点才回到杭丁顿大宅,无可避免的,她也睡晚了。她大约十点钟起床。而且毫不意外艾美与洁丝都还没醒。
她就坐在小沙发上吃了一盘松饼,喝了一杯牛奶,看了一份报纸。
然后洁丝和艾美才陆续走进来加入她。然后那份报纸就转移到艾美手上。
艾美抬起头,正色道:“洁丝,基于保护人的立场,我可能得建议你尽量离雷明顿远一点他的风评一直不是很好。而昨晚你几乎整晚跟他黏在一起,这可能会为你带来不好的影响。”
洁丝瞪大眼说:“我没有整晚跟他豁在一起,潘妮可以作证,她一直在我旁边——”
“说到潘妮——”艾美的眼神锐利起来。“我想她可能没有办法为你证明什么,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在宴会厅里都没看见她的人。”直到她被介绍给费雪公爵认识。
“咦,是吗?”洁丝心虚地想到她似乎完全忘记了潘妮的存在。雷明顿实在太惹她生气了。
潘妮则不否认也没承认。昨晚的事,到现在依然困扰着她。但是她不能告诉洁丝或是艾美她在迷宫里所发生的事。当洁丝被雷明顿子爵绊住脚步时,她自己也被一名神秘的公爵所迷惑。
艾美放下报纸,双手在胸前环起。“记住,小姐们,幽暗的花园是社交宴会里最危险的场所,我建议你们两个最好尽可能的远离它,其它像是私人书房、阴暗的廊柱、无人的音乐室或休息室也都是必须避开的地方。”
洁丝与潘妮都沉默了好半晌。尽管还是未婚身分,但她们都明白艾美所谓的“危险场所”,无非是宴会里最常传出丑闻的角落。
过了片刻,她俩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洁丝眨着眼对潘妮道:“原来哥哥是在那些“危险”的地方逮到艾美的。”
艾美当下红了脸。她清了清喉咙道:“那跟我们现在谈论的事没有关系,反正,如果不想上报——”她扬起桌上那份专写名人风流韵事的报纸。“就得远离危险人物,以及危险场所,除非——”
潘妮与洁丝好奇地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陪伴,或者你们己经结婚,己婚妇女就不在受限范围了。”
不公平。
潘妮与洁丝对望一眼。传达着这个彼此都同意的讯息。
在场唯一己婚的女性下了最后结论道:“下午我们得上街去购物,需要什么东西最好先列一张清单,才不会遗漏。”说着,她看向洁丝。“洁丝,不要以为你可以穿那几件同样的礼服在宴会里露面——”
洁丝抗议。“反正是不同的宴会。”
艾美表现出她身为女伯爵伴护的强势。“但客人可都是那几个熟面孔。”不容置喙地,她又转对潘妮说:“潘妮,很抱歉因为太过仓卒,昨晚委屈你穿我的衣服,我们也得为你订制几件全新的礼服才行。”
“艾美,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另外替我订制礼服了,我并不打算参加那么多场宴会。”潘妮答应来伦敦,可不是为了参加社交季的活动。然后在每天早上睡到日上三竿。
“胡说。”艾美不同意地道:“我把你带来伦敦,当然要把你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既然有洁丝在的地方我就得在,那么有我在的地方,你当然也得出席。”
潘妮楞了三秒才反应过来。“看来伯爵夫人十分蛮横。”
洁丝撑着肘,故作夸张地说:“什么?你现在才知道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三个女人笑作一团。当杭丁顿伯爵抱着小成廉走进来时,还纳闷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呢。
小成廉摇晃着短短的手臂捉起潘妮的一束头发。“亮、漂!丽、美!”四岁的他有说“反话”的习惯。他会将字序颠倒过来说。
伯爵笑道:“这小子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
潘妮被扯痛了头皮,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成廉抱进怀里,任由他小小的手弄乱她的长发。在抱着成廉软软的身体,看着他红红的圆脸蛋时,一股莫名的渴望无预警地袭上了潘妮的心。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
当她抗拒着婚姻里的不公平时,却也很难去忽略,这个世界上的确还是有幸福的婚姻存在。比如她的父母、比如伯爵夫妇。她很容易能够看出他们的结合是因为爱。而爱情的结晶!像她怀里的小威廉——是多么地可贵。
生平第一次,潘妮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一丝丝迷惘。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能够得到同样的幸福。
她能吗?
对一个己经二十六岁的女人来说,恐怕是很难的吧。
不知为何,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竟然想起了昨晚公爵看着她时,那双有些忧伤的眼。
虽然她不认识他,至少在昨晚之前不认识。不过潘妮肯定费雪公爵绝对有着一段不怎么好过的过去。
※※※
他的确是有一段不怎么好过的过去。
尽管与潘妮相遇的最终结果粉碎了他的心,然而公爵却不能否认,在与潘妮相识的那些日子里,大部份的时间是甜蜜快乐的。
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经常想起那时所感受到的美好。
曾经他以为他找到了天堂,而最后却坠进了冰冷的地狱。但那段作梦也似的片刻,仍是他一生里最常微笑的时候。
下午,在名栽缝师贝夫人的服装店里,他看到潘妮时就是这么想的。
他离开伦敦多年,贝夫人当然不是他专属的栽缝。他早该料到的。以杭丁顿伯爵的财力,再加上伯爵夫人的品味,他会在贝夫人的店里遇到费潘妮实在不该太过意外。
然而他还是同昨晚一样没有心理准备。
昨晚,他没有想到会在伦敦城里遇见她。而今天,他则是还没有准备好再见到她一次。
德瑞甚至怀疑他会有准备好的一天。
当他看见正在让贝夫人量身的潘妮时,呼吸和心跳不知道是哪一方面先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