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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了几年苦日子,虽然老夫有几两村银子替她赔嫁,到底不曾明媒正娶。你家去叫亲家老爷择日来行礼下聘罢。”挥袖道:“送二姑爷出去。”
尚真真不由捏紧了相公的手,央求道:“爹爹,相公他为了我不肯和公公婆婆来住久矣。女儿已和他拜过天地,哪消得再行礼下聘?”
尚老爷并不搭理女儿,一双眼只狠狠瞪着王慕菲。王慕菲觉得妻子正在微微发抖,伸手揽她的腰,大声道:“我和真真早已拜过天地,泰山大人又何必再费事。难道要叫全松江府的人都晓得令爱和小生是私奔的么。”
尚老爷挥袖,一个茶碗跌到地下摔成两半。老太爷站起来大声道:“难道你不是拐了我女儿私奔!此时又晓得廉耻了?若无明媒正娶,我女儿算是什么?”
王慕菲朗声道:“小婿和令爱两情相悦,虽然不曾禀明父母,却不是无媒荀合,有天上日头为媒,哪里就丢人了!”气呼呼扯真真道:“令尊不认你呢,咱们回去,休要污了人家地方。”
尚真真扭头看了看盛怒的爹爹,到底教王慕菲拉着出了尚府。两口子才到家,尚家使了一个管家来说:“老爷有话,三日为限,若是二小姐肯回去,二姑爷请媒来说,还是照旧的女儿女婿,自有赠嫁与二小姐。不然,老爷只当少生了一个女儿。”说罢自去了。
王慕菲恼道:“难道我会为了你的赠嫁低头么!分明是晓得我穷人给不起彩礼,要叫我知难而退。”
尚真真坐在床上默默弹泪,小梅捧了一个瓦盆进来,里边浮着两条旧手巾。王慕菲想到方才真真香闺里的富丽繁华,越发的心痛如刀绞,取了手巾替娘子拭泪,跪在她膝边举手发誓道:“我王慕菲总有一天功成名就,替娘子挣凤冠霞帔风光回娘家。”
尚真真哇的哭出声来,抱着王慕菲道:“原是我拖累了你,叫你吃了这几年苦,都不曾和公公婆婆相见,还叫你这样为难。”
王慕菲道:“只怪我没出息,若早些进学中举,你爹爹哪里会看轻我。真真休哭。等我明年中举,再带你风风光光回娘家可使得?”
真真点头。小梅在厨下摆出一碟酱王瓜、一碟咸鱼,又是一小锅稀饭,来请他两口儿吃晚饭。王慕菲看着家里的家什不是粗陶的,就是烂瓦的,叹息良久,喝了几口粥就到书房用功。尚真真想着明日姐姐还要来瞧她,擦了泪收拾了房里动用的家什,叫小梅去厨屋睡了,在灯下缝补旧衣,直到三更王慕菲做完了功课,两个打了井水洗浴睡去。
天才亮王慕菲又起来苦读。候他出门,尚莺莺骑着头小驴,带着那个老仆来寻妹子。进了门除下青纱眼罩,笑道:“昨日爹爹的话,妹子可曾劝转了妹夫?”
尚氏摇头道:“他自和我成亲后再不曾见过爹娘,如何央得公公婆婆去请媒人?这是爹爹故意为难相公呢。”
尚莺莺道:“如今爹爹一让再让,极是不易,叫他低头回去认个错儿,求媒来说又有何难?奔者为妾呢。叫他寻媒来说,也是为你天长地久。”
尚氏发愁道:“平常也听相公提起过,我家公公脾气古怪,他离家时本是赌咒了的,不中举做官必不肯回去,此时一个小小秀才,怎么好见面。那寻媒提亲的话越发说不得了。”
尚莺莺冷笑道:“且再看罢。巷子口那家铺子已替你安排妥当。”从袖里抽出两张契纸和一枚小章给她,又道:“且小心收好。已是和李二叔说定了,一个月支十两银子与你零花,年底分红另算。从此以后你就是瑞记杂货铺的东家。”
真真细看,一张是她出三百两本钱的收契,另一张却是按月支钱和分红的章程。
莺莺又道:“回头你当着人随便送几两银去和掌柜的李二叔说一声便了。”咬了咬唇,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骂她:“脂油糊了心,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偏当他是块宝。”
真真却不恼,提起相公双目发亮,含情脉脉笑道:“就是穷的只有一碗粥,他也分半碗与我,富又如何穷又如何?只要阿菲与我一心一意,就是吃糠咽菜妹子也情愿。姐姐,若是姐夫穷了,你肯和他过穷日子否。”
尚莺莺叹息道:“这却不提,我和他结缡也有五六载,儿花女儿皆无,若不是他们李家畏我们尚家有钱,只怕早替他纳妾。你这几年有动静否?”
真真微微摇头道:“哪里那样容易。”
莺莺越发失望,扶着柱子愣了许久,方道:“我先回去,改日再来望你。”
尚氏送她出门,回来收拾银子,取了一个大食盒装了二百两,合小梅抬到巷子的杂货铺,果然换了她家的老管家李二叔做掌柜,当着许多顾客的面收了她的银子改口称她东家,要叫莫家巷的人都晓得王先生成了瑞记杂货铺的东家。
晚间王慕菲回家,真真把那两张契纸与他看,只说是自己访得瑞记铺子少本钱,去一说就得入股。王慕菲虽有自家使那几百银子做生意的雄心,却晓得论读书识字他娘子不如他,要讲做生意赚银子,十个王慕菲摆在一起比不得半个尚真真,尽都依她安排。
真真其实心里也巴望相公肯向公公婆婆低头,无奈过了三日之限王慕菲都无半点动静,她也只得把心事收拾起。因有铺子按月支银,她就想着办个小作坊,和相公商议,雇人在后院拾了两间披厦另做厨房。把西厢两间空出来,就取出余下的几十两银租了两架织机,叫王慕菲去板桥短工市雇了两个工人来,又托李二叔去买丝。这些营生都是她从小看惯了的,做兴起来一丝也不犯难,哪消两三个月,又添了两张织机。
王慕菲因家中男人出入,不好再叫妻子抛头露面为难,偏他岁考又是四等,索性辞了馆在家中专心读书,有事他也方便出来照管一二。尚氏得相公白日黑夜相守,自然喜欢,何况王慕菲大事小事从不自作主张,和她有商有量,又手中有钞,家事兴旺有望,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尚莺莺来过一二回,看妹子心宽体胖,也有两三分喜欢他。就是尚老爷赌着一口气拉不下来脸看女儿,听莺莺回家说起,也道二女儿遇到这样的夫婿是傻人有傻福,只等着二女婿中举那一日来家奉茶。
这一天王慕菲静极生动,袖了一两银子要和几个学里朋友去桃花庵里诗会,半道上遇见一个老头,扯他下驴,骂道:“臭小子,逃走这几年,都不肯回家望望你娘老子!”
第一卷 盛夏 第六章 初见公婆(上)
那老爹一头说一头伸手钳住王慕菲的耳朵。王慕菲狼狈下驴,护着拧得通红的左耳告饶道:“爹爹,实是儿子的错。”
路边一个大胡子想是和王老爹认得,拨开看热闹的众人,劝解道:“令郎也是衣冠人物,这样教训不好看相,有什么话家去说不得?”好说歹说,王老爹才松手骂:“不晓得这个小畜生哪里偷来遥雷倍潦槿耍煊胛彝严抡饧嗥ぃ。 �
王慕菲把领口理正,先冲胡子拱手做谢,方慢慢道:“儿子进学也有两年,只是还不曾中举,所以无脸回去探望爹娘。”
王老爹听说儿子真的进了学,心中喜欢,脸上由不得浮出一点笑来,拈着花白胡须道:“若果真是进学了,也算你有些出息。”
那胡子凑趣道:“这样喜事,也要大家做兴来贺,少不得还要叨扰老哥几杯酒吃。”
王老爹好似他自家中举做了官一般,昂然道:“少不得有几钟浊酒请胡兄。”
王慕菲看左右围上来瞧的又多了几人,脸上发烧,轻轻道:“儿子和学里朋友约了今日文会,散了再回芙蓉镇寻爹爹去。”
王老爹年纪虽然大了,腿脚却敏捷,看儿子又有躲的意思,冲上来还要拧耳朵。王慕菲到底是年轻的小伙儿,抬腿上驴,扬鞭甩在驴屁股上,那黑毛驴一蹬后蹄,扬起的灰尘迷住王老爹的两眼。王老爹紧赶几步要上前,黑驴早扬着蹄欢快地跑出半条街,已是追不上了。
却说王慕菲绕了两条街出城,回头看看老子没有追上来,松了一口气照旧去桃花庵。席间学里朋友看他有些魂不守舍,纷纷问他:“王兄有心事?”
王慕菲叹气道:“小生从小顽劣,最不喜读书,常叫家父母教训。前几年离家时赌咒不中举不回家。如今才晓得读书难哪,方才路上遇到老父,却是无脸回去,无奈一别数年,心里又放不下。”
一个唐秀才挥着折扇笑道:“这世上,第一就是要敬父母,你白身离家,进学回家也是光宗耀祖的事体,如何不好回去。若再把几两银子纳了监,不日就是个官,极是长脸的事,有什么不好回去得?”
众人都摇头晃脑,哄然叫妙道:“我辈文才风流,论才学都是好的,何苦像何呆子那样傻读,还是纳监好。”
王慕菲盘算家里小作坊着实兴旺,就是再考三五年不得中举,也能积得四五百两银纳监。又是半道上遇见老子,不回去只怕老头子闹起来更是难看,忙笑:“那小弟就回家去。”
唐秀才斟了一杯酒递给他道:“速去速去,下回就是王兄做东。”
王慕菲仰脖一饮而尽,弃了杯拱手作别,跨上他的小黑驴,轻轻打了几鞭,拐到通西南的大路上,不过三四里路就是芙蓉镇,他家就在镇外一个池塘边。
深秋天气,池塘里只有几茎老荷,一条小道上积满了半黄的柳叶,门口的竹篱笆上还挂着几朵牵牛花,花瓣皱成一团,在秋风里发抖。柴门上贴着的红春联上半截叫雨淋的发白,右边还能认得出是“春满乾坤福满门”,王慕菲把驴拴在门口的桑树上,才推开门,屋里王老爹没好气的喊:“是谁?”
王慕菲忙让到门边站立,恭恭敬敬道:“是儿子回来了。”
王老爹伸头看果真是儿子,顺手取下门栓冲出来。王老婆子在后边抱住老头子的腰,喊道:“死老头子,不是你打他,我儿怎么会跑出去这几年!”用力把老头子推倒,抢到前边拉住王慕菲,摸了脸又去掐他胳膊,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甩出来,口内只道:“我的儿,吃了这许多苦才来家。”
王慕菲左右躲闪,连声道:“娘,儿子不曾少什么物件。”
王婆子摸了又摸,好像真比从前胖些个,松手笑道:“我儿,哪里赚来这身读书人的衣裳。”
王慕菲跺脚道:“你儿子进学两三年了,秀才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谁耐烦妆他。”
王婆子拍他道:“狗,一个秀才也值几百两银呢,一年也少交好些赋税,怎么不值钱!”
还是先前遇见的那个大胡子从屋里出来,笑道:“世兄来家,你们一家人好生说话,老胡我约几个朋友明日来贺。”王老爹两口子送客人出去,回来儿子早脱了外头大衣服,坐在桌边捧着一只大海碗吃桂花酒酿圆子。
小女儿青娥倚着哥哥,问长问短:“二哥,你真是秀才?二哥,嫂子生得如何?”
王慕菲一边吃,一边笑着摇头。冷不防王老爹想起旧恨,又冲上来扭他耳朵,喝道:“尚家那个小贱人还和你在一处?”
王慕菲心下不快,丢下碗站起来道:“真真与我拜过天地,就是我王慕菲的妻子,就是爹爹也不好叫她贱人。”
王老爹两个眼睛瞪得牛眼样大,唾沫星子喷到儿子脸上,大骂道:“我儿子教她哄骗私奔,几年都不肯回家,这样的没廉耻女人不是贱人是什么!”
王慕菲拿袖子挡着,冷笑道:“若是不认这个媳妇,就没有儿子。”站起来甩袖子要出门。慌得王婆子冲上来搂住儿子的腰,青娥也扯住哥哥的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