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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只有四下里兵士们点起的一堆堆篝火,犹如天上的星辰,罗列于外。
杨浩走到青青草坡高处,在草地上坐下来,静劾的星光夜空下,遥望府谷方向,他的心神一时有些飘忽。几番死里逃生,如今就要交卸重任,他一身轻松,可是却也有些空虚茫然。一个男人,总要有些责任、有些事情承担着,才有生活的动力和意义。
不过,此间责任已了,真的是一身轻松了么?霸州。霸州……,杨浩禁不住扭头回望,在霸州,有他最艰难的岁月,也有他最甜蜜的记忆,如今那一切都如镜花水月,再回首时,他已孑然一身……
“霸州啊,丁承业!”想到痛处,杨浩双拳一紧。
“杨浩!”身后突地传来一声呼唤,杨浩身子一震,握紧的双拳慢慢松开了,他扭过头去,就见唐焰焰正在坡下站着。她肩上系了一件轻软的披风,披风随着风抖动着,她的长发也飞扬起来。那头发,发髻已经打散,长发披散下来,柔顺的长发拢着她的面庞,脸上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
“唐姑娘,你还没睡?”
唐焰焰一笑,双手拢紧披风,便在满天星光下一步步走过来。那步子迈得又轻又柔,就像一只漫步草间的猫儿。杨浩还是头一回看她走路露出这么女人的味道。自那晚之后,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在晚上见面。
“你不也是?”唐焰焰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侧过脸来看他,或许是离家门近了,她的胆气壮了起来,神色非常恬静。
杨浩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那晚的尴尬,他安详地一笑,说道:“这一路,时而与天地斗,时而与如狼似虎的敌人斗,几番死里逃生,眼看着就要完成使命了,心里反而有些茫然和空虚,竟是睡不着觉了。”
唐焰焰莞尔一笑道:“真不明白你们男人的心思,有什么好茫然的呢,交了这件差使,一身轻松,应该高兴才是啊。这番事了,你这个都监,又该升官了吧?”
“也许是吧”,杨浩望着远方怅然一笑:“罗克敌死了,刘海波死了,赫龙城死了,还有许多将士、许多百姓,我现在还活着,只觉得……我活着都是亏欠了他们,升官么……我没有高兴的意思,反而满是不安。”
“你呀,不要这么苦了自己好不好?”唐焰焰动情地握住他的手,温柔地道。她的小手清清凉凉,好象刚刚沐浴过,肌肤顺滑柔腻:“你不亏欠别人什么,需要你做的,你已经做了,而且做的很好。你不知道百姓们如今对你是如何的信赖与拥戴。要让这来自千家万户,来自不同州县的百姓都心悦诚服地去敬重一个人有多难,你知道么?你做到了,你就是了不起的大英雄。英雄,不一定要挥刀剑、砍人头,你所付出的,不比那些死去的将士们少。”
杨浩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没想到从这位一向给他的感觉只有刁蛮任性的丫头居然也有柔情似水、温柔可人的一面。唐焰焰被他一看,忽地省起自己还抓着人家的手,脸上不由一热,忙抽回手,忸怩地道:“其实……人家也不是那么刁蛮啦。只不过……家里哥哥弟弟、堂兄堂弟的一堆人,偏无一个姊妹,人家跟他们混在一块儿,大声说话惯了,你不大声说话,他们就不怕你的。”
杨浩忍不住“噗哧”一笑,唐焰焰急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当然相信。”杨浩微笑着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普济寺里所见的惊艳:素约的小蛮腰,翘挺丰盈的臀儿,就像一枚刚刚着红的桃儿。这一张脸,那一张脸,交替出现在脑海中,都是令人留连忘返的景致。一个刁蛮女子,突然温柔如水,就像一个冷颜丽人突然妩媚一笑,很有视觉冲击的效果,让人一阵心猿意马。
唐焰焰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低声问道:“怎么了?”
杨浩心头突地浮现出另一个清丽的身影,犹如一瓣清香沁人的栀子花,清醒了他的神志,他摇摇头,眸中忽然炽燃的火焰黯淡了下去:“没甚么,姑娘早些回去睡吧。我坐一坐,便也回去歇了。”
他转过头,抬脸看着满天星辰。唐焰焰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也随着仰起头来,可是入眼的是每天璀璨的星光,盘旋在心头的,萦绕在心头的,却始终是他的身影。家里兄弟众多,她已不是头一回跟男人靠得这么近,为什么这一次这么紧张,心跳得这么快,脸这么烫?
好像喝了一壶醇酒,晕晕陶陶半晌,她忍不住拐了拐杨浩的肩膀,低声问道:“此间事了,你可会留在这里?”
杨浩醒过神来,迟疑道:“恐怕……这事是由不得我做主的。”
唐焰焰羞笑道:“人家是问你的意思啊,如果你想留在这里,我可以让三哥去为你说项,他与折府大公子素来交好,为你进一言轻而易举,只是……怕你舍不得中原的花花世界。”
杨浩道:“中原的花花世界?”他心有所感地叹道:“我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那人说,你若心中是天堂,那便置身地狱也是天堂。你若心中是地狱,那便置身天堂也是地狱。没有了亲人、朋友,没有了想要朝夕相伴的那个人,纵是去了中原繁华之地又能如何?”
唐焰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终于听到杨浩的亲口表白了。小姑娘满心欢喜,忸怩半晌,才低下头去,轻轻地道:“你……你心中有我……我很开心的……”
“嗯?”杨浩先是一怔,随即便恍然大悟。她以为……自己说的那个想要朝夕相伴的人是她……怎么会弄出这样的误会来?冬儿刚刚去世不久,倩影依稀还在眼前,杨浩心伤未愈,虽说眼前这位姑娘颇为令人心动,他也很是喜欢她直爽的性子,可是真的不曾思索过进一步的发展。
此时见人家姑娘误会了他的意思,而且表白了自己的情意,杨浩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在这姑娘心中,大概得一有情郎,那便万事俱足了。可他已经是过了做梦的年龄了,岂能只念情爱不计其他?
此番夺节,那是大逆不道,朝中必有御史参劾。但是成功地把数万百姓带出北汉,在保全官家令名的同时,严重削弱了北汉的实力,对大宋来说又如拓土之功。这一功一过,到底是赏是罚,全在官家一念之间。如今起落尚不自知,他怎能去考虑家室?
霸州他是一定要回去了结那段恩怨的,没有丁承业的罪证,经官是很难办,如果动用私人力量,后果很难预料。再者,唐焰焰可是唐家的大小姐,唐家财雄势大,未必便把他一个八品官儿看进眼里,能同意把唐家的大小姐嫁给他么?唐家是依附于折家的,如果娶了唐家大小姐,那就意味着自己站到了折家一边。他可不记得宋代历史上有哪个藩镇能与赵官家抗衡到底的,最后还不都被收拾个干净。就此坐上一条快沉的船,值得吗?
有了这种种顾虑,杨浩忙撇清道:“唐姑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杨浩如今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
唐焰焰更是羞涩,她的下巴都快抵到胸前了,以袖遮脸,羞羞答答地道:“人家……人家又不是要你马上娶我……”
坏了,这事越来越严重了,杨浩脸色有点发白,结结巴巴地道:“姑娘……你……我……我是说,我现在一身负累,如今前程未定,不想涉及儿女私情。”
“什么?”唐焰焰霍地抬头,脸色也有些发白:“你……你甚么意思?你若对我……对我没有情意,那……那你在逐浪川断桥时,为何……为何对我那样表白?”
杨浩愕然道:“逐浪川上?我在逐浪川上几时对你做过表白?”
唐焰焰大怒,跳起来道:“你要耍赖不成?当时你指指我,又指指心,指指天,指指天……”唐焰焰振振有词地解说一遍,直把杨浩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打哑谜居然打出这么一个大乌龙来,杨浩惶恐不安,连忙站起,把自己的本意解释一番。
唐焰焰听了如五雷轰顶,她没想到一切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一时间又羞又惭,心中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难过滋味。她的鼻翅翕动了几下,两只大眼睛里便已蓄满了泪水。
杨浩见她泪盈于睫,心中颇为不安,忙道:“姑娘国色天姿,肯垂青于在下,那是杨浩的福分,不过,杨浩一身负累太重,哪敢给人什么承诺?哪当得起姑娘如此的深情厚……”
“你给我滚!”唐焰焰脸色铁青,恨恨地指着他的鼻尖道。
“唐姑娘……”
呛啷一声,恼羞成怒的唐焰焰已拔剑出鞘:“你给我滚,马不停蹄地滚,还不滚!”
杨浩自知自己体形比那条长虫大得多,唐大姑娘就算准头再差,这一剑也绝不会失手,如今她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招惹她的好,于是便马不停蹄地溜之大吉了。
唐焰焰持剑站在那儿,咬牙切齿地看着杨浩逃远,忽地把剑乱劈乱刺,放声大哭道:“你好,你好,我叫你滚,你就真的滚了,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
特地与军中书记官共住一帐的程德玄,此时正盘膝坐在灯下奋笔疾书,隐约听见有人大骂“王八蛋”,他顿时心虚地竖起了耳朵,仔细去听,反而听不到声音了。程德玄放心不下,忙蹑手蹑脚地走到帐口,跟土拨鼠似的探出头去左右看看,见没啥动静,这才溜回灯下,提起笔来又写:“……杨浩乘于马上,乍闻百姓高呼‘万岁’,喜形于色不克自制。待见臣与禁军将士立而不跪,方始警觉,忙纵身下马,面向东方而跪,高呼‘吾皇万岁’……”
韩德玄写完了那封给赵光义的信,在灯下又仔细看了看,见没有什么错漏,唇边便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他吹吹墨痕,将信小心地叠好揣进怀里,伸手一拂挥灭了蜡烛,那阴森森的笑容便淹没在一片黑暗当中……
天亮时,杨浩穿束停当,刚一撩帐帘儿,就见府谷军都虞候马宗强直挺挺地站在面前,把他吓了一跳,杨浩忙退了一步,拱手道:“马将军来了,可有什么事么?”
马宗强干咳一声,道:“杨钦差,天还没大亮,唐姑娘就带着她的人走了。”
杨浩一惊,失声道:“啊!去哪了?”
“回府谷啊。”
杨浩这才放下心来,他略一思忖,暗自苦笑:“我如今前程未卜,哪能与人谈情说爱暗订终身,已经被我害了一个还不够么?唐姑娘,我一番苦心,也不指望你能理解,长痛不如短痛,杨浩真的抱歉了……”
他吁了口气,故做从容地道:“呵呵,唐姑娘有二十多位骁勇的武士扈从,原本就不必与咱们缓缓而行的,先走了……咳咳,那就先走了吧。”
马宗强神气有些怪异地道:“唐姑娘临走,托我给您带个话儿……”
杨浩紧张起来,心虚地问:“唐姑娘……说什么啦?”
马宗强的表情更加古怪:“唐姑娘说,她会与唐门众兄弟在府谷恭候。普济寺里那笔帐,连本带息,是一定要跟你杨大人好好算一算的……”
杨浩一听,顿时呆若木鸡。
马将军见此情形,暗自忖道:“可怜喔,看这德性,杨钦差真的欠了人家好多钱……”
※※※
府谷,百花坞,永安军节度使白虎节堂内,折御勋一身戎装,正襟危坐。
节度使有六纛旌节、二门牙旗,有权在府内开衙办公,号曰节堂。因节堂一般设置在府邸西侧,而白虎象征西方,故而人称白虎节堂。白虎堂为军机重地,相当于后代的军备司令部,非军机大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