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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自威,肋下佩一口宝剑。另一个比他矮了一头,身穿月白色圆领窄袖长袍,头戴公子巾,年纪看来还不到二十岁,眉清目秀,眸若点漆。
方才说话的正是个子高些,肋下佩剑的男子,此时脸上还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在虎狼一般的西夏军中竟有这样两个人物,边胤不由看得呆了,忍不住问道:“你们是谁?”
那麻脸的精瘦将领踏前一步,大声说道:“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这一位,就是我西夏国主,旁边这一位,就是你宋国的岐王殿下!”
边胤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足以塞得下一颗驼鸟蛋,却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夜深沉,宋军大营里静悄悄的。
外线,巡戈的兵丁一队紧似一队,游哨探马远出数十里地,唯恐辽军追来,杀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中军营内,急急南返,饥一顿饱一顿精疲力尽的士卒们却大多已经进入了梦乡。
就算是赵光义帐外的上军禁卫,白天时一个个还强打精神,站得枪杆儿一般笔直,在这样寂寥寒冷的夜晚,也都没了精神,有人拄着枪杆儿打盹儿,有人缩在背风处歇息。
这时有一个似虚还幻的影子,正像尺蠖一般一点点地向御帐移动。
那影子和地面枯黄的杂草似乎是一色的,如果伏在那儿,根本就无法发现它,即便它在移动,也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的人看到它时,才会稳约觉得它和周围的杂草地面似乎有些许不同。但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在卫护最严密的中军,谁会如此警惕地盯着地皮看呢?
那个影子似乎很有耐心,它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慢慢蠕动过了上军禁卫设立警戒的安全线,在帐边悄悄停下来。
夜深了,但赵光义还没有睡。
他趴在榻上,心潮起伏,翻来覆去的难以安枕。
原本踌躇满志,想要收复燕云,立夺天之地,创万世威名,可是这一败……这一败落花流水,也许千百年后都要成为别人的笑柄。身后之名,且不去想它,那么眼下之名呢?德芳竟然没有死,他手中居然还有皇嫂的血书,马上就要回国了,一旦回国,如何面对自己的臣民?如何解释高梁河之败,如何对待皇侄的谴责?
赵光义越想越是心寒,忍不住喃喃地道:“伐辽不成,反引虎狼南下,祸乱中原,殃及万民,朕该如何应对?西夏出兵,既夺陇右,必取关中,朕该如何应对?皇嫂血诏,德芳攻讦,这弑君杀嫂,诛戳亲侄之罪,朕该如何应对?人心浮动,朝野哗然,如此局面,如此不堪,朕该如何应对?朕……该如何是好啊!”
“你处心积虑,要做这皇帝,可是做了皇帝,却并不快活么?”
耳边极近处,忽然响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好像一缕幽魂,陡听这声音,赵光义攸地一惊,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第623章 长安
赵光义骇然扭头,一句“什么人”还没有喝出口,一柄锋利的牛耳尖刀便“噗”地一声刺入了他的咽喉,直贯至柄。
“修罗血狱,江州十万冤魂,在等你!”
赵光义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身边冒出了一个人,那人离得极近,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只有一双眼睛,一双天生妩媚的桃花眼,带着凌厉的杀气,冷冷地盯着他。
赵光义全身僵住,喉中嘶嘶地出气,已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他想说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同样没有人知道,两双眼睛就这样对视着,直到他一双眸子渐渐失去神采,完全变成了黯淡的灰色。
天亮了,中军大帐里发出一声惊呼,一个面无人色的禁军侍卫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片刻之后,各路将领一个个像火烧眉毛似的向中军冲去。
夜晚期间,御帐周围除了御林军,绝对不许其他人靠近的,所以骚动只影响了很小的范围,晨起的士卒们虽然看到本部将领面色凝重,匆匆向御帐行去,也不会多想。觐见天子的时候,平时与此也大概相仿,虽说今日面色沉重了些,脚步仓促了些,谁又会想到皇帝在千军万马中会被人取去首级?
“怎生是好?怎生是好?”众将一个个面无人色,相顾惶然。面对此情此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就连李继隆也是心乱如麻。
“不能声张,在此关头,绝不能声张!”
罗克敌沉声说道,尽管他对赵光义一直谈不上什么忠心,他取信于赵光义,不断攀登高位,掌握军权,最初的目的是想做一个大宋朝的周勃,可是赵光义是赵光义,大宋国是大宋国,眼下北伐失败,追兵如狼群,一直在后面苦苦追逐,可以想见,辽人很快就会发起报复性的反攻,一旦这时皇帝离奇暴毙的消息传开,宋国将不攻自溃。
“不错,不能声张。”得到罗克敌提醒,国舅李继隆也清醒过来:“秘不发丧,照常退兵。以圣上名义,继续部署边关防务。”
一位将军壮起胆子道:“李将军,这弑君的凶手,我们……我们不再追查了么?”
“胡闹!”李继隆铁青着脸色道:“如何追查?一旦缉凶,此事就要闹到无人不知,难道说圣上遇刺,有惊无险?圣上却就此不再露面,你当数十万将士都是白痴?”
那位将军品阶不在李继隆之下,却被李继隆一顿抢白,弄得面红耳赤,罗克敌忙打圆场道:“裘将军,非是我等不肯追查凶手,只是此时缉凶事小,江山社稷重大,况且,那刺客既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中军大帐,杀死圣上,取走首级,此刻必然早已逃之夭夭,就算仍在,数十万将士中找一刺客,不啻于大海捞针,如何找起?再者,最可虑者,刺客如果是辽人,辽军得知圣上已死,必不惜一切,立即追来,到那时不要说查找凶手,我们全都要留在这儿了。”
罗克敌这样一说,那位裘将军也不由得面色一变,暗自后怕。罗克敌又转向李继隆道:“李将军,当务之急,有两件大事要做。第一,秘不发丧,稳住军心,把人马安全带回国去,依照圣上驾崩之前所定策略,部署边关防务,防止辽人反扑。第二件事,护侍圣上遗骸,悄然返回东京,立即议立新帝,以便稳定朝纲。两件事必须同步进行,任其一出了差迟,我宋国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继隆闻言,不禁连连点头:“罗将军说的是,末将方寸已乱,想得不够周全,险些误了大事。”
罗克敌无暇与他客气,沉声又道:“这两件事,任其一,都得有一员大将来主持其事。罗克敌主持枢密院,当仁不让,愿承担一事。另一件事,就需李将军来承担了。”
李继隆一听就欲推辞,罗克敌伸手一按,说道:“殿前都虞侯崔将军此刻还未赶回,军中以你我军阶最高,况且此番兵败高梁河,大军回返,一路上李将军指挥若定,使得辽人无机可乘,将我们的损失减到了最小,不管是论官阶还是论能力,足堪此任。你就不要推辞了。只是……扶柩还京,议立新主和接掌兵权,镇守边关,两件事,还请李将军择选其一。”
“这个……”
对于这两个人的能力,其他众将都是心悦诚服的,他们也知道,这一回兵败高梁河,若不是罗克敌、李继隆二人押住了阵脚,现在得以南返的军队恐怕连现在的一半都没有,因此对罗克敌的提议毫无异议,纷纷催促道:“李将军,还请不要犹豫了,事态紧急,速做决定啊。”
李继隆眉头紧锁,沉吟有顷,重重地一跺脚道:“成,那李某便不再推辞了。继隆愿领三军,安然南返,主持边关防务,扶柩回京,议立新君的大事,就有劳罗将军了。”
罗克敌微微一怔,旋即点头道:“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行动。”
罗克敌本以为李继隆会选择扶柩回京,要知道眼下尚未完全脱离险境,而且就算回到了宋国境内,也不是就可以卸下重任的,马上面临的就将是辽军的反扑,责任重大。而回京议立新君,却是一件优差,新君登基,那就是从龙之功。换一个人来会如何选择,可想而知。
李继隆这么做,也是因为这一路南返,诸将之中,唯有罗克敌用兵调度最得章法,与他有些惺惺相惜,有意送他一份更加辉煌的前程。当然,罗克敌官职比他高,而且他是国舅,如果此时回京,虽说一切为公,到头来难免会给人一个外戚干政的把柄,反正已是当今皇后、马上就要成为太后的李娘娘的兄弟,再如何荣光也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犯不着落下一个这样的名声。
此外,留下固然凶险,却也等于把最精锐的禁军和边关大军的指挥权都掌握在了手里,他刚刚被赵光义提拔起来,经此一事对他在军中树立威望大有裨益,他领大军在外,朝中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在这儿同样举足轻重。
片刻之间,思虑如此周详,李继隆的心思转的也是相当快了。
当下,二人传下军令,勒令现在帐中所有将领、侍卫,务必保守圣上遇刺的秘密,然后马上安排拔营南返和事宜。
完全不知内情的大军迅速拔营起寨,浩浩荡荡地继续出发了,中途总有人临时方便,会脱离大队到那河沟树林里面去,由于各营兵马编制混乱,将领们暗怀心事,士卒们精疲力尽,偶然有一两个人没有及时归队,谁又会注意到呢?
壁宿借尿遁离开队伍,又悄然返回了扎营的地方,割了仇人头之后,他没有随身携带,而是挖了个坑,把头颅埋在了里面,他要带着这头颅去水月的坟前祭拜。数十万大军驻扎的地方,又是扎营埋灶,又是掘沟布防,他又小心掩饰地,谁会注意一块松动的草皮。
辽军还没有追上来,看样子离宋国边境越来越近了,宋军也汇合的越来越多,辽军已渐渐打消了趁其败退消灭其实力的想法,他们收缩兵力,必然是在等候上京进一步的消息,筹备一场大反攻。
回到昨日宿营的地方,只见遍地狼藉,行过处惊起群群觅食的飞鸟,偶尔还有几条野狗夹着尾巴在一堆堆宋军遗弃的垃圾中徘徊。壁宿找到他掩埋头颅的地方,只见那里已经被人掘开,不由得心中一动,急忙拔刀四下观看,茫茫平原,并无半个人影。
他在坑中掘了掘,没有找到头颅,好半天才在附近找到那颗面目全非的头颅,想是被野狗刨出来啃过了,鲜血淋漓几不可辨,壁宿在地上找到一片破碎的蓬布,将那头颅包起来背在身上,仰天大笑三声,怔立良久,突然又放声大哭,天高云淡,四野茫茫,空旷的大地上,唯有深秋的风把他哭声呜呜咽咽的传的好远……
※※※
天色晚了,风中的寒意更重了几分,长安副都指挥使林岳焕策马回了自己的府邸。
厢军的高级将领,只有极少部分是靠累功升迁上来的,大部分高级将领是由禁军中的军官空降担任的,他是比较幸运的那一个,不过厢军的薪水只有禁军的一半,不只是寻常时期,就算是战时执行同等任务,厢军的薪水也是禁军的一半,禁军的其他一些待遇更是全然没有,所以他的日子并不像其他的宋军高级将领过的那么好,他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有一大家人要养,负担很重。
眼下长安城下还没有西夏兵的影子,但是西夏军破萧关,杀尚波千,兵出岐山的消息已经传来,或许明天一早,西夏兵就会出现在长安城下,他身为长安副都指挥使,顶头上司陶轩辕又是在赵光美伏诛之后从汴梁现派来的官员,对这里还谈不上十分熟悉,防务可以说有八成要着落在他的头上,他岂能不觉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