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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教父-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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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语调低沉、平缓,不带一丝感情,但却让人感到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王星敏缓缓地走出队列,站在陈北疆的面前:“我是王星敏,你们是谁?”

“红卫兵纠察队。”

其实,陈北疆一眼就从队列中找到了王星敏。她那与众不同的穿着举止,特别是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那种高贵气质和尊严感,使她像鹤立鸡群般地显眼和突出。

陈北疆那种永远一丝不变的冷静被动摇了,冰冷、秀丽的脸上微微泛起一层红晕。崔援朝说对了,这个人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而且,她好像太强大了,使她的敌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为小丑。

“王星敏,红卫兵纠察队决定对你家进行抄查,主要是为了追寻失踪的流氓头子白脸的下落。他是你的哥哥吧?”

“是的。”王星敏平静地点点头。

“亲哥哥?”陈北疆好像很吃惊。这个气质高贵、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孩子怎么竟会有一个当流氓头子的哥哥?

“是亲哥哥。我们兄妹感情很好。”

抄查一直进行到下半夜,有关白脸的材料一点儿都没有找到。只是抄检出不少属于“四旧”的古玩字画。现在,这些字画被堆在院子里,准备烧毁。

陈北疆始终没有动手翻捡一样东西,只是平静地站在一边看着男红卫兵们在忙碌。

王星敏也很平静,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对着桌上那张自己的小照出神。后来,她似乎有些疲倦了,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当烧毁字画的火点燃时,两颗珠泪从她那长长的睫毛下滚落到腮上。

“为什么要哭?心疼了?”陈北疆突然发问。

“是心疼。这些字画是很有价值的文物,是财富。你们,随便地点一把火就把它们烧掉了。”

“是你们资产阶级家庭的财产!”

“它们也属于民族,属于国家。”

“我们无产阶级认为这些都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垃圾,和你这资产阶级小姐的趣味截然不同。所以,我们不稀罕这些所谓的财富。”

“拒绝它们,是愚昧。”

“那么好吧,”陈北疆大声地对点火的红卫兵说,“把火熄灭。”然后,她逼视着王星敏的眼睛,毫无表情地说:“既然你很珍惜这些破字画,我可以把它们留给你。不过……”她转过身去,仰脸望着天花板,淡淡地说:“你必须作出交换。”

“可以。不管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可以同意。”王星敏斩钉截铁地说。

“那好,咱们就算说定了。”陈北疆痛快地说。

“你要求我用什么作交换?”

陈北疆突然又转过身,两道锐利的目光射向王星敏的眼睛,低声吼道:“用你那资产阶级小姐的傲慢!”

“可以。我说过,我同意付出任何代价。你说吧,交换的办法是什么?”王星敏从桌边站起来,平静地说。

陈北疆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男红卫兵们,又把目光停留在王星敏的脸上。然后,她缓缓地说:“你,当着这些人的面,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来,脱光为止。”

“可以。不过,你必须出去。”

“为什么?”

“因为,你也是女人!”

“我还是无产阶级。”

“如果你不怕污辱了自己的人格,你可以留下。”

王星敏说完,开始解衣扣,她的头微微仰着,目光越过人们的头顶,射向窗外的夜空。她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

当她脱掉衬衫,开始脱长裤时,男红卫兵们慌了,手足无措地想阻止她,又飞快地把头扭向一边。

一个大个子红卫兵狠狠地瞪了陈北疆一眼,说:“北疆,你,太过分了……”说完,他推门跑了出去。

王星敏还在脱着。长裤,内衣,内裤……一件件带着姑娘体温和肤香的衣衫落在地上。终于,她脱掉了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赤裸着全身挺立在屋子中央。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两个女人。一个,赤身裸体,神态安详、傲慢;另一个,全副戎装,面色从容、镇定。

她们面对面地站着,不说话,但也绝不退让。

两个姑娘都很年轻、很美丽,不过,她们都不太像女人。

最后,陈北疆说:“王星敏,此时此刻,你有什么想法?”

“今天,是我的生日。十七年前的今天,我就是这样来到人间的。”王星敏从容地说,“我也请问,你有什么想法?”

陈北疆什么也没说。其实,当她面对着王星敏那光洁如玉的胴体时,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世界上最美丽的,莫过于光着身子的女人。

11

段兵把决斗地点选在五楼的教员休息室。

下午,他派人把屋里的杂物都搬了出去,只留下光光的四堵墙壁。

晚饭前,他让校医为边亚军检查了身体。他说,为了改造这个流氓,考虑让他干一些重体力活。校医报告说,除了左手两个手指骨折未愈外,那小子像狼一样结实。

晚饭后,安慧欣来找他,她哭着说,想死。他安慰她说,要死也得等到明天。送安慧欣出校门时,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这使他激动不已。

晚十点,他躺下睡觉,临睡前,他做了两件事。

一是嘱咐看押边亚军的红卫兵给边亚军送去点儿食物,让他吃饱,准备夜里十二点的提审。

第二件事,他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刘南征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今晚有一项重要活动,万一不顺利的话,请刘南征帮助自己处理好以后的事。

“什么活动?”

“不必问了,以后你会知道的。”

电话打完以后,他立即扯断了电话线。刘南征再往这里打电话时,线路已经不通了。

十二时整,他准时醒了。洗了把脸,觉得精神很好,他轻快地踏了几个滑步,挥了几个摆拳。不错,可以出击了。

他亲自去提边亚军。那小子在课桌拼成的床上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推醒,嘴里嘟囔了几句脏话,当他看清推他的是段兵时,立刻就全明白了。他什么也没问,麻利地穿好衣服。

在夜色中,边亚军的两只眼闪着绿幽幽的光,像狼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地爬上五楼,走进教员休息室,段兵关上门,插好插销,又用事先准备好的钉锤和铁钉把门死死地钉牢。然后,他打开窗户,把钉锤扔了出去。

于是,一切都封闭在门外了。门内,只剩下光光的四堵墙壁和两个赤手空拳的人。嵌在顶板上的日光灯发出惨白的光,墙壁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非常白净,白得令人恐怖。

两个人相对地站着。沉默了一会儿,段兵说:“边亚军,你我是同学,可是我们绝对不是同一类人。我出生在进军大别山的征途上,四个月以后父母就牺牲了。刚刚懂事,我就问抚养我的刘伯伯,我的亲生父母是为了什么去死的。他告诉我,他们的死,是为了在中国实现正义和共产主义理想,消灭一切害人虫。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是为了真理和正义而生活的。

“可是,我们父母流血牺牲打下的江山,却养活了你这样的社会蛀虫。你偷人的钱财,骗人的感情,夺人的贞操。社会上有了你们这种人,也就没有了正义。

“我们现在如果不能消灭你们,那么我们将来就没有能力在全中国真正地实现正义。

“所以,我决定单独和你决斗,要亲手打败你、消灭你。你过来,动手吧。”

边亚军没有动手。他冷笑了一声,愤愤地说:“你们的社会正义是什么?不错,江山是你们的老子打下来的,但是,由此就注定这江山必须由你们来坐吗?老子英雄儿好汉,谁打的江山谁来坐,这就是你们的正义?

“这种社会正义,对于我这种出身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去偷、不去骗、不去夺,就永远也不能获得你们生来就得到的一切。

“我父亲的一生并不光彩,但是他聪明,他早就看透了这一切。也是从我刚刚懂事起,他就告诉了我这个秘密:正义是骗人的。人,必须利己。

“还有,你今天打死我,不过是失手打死一个社会蛀虫,是为了社会正义。我要打死你呢?就必须以命抵命。社会给我们提供的机会是不均等的,因而这种决斗,也就绝不是公平的。

“所以,你必须把门打开!我要走。”

他向门口走去,用力地拉门,门被钉得死死的,拉不开了。

段兵怔怔地看着他,嘴唇不住地哆嗦着,很久没有说出话来。忽然,他一把抓住边亚军的衣领,狠狠地说:“你说实话,你到底把安慧欣怎么样了?”

边亚军愤怒地把段兵推开,咬牙切齿地说:“怎么样了?我用我的方式把她夺到了手。”

他的话还没说完,右脸腮部就挨了重重的一记摆拳,身子往后仰,倒退了几步,一下子栽倒在墙角。

他扶着墙站起来,闭上眼喘了口气,然后用拳头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恶狠狠地说:“我先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来,脱得精光。然后,用我下贱的身体占有了她。告诉你,都说她是公主,其实,她和我玩过的其他女人相比,没有什么两样!”

段兵像一只狂怒的豹子,低声呻吟着,飞身扑过去。两只拳头冰雹般地砸在边亚军的脸上、头上。

那张曾经很漂亮的脸,先是红了,接着又肿了,然后喷溅出了不少的血,最后,完全变了形,就像一只冒着热气的猪肺。

边亚军无力地瘫倒在墙角,大口地喘着粗气。鼻腔里的血沫子随着呼吸喷出一串串气泡。

他又费力地爬起来,倚着墙角一点一点地挺直身子。两只肿胀得只剩下一条缝儿的眼睛里,射出一束束仇恨的光。

忽然,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腿一软,又瘫坐在墙角,脸微微扬起,头无力地顶着墙,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他好像想起了一件可笑的事,突然笑了:“告诉你,段兵,她还没长毛呢!”

段兵又凶猛地扑了上去,但是这一次他扑空了。那只垂死的狗一下子变成了狸猫,敏捷地侧身躲过了段兵的拳头,然后,两腿一齐发力,猛蹬在段兵的小肚子上。

段兵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惨叫,身子像皮球一样被弹到屋门上,然后又被撞回来,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生命的本能使段兵迅速地支起身子,爬了起来。但是,他还没完全站稳时,边亚军已经一个跨步蹿到他的身前,用一个利索的背挎摔的动作将段兵抡起在空中,又平摔在地板上。

随后,边亚军用两脚发疯似的向段兵的头上、脸上踢着、踩着,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叫骂着:“老子玩了一个,再打死一个,够本了。”

段兵没有感觉到疼,只是大脑里面嗡嗡地响,意识似乎正在离他而去。嘴里苦咸,胸口闷胀,两只眼睛被浓稠的血水糊住了,睁不开,他只想睡觉。

就在要睡着的一瞬间,他的两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一只正踹向他胸口的脚,就像溺水的人抓了一根救命的木头。他拼命地一拽,边亚军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跌坐在段兵的身上。

段兵仰起上身,两只拳头一齐伸出,狠命地撞向那张丑恶的脸。

边亚军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仰身栽倒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又都爬了起来。这一次,他们都没有贸然进攻,一人扶着一面墙壁,缓缓地向对方的侧面逼近,就像两只受伤的野兽,凶残而绝望地转着圈子。

段兵已不行了,腿、脚、手和大脑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整个身躯似乎仅仅被一根细细的线支撑着。这根细线就是一个念头:为了社会正义,绝不能死!绝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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