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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此次言臣弹劾,有韩琦的影子在里面?”
“我没有说,不过听闻韩公与欧阳公关系现在越来越好。是否如此,只要郑公写一封信给韩中丞,让他带着御史上书,请求郑公再度回到东府,就能看出。”
郑朗盯着司马光,太腹黑了。
过了一会儿,一笑,无论公心或者私心,眼下确实不希望两府变更,富弼与自己关系还是不错的,常书信往来。庞籍更不用说了,而且是两府中唯一的真正相才。韩琦不是不好,若让他担任枢密使倒是不错,做首相却不大好。若让韩琦接替二人为首相,对自己不是很有利的。
思付道:“这样吧,你进京叙职,向陛下禀明河工进展,代我说服韩绛,若陛下问起,切不可隐瞒。”
“向陛下说啊?”
“必须向陛下说,这几年陛下心情低落,身体也比往年差,对政事有些倦怠了。但就是如此,不能忽视陛下的智慧与心胸。”
“郑公,我有一事不明。”
“问吧。”
“这几年陛下对郑公态度,让我看不清。”
“你将王介甫喊来。”
“好的。”司马光急匆匆下去,一是想替郑朗参谋参谋,郑朗不做首相,他心里面也弊得慌。虽他很腹黑,但不能说他不重情义,史上庞籍对他载培,庞籍死后,执子礼前来拜祭,并且以子身份替庞籍主持葬礼,感恩的。
一会儿两人过来。
郑朗也不怕,王安石虽怮,但不是顽固不化,若是顽固不化,都不会发起改革。为了改革,他也不择手段,甚至篡改原来的儒学理论。司马光就不用说了,为了打击政敌,不惜颠倒黑白。
让他们坐在草皮上,不远处就是正在劳动的民工。但没人敢过来打扰他们。
郑朗说道:“你们感到这几年陛下对我的态度可疑,是否?”
两人同时点头,不但他们,许多大臣感到赵祯对郑朗的态度十分不解。而更远方的没藏讹庞与嵬名浪遇直接认为赵祯的表现,乃是害怕郑朗功高震主,赵祯有意打压。
郑朗徐徐说道:“之所以如此,乃是我犯下一个错误,当年公主殿下非是在鄂州,而是逃到会溪城。一路辛苦,走不动路了,留在竹林里休息,梁怀吉前来找我,正好我在看看风景,缓解压力。听闻后立即带着四名侍卫过去,这才中伏。”
两人嘴巴一起张大了,司马光问:“老师,为何犯下这样的大错?”
“山洞里很冷,几名西夏死士皆有亲人死于庆历战争,对我痛恨万分,因此不仅克扣我们的伙食,也不给被褥,为了取暖,不得不相互挤在一起。不管怎么说,都是犯了错。犯错了就要惩罚,所以我前面一出山洞,后面去京城,一是给皇上报一个口信,让他勿要担心,二就是认错的。现在再度兼有使相之职,仅是为了治河。若不是为了治河,我还会将所有职务放下。庞醇之年高了,纵观他人,我没有看到什么人能适合担任首相。宋朝的未来只能放在你们身上。一个善长机谋,一个善长吏治,敢于作为。若是你们二人放开一些政见上的分岐,互相联手,宋朝会更美好,也不缺少未来的宰相之才。但你们若因为政见稍有不合之处产生严重分岐,我朝必危矣。”
“郑公,你放心吧。”
“有你们这句承诺,我真放心了。所以我将这个真相告诉你们,就是让你们做好接手未来宋朝政务的准备。”
“老师……”司马光又道。
“想说什么?”
“殿下的那个孩子……”
“如你所猜,是我的儿子。”
两人差点晕倒,不过郑朗将这段隐秘说出,心中却如释重负。
司马光想了一会,说道:“也未必不是好事,郑公,你一生做为,太过完美,功劳又大,如今陛下是仁主,能容郑公,未来却未必。有了这个把柄在手中,未来人主却反而敢用郑公。”
司马光这番话与崔娴说得颇为相似。
“未来。”郑朗又想到那个高滔滔,道:“未来,再说未来吧,只要我宋朝后继有人,管谁担任首相?除非朝廷需要,否则治河后,我想隐居了。”
司马光与王安石两人相视一笑,这个真相让他们感到震撼,但事情已发生,又是自己的老师,如何责备?不为君子讳,但要为老师讳。不过对郑朗这句话就当成耳边风。除非未来人主是昏君,否则换谁放着这个人才,也不敢不用。想隐居,那个人主肯让你隐居?
司马光说道:“那我就去京城了。”
“好,你去吧。”
司马光去了京城,先是中书,后就去了韩绛家中。赵祯也接见了他,但司马光看到劝动韩绛,没有将真相说出来。都算半个女婿了,何必要解释。
韩绛开始弹劾中书三相,然后上书请求郑朗回京担任首相。
又说了感到不解,为何郑朗越立功离中书越遥远,难道陛下也学习暴君,打压残害忠良?未提西北,朝廷早得到西北的消息。先是感到愕然,然后在心中感到惋惜,这才明白郑朗为什么说有八分把握一举将西夏拿下。
知道真相的人不多,知道六名间谍真相的人更少,这番变故中,不仅是六人,有许多人叛叛复复,有党项,也有汉人。例如叛逃到西夏境内的李清,此次开始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很难甄别出那些人乃是朝廷最机密的间谍。知道所有真相的人少之又少,仅三四人而己。
但事态发展到这地步,有些人感到很可惜的,毕竟灭掉西夏同样是一场大功,与黄河之功,孰轻孰重,难以判决。当初之所以一致认为要将治河放在首位,是没有想到西夏演变到这种地步。
至于那几个知道更多真相的人,心中更是感到惋惜。
不过河也治了,钱也花了,西夏这场变故,无可奈何了。
韩绛也不提它。
宋庠听他将奏折念完,站出来说道:“韩中丞,非是朝廷不用郑朗,他现在治理河工,如何分身中书?”
“难道在中书就不能治河?”
宋庠语塞。
韩绛说法颇有市场。宋朝的惯例,升升贬贬,郑朗下去快九年时间,按照资历,也能重新返回朝堂。于是有许多大臣附和。
韩琦终于站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郑朗可以重新返回中书,任为首相,但不是这时。虽说在中书同样可以兼顾河工,然与亲力亲为终有区别。河工南自扬州,北达沧州,东赴大海,西到三门,规模之大,胜过隋炀帝之大运河,财帛之广,自古未有。于公于私,朝廷不当此时诏回郑朗为相。”
说完徐徐退下。
诸臣不敢再言,这可是两亿多缗钱。仅是第一年就砸下六千多万缗钱,今年工程量更大,最后会用多少钱帛,都未必可知。一个首相位置与之相比,真不算什么。
但说来奇怪,随着弹劾之风也就消失。
司马光临行前让庞籍喊去,说了几句话,司马光离开京城。
见到郑朗说道:“郑公,未来你将有几大政敌啊。”
“何解?”
“我在朝中看到数公身体,庞公身体越来越差,富公虽身体好,仍不及其他诸公魄力,特别是韩公与文公,身体好,还有手腕高妙之极,又与郑公政见多有不合之处。”
“无妨。”郑朗淡淡道。无论文彦博,或者韩琦,或者欧阳修,那一个都不及你与王安石的对手。
但郑朗也在发愁,是为钱帛发愁。具体有多少工程量,用多少钱帛,郑朗无法计算出来,大约的,能估算出来。想要四年竣工,劳力超出他的预计,必须征用更多的劳力,钱帛也会超支。
实际有了钱帛就有了劳力,工程涉及的范围是整个北方六路,人口密集,总人口接近五百万户,最少有一半是五等户以下者,若是从四等户计算,最少有三百五十万户到四百万户,也就是勉强保持温饱以下的劳力,就能达到六百万人以上。若不怕财帛困难,从各州进行动援,劳力足足有余。但钱帛用得会更厉害。
王安石也反应了这个问题,道:“郑公,工程比想像的要大。”
郑朗点点头。
“要么推一年时间。”王安石试探地问,推一年时间,财帛会缓上一缓,大臣怨言也会少一点。
“不行。”郑朗断然拒绝道。
王安石不解地看着郑朗,已经知道真相了,郑朗不打算进入两府,当然也未必,知道真相的人不多,未必不能进入两府。况且事情过去很久,也没有大臣再注意公主。但对于郑朗来说,早一年与晚一年,几乎没什么区别。
郑朗道:“介甫,君实说庞醇之身体不大好,但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的身体?”
“陛下?”
“正是他,陛下身体一直也不大好。”
“但陛下,还有那个十阁。”
“十阁的事我劝过,用阴阳平衡隐喻,可如何直接开口?”
王安石额首,这事儿终是不大好说的,皇上,你身体不好,少房事。
“陛下……”
“陛下的心情你能理解吗?”
王安石无言以对,这话儿也只能对王安石说,两个学生两个怪胎,就是不纳妾,王安石还有一个儿子王雱,司马光一个儿子也没有,夫人劝他纳妾,也不听。不知道司马光怎么想的,或者房事上有什么不对劲,郑朗同样不好问。司马光让族中的一个侄子过叙过来,作为养子,留在身边。因此,只能对王安石说。
又道:“我也担心意外,一旦黄河治理完毕,我朝内治才真正接近巅峰,让陛下看一看。”
用了接近两字,没有到,种种制度上的弊端没有解决,还有夔峡四路依然是老大难。
但没有想到庞籍开始打退堂鼓了。
言臣再三的弹劾之下,庞籍写了一封信给郑朗,说道我只能坚持一年时间,明年决定致仕。身体不大好,每天为政务绞尽脑汁,又遭到言臣怦击,庞籍萌生退意。
又写到,如今退还退有脸有面子,省得让人泼一身污水退下去,都会影响到子女的前程。至于明年我退下去朝政会怎么样,你好自为之吧,先对你通知,做好心理准备。
第七百六十六章 沉睡
郑朗拿着信,递给了司马光与王安石。能者多劳,过了济水,就是河北境内,除了沧州外,自齐州向北诸州,权贵家的地越来越多,就是何郯同样大喊吃不消。
也幸好没有在北方挖湖,否则更难处理。
于是何郯自动放权给司马光与王安石,让他们领手北方河工。
就是这样,郑朗先前也来到这里坐镇,怕二人压不住。
看到信后,司马光叹息道:“行事之难。”
四个字,让郑朗大是欣慰。
庞籍终其一生,临到晚年才悟出这个道理,对赵祯说不做事就不会做恶人,名声也就会好,一做事,利益纠纷,名声想好都好不起来。富弼名声依然很好,但略略有些不作为。就是如此,还遭到一些大臣的弹劾。
庞籍说得还不够彻底。
不仅仅做事会得罪人,想要做好实事,还要做好大事,可能名声都会臭掉。例如吕夷简与范仲淹,一个政绩无双,一个为后人树立了一座道德丰碑,很难说高下。弊端也相仿佛,范仲淹往往为后人留下一个误会,多学习其早年时刚直躁进,这是缺点,学习者又没有公平之心,于是产生戾气。吕夷简也为后人留下一个误会,有的人会用吕夷简的一生做榜样,想做事必须得掌权,想掌权必须得学会阴谋诡计。实际阴谋诡计学会了,却没有学会吕夷简处理政务的能力,多产生一些奸小之辈。还有,留下党争隐患。不过眼下看到司马光与王安石如此,对党争之忧,郑朗渐渐释去。
史书是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