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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墙会说话-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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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非常重用她,卓羚收入可观,她立刻置业,并且买了一辆路华四驱车代步,不过生活仍然朴素简约。

惠颜见她久久不回,前来探望。

卓羚热情招待。

惠颜吃惊:“卓羚,你从未说起你在加国已名成利就。”

卓羚嗤一声笑出来:“不过生活有着落,你别言过其实,这些商业作品并无格调可言。”

“可是华人能在外国站得住脚,到底是件喜事。”

“你日后说话需小心,千万不要渲染这事,免得有人怪我忘本,我不想成为那种口口声声标榜‘只有洋人才懂得欣赏才华’的华人。”

“是是是。”

“拜托你。”

“我带了一件礼物来。”

“是吗,在什么地方?”

惠颜明明双手空空。

“在动物检疫站,一个月后可送到府上。”

卓羚一怔。

“卓羚,可记得余心一的玳瑁猫?”

是它。

“心一走了之后,几个人领养过它,但我觉得它应有一个永远的家,故此未征求你同意便把它带来。”

卓羚不语。

“怎么样,你不反对吧。”

“心一丢弃了它?”

“心一不愿再接触前生任何事。”

“惠颜,我会养它到老。”

惠颜忽然问:“它叫什么名字?”

“心一从来没说过。”

惠颜摇摇头。

“你可有心一消息?”

“报上社交版一年好几次刊登她的照片,大学筹款晚会之类她会随丈夫出席。”

“气色如何?”

“非常漂亮,看不出任何创伤。”

卓羚不出声。

惠颜回去之后,她领养了玳瑁猫,它却苍老了,背脊掉了毛,兽医说可能永远长不回来,它很静,时时在有阳光的窗台上打盹,对陌生环境似乎尚觉满意。

卓羚在新世界结交了新朋友,已经乐不思蜀,但是老房子时时出现在她梦中。

二楼比真实面积大许多,空荡荡,没有家具,只见一个女子面壁哭泣。

卓羚轻轻走过去:“是你吗?心一。”

那女子抬起头来,却不是余心一,是谁?而卓羚就在这个时候惊醒。

她决定回去一次。

把玳瑁猫交到兽医处寄宿,同出版社交代一声,她悄悄上飞机。

她仍有缆车经三楼锁匙,开门进去,长长呼出一口气,倒在沙发上,忽然流泪。

她到二楼去敲门,一位中年太太应声而出,手中抱着一个幼婴,一看,宽大的客厅里,还有三个小孩,咦,这竟是一间私营托儿所。

中年太太一见卓羚便说:“已经额满,明年趁早。”

卓羚笑说:“我是三楼的住客。”

那位太太喜出望外,“三楼长年空置,可否租给我扩充生意?”

卓羚也笑,“不,不,我会时时回来小住。”

托儿所内喜气洋洋,孩子们全部是驱魔高手,屋内再也不见阴森。

一楼现在住什么人?卓羚前去探望。

一个金发蓝眼体育家型的年轻人来开门,卓羚吃一惊。

怎么住了一个外国人?

随即笑了,她在加国又何尝不是外国人,她可以去,人家为什么不可以来。

年轻人热情得很,“我的中文名字叫李国枢,国家的国,枢机的枢,我在美国图书馆办公。”

卓羚与他握手。

缆车径比从前热闹得多,爱静的卓羚竟有点不惯。

忽然之间,华南中学的下课铃又大响起来,卓羚忍不住微笑。

她拥着被褥好好睡了一觉。

醒来已是黄昏,起来步行去吃,发觉铺已经关门,现在开着一间洋人素食店。

市容变化很大,叫卓羚吃惊的是百物腾贵,三年来物价涨上一倍不止。

惠颜气呼呼赶来陪她。

“想见谁,我帮你去约。”

卓羚不出声。

“可是想见心一?”

“不要勉强。”

“她应当现身。”

“惠颜,各人有各人想法。”

“我去问一问。”

第二天消息就来了:“卓羚,美国会所,中午十二时。”

卓羚有点意外,没想到心一这样爽快。

卓羚与惠颜一起赴约,心一比她们早到。

一看见她们立刻站起来迎出。

卓羚吸进一口气,淡妆的余心一美极了,高佻身段里在窄腰套装里苗条如昔,她婀娜地张开双臂。

她与两位朋友轻轻拥抱。

领班笑着走近,“叶太太现在可以上菜了吧。”

呵此刻是叶太太了。

她叫了许多菜,十个人大概可以吃得完,愉快热情地推介都会好去处。

卓羚很沉默,惠颜也不多话。

但心一的兴致一直维持活跃到下午两时。

惠颜有事要先走,卓羚也跟着告辞。

到了门口,两人茫然,异口同声地问:“那是谁?”

那可不是余心一。

美丽敏感忧郁的心一已死,借尸还魂的是一个世故、庸俗、生活富泰的名教授妻子。

终于,惠颜说;“她总算生活得很好。”

卓羚反问;“那叫做生活吗?一点灵性也无。”

“要求不可太高。”嘴巴豁达,语气却黯然。

两人嗟叹了一晚。

月亮升起来,亚热带的太阴星又圆又大又亮,就在眼前,唉,吴刚仍在砍桂树,玉兔蹲到一边,想起孩提时好时光,卓羚心酸,父母纵使打,到底照顾周全,现在,一切靠自己死撑。

她俩累极而睡。

第二天卓羚先起来,收拾地方,煮咖啡煎鸡蛋,在外国生活过的人说什么勤快点。

她替惠颜掩上门,让她睡久些,记者生涯不易捱,做了这么多年,愈升愈辛苦。

她正在享受日报上的副刊,忽然听见门外有声响。

卓羚耳聪目明,立刻去轻轻开门探视。她看到一个短发女子的背影,站在楼梯处看华南中学的学生放小息在操场活动。

她全神贯注,嘴角含笑,看得津津有味,完全不察觉身后有人。

噫,那么喜欢孩子,可见她一定没有孩子。

卓羚轻轻咳嗽一声。

那位女士转过头来,呵,已经中年了,可是保养得非常好,身上没有多余脂肪,名贵含蓄的打扮配合年纪身分。

她双眼有神打量卓羚。

这是谁?

可是人家认识她,“卓小姐?”

“咦,你怎么知道?”

“你租住这里已经有三年了吧。”

电光火石间卓羚知道女士是什么人了,她冲口而出:“你是车安真。”

那位女士笑了,“正是。”

卓羚连忙道:“请进来喝杯咖啡。”

“方便吗?”

“相请不如偶遇,这是我的荣幸。”

“哗,现在的年轻人那样会说话。”

卓羚连忙招呼,“车小姐是我的偶像。”

“不敢当,千万不要客气。”

她到厨房坐下。

“咦,还有其它食物?”

卓羚笑,“烟肉蛋、比利时窝夫、牛干西红柿全有,我赞成早餐吃好些,你要什么?”

车女士赞叹:“会生活,了不起。”

她只要两只半生熟蛋。

“听说,你是一个画家。”

卓羚谦道:“画匠耳。”

“何必画分界线,我也时常阅哈拉昆丛书。”

卓羚骇笑,“真出乎意料。”

车安真也笑,“生活中娱乐最重要。”

卓羚问:“今日来可是老房子有问题?”

“是,建筑署叫我来看看结构是否安全。”

“没问题吧。”

“也许需更换污水管。”

卓羚会意,“可是嫌麻烦?”

“也不,可交给工程公司,只是,有长辈老是劝我卖地,我略为踌躇。”

卓羚不出声。

卓安真改变话题,“这所老房子很奇怪,凡是住在这里的事业女性,都会名成利就。”

卓羚问:“恋人呢?”

车安真答:“他们的前程就多灾难了。”

“这便是风水吗?”

“我不知道,你说呢?”

这个时候,惠颜起来了,一进厨房,看见客人,便哗一声叫出来:“车安真女士,你怎么来了,我是港报记者钟惠颜,多次要求访问都被挡驾,车小姐,请让我问几句。”

卓羚骇笑,连忙致歉:“这是个疯子,车小姐你别理她。”

车安真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但笑不语。

惠颜纠缠不已,“三个问题,车小姐,只问三个问题。”

卓羚劝说:“惠颜你别骚扰客人可好。”

惠颜坐下来恳求:“车小姐,这是我难得的缘分。”

车安真终于说:“三个问题。”

卓羚既好气又好笑,“你一答应,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惠颜神气地说:“我早已准备了问题,这叫做练好功夫等行运。”

“你想问什么?”

“车小姐,你对出来打天下年轻一代女性有何忠告?”

车安真毫不犹疑地答:“任何时间不得怨天尤人地苦干。”

“谢谢,她们应该如何处理感情生活?”

“随遇而安。”

“最后一个问题:如何争取男女平等?”

车安真笑:“男女本来十分平等,你若没有企图,他又如何乘虚而入。”

惠颜叹气:“我明白了,你总不能要求别人养活你之余,还尊重你。”

车安真笑问:“为什么不访问你朋友?”

“卓羚?她谢绝访问,所有记者真正想访问的人统统已不接受访问。”

车安真大笑,站起来告辞。

卓羚送她到门口,忍不住说:“车小姐,年前,有一位先生来缆车径找你。”

车安真讶异,“谁?”

“他称你为卤莽的小安真。”

“啊。”

“他姓马。”

“是他。”

“他似有无限惆怅。”

车安真扬起脸,忽然笑了。

“我有他的名片,你可要找他?”

车安真摇摇头:“我们想寻找的,其实不过是失去的岁月。”

“那岁月一定美好。”

车安真笑:“既然已经失去,当然是举世无双的良辰美景。”

她走了。

惠颜说要立刻赶回报馆工作。

“三个问题够写访问?”

“我的一支笔自然会加盐加醋,否则怎做名记者。”

惠颜匆匆离去。

卓羚把车女士说的话反反复覆思想,她躺在沙发上,看着墙壁,忽然问:“你认为怎么样?说得真好,可是,但愿我也有同等的智能。”

墙壁自然沉默。

卓羚笑:“但愿我有你那样庄重。”

电话铃响了,卓羚去接听。

对方抢着说:“我多怕你已经走了。”

“心一?”

“正是我。”

卓羚问:“有什么事?”

“请你到舍下小聚,今晚七时可有空?此刻是吃蟹好季节。”

卓羚并不嗜蟹,但她意味到心一可能有话要说,“没问题,我准时到,可要叫惠颜?”

“好呀,一起来,你还有其它朋友吗?”

惠颜没有空,“一则我要赶稿,二则她再也不会说真心话,我不想虚伪敷衍。”

惠颜真有性格,在都会打滚这些年仍然维持某一程度真我,坦白率直,忠于自己。

卓羚独自赴约,她带了一小幅素描作为礼物,那是一本叫《浪荡的玫瑰》小说的封面初稿,一个俊男拥抱着长发美女,十分浪漫。

地址是宁静路三十号,半独立洋房,看样子叶教授有家底,否则,不过住宿舍。

卓羚按铃,余心一亲自来开门。

小小洋房布置华丽,男主人也在家,出来与卓羚寒喧。

叶教授一表人才,是那种土生华裔,性格温纯,一钻进学问便大半生过去。

他与卓羚亲切地谈了一会,然后道歉说约了学生,要出去一会,不陪她们吃蟹了,

并且说:“那毛蟹真有点可怕。”

他走了,卓羚才有时间与心一说话。

只见她穿着浅褐色薄毛衣长裤,不施脂粉,双臂抱胸前,略为憔悴。姿色同全盛时期是不能比了,但仍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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