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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思考一边踱到院子里。
那丛半人高的月季已经含苞待放。他伸出手掐了一朵,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幽幽的香味从他的鼻腔传进他的大脑。他感到精神提了一下。
“两种可能。一是敌人事先设置的圈套;二是我方有内奸,或有人叛变。第一种情况可能性小一点儿。因为,敌人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去营救,或者一定在哪里营救。如果是第一种情况,仍需要有人发布秘密消息。这还是说明第二种情况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的头脑中自然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冯儒。“他有这种可能,但不一定是他。”
方向晖仍然想不出什么头绪。
他回到屋内,走进房间,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布袋,从里面抽出一支竹笛。他用手在竹笛上抹了抹,然后搁在唇上吹了两声。
悠悠的笛声响了两下就停了。
他拿着那支竹笛,走出屋外,关上院门,向着电报房而来。
电报房内响着一些“滴滴答答“的声音。林秀全神贯注地坐在收讯机前,吴音在发报,译电员张波坐在东面的小房间内,小琴拿着资料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方科长。“小琴和方向晖打着招呼。
“嗯。”方向晖不苟言笑地应了一下。
方向晖扫视了一下偌大的谢家磨坊,然后打开西面的房门,那是他在电报房的办公室。他把笛子搁在桌上,接着从资料堆中抽出一叠稿纸,放在桌子中央。
他想了一会儿,提笔写道:
“钱队长并诸同志:营救失败,定有蹊跷。诸位锄奸心切,可以理解。然斗争复杂,无充分证据不能妄动,以免错杀同志。另:如有关于保密局特情处冯儒的情报,希及时告诉我。”
写完,他复看了一下,然后喊道:“小琴。”
小琴闻声立即来到方向晖面前:“方科长,什么事?”
“把这封电报发出去。”
“是!”小琴敬了一个军礼。
小琴并不是发报员。按照发报程序,方向晖是叫她先登记一下所发电文,然后让她交给加密员加密,加密后再交由发报员发出。
小琴离开后,方向晖拿起笛子,打开电报房后门,走进那片竹林。竹林枝叶繁茂,碧青的竹竿如一根根翡翠,一些尖尖的竹笋已在地上拱出头来。竹林的中央有一张圆形石桌、两张石凳。
方向晖在石凳上坐下来。此时,他才感到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润了润嘴唇,将笛子横在唇间,目视竹梢,调整呼吸,一曲《紫竹调》萦回在竹林中。
林秀坐在收讯机前。她看到方向晖开了后门走进竹林,随后就隐约听到屋后悠扬的笛声。她摘下耳机,也进了竹林,在距方向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似乎不忍心搅了方向晖的兴致。
“儒将,真是儒将。”她在心里赞道。
方向晖一曲未了,见林秀来到面前,以为有什么事情,就把笛子从嘴上拿下,问道:“林秀,有事吗?”
林秀并不正面回答他:“真会挑地方!在竹林里吹《紫竹调》,妙!天籁之音!”
“好长时间不吹了。”
“想不到方大科长还有这么一个绝技。”
“还是在延安的时候跟鲁艺的一个战友学的……哦,你是不是有事情?”方向晖再次问道。他不想耽误正事,处理完正事再谈情说爱他才觉得惬意。
“没事就不能来听听笛声吗?”林秀坐下来,笑着对方向晖说。现在,她可以轻松地和方向晖开些玩笑。因为她知道,方向晖爱她,她也有点爱方向晖。自从那次他莫名其妙地对她发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对她高声叫嚷过。
“当然能。算你运气好,我现在心情尚可。说吧,你想听什么曲子?”方向晖高兴地说。
“我想听……可是我想听的你都会吗?”林秀的调皮劲又上来了。
“说说看吧。”
“那就点一个难一点儿的。如果不会以后就不要跟我说大话了。”
“厉害!还没过门呢,就知道掌握主动权了。”方向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本将军说话,历来算数。你点的曲子如果不会,以后除了军机事务,其他事情都由你说了算!”
林秀一听,脸蓦地红了一下。她是冰雪聪明之人,方向晖的话外之音岂能不知。
“好吧,来一曲《潇湘云水》。”说完抿住嘴忍住笑。
方向晖一愣。这《潇湘云水》哪是什么笛子曲,这是古琴曲啊!这不是折磨人吗?
“没听说过。你还不如叫我吹一个蛤蟆声呢。”
“咯咯咯……”林秀终于笑出声来,“怎么样,难住了吧?说话算数哟!”
“没有的事。这根本就不是笛子曲。你让我……”
“没有可以改编啊!要不我吹这个曲子给你听?”
“求之不得。”方向晖说着将笛子递给林秀。
林秀一边红着脸,一边慢吞吞接过笛子。“这东西刚刚还在他的嘴上,现在却要我来吹……”联想到此,她又羞又喜。
“报告!”突然传来一句严肃的女声。
两人抬头一看,是吴音,她正板着那张黄菜叶般的脸盯着他们两个。
“什么事?”方向晖不耐烦地问。这个吴音,越来越讨厌了。只要林秀在我身边多待一会儿,她马上就会出现,而且一定还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已经成了规律。每想到此,方向晖甚至感到一丝恐怖。
“你把聪明才智都用到这方面了!我们是不可能的!”他想。
“报告方科长,你那封电文似乎可以再斟酌一下?”
“什么?”方向晖大为诧异,也大为恼火。他几乎要站起来责问吴音,但他竭力克制着。
“小琴把电文登记后交给张波加密,张波说……”
“等等!你不是译电员,你怎么知道电报内容的?嗯?”方向晖声色俱厉,“你这是违反军纪!你知道吗?”
“方科长,你不要发火,听我说完。”吴音显然胸有成竹,“我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电文内容。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电报管理制度吗?至于最近搞的那些制度,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我早在两年前就编写过这方面的东西。”说着鄙夷地斜视了一下林秀。
“别扯那么远!我的电文究竟有什么不妥?你既然不知道电文的内容,就敢胡说什么妥不妥的?”
林秀注视着他们两个。她知道,吴音此时过来说电文的事是借口,冲着她林秀才是实质。
“张波说你写的电文中好像有人名。按照林大组长定的制度,是要提醒拟报人是否有必要这么写。”吴音不慌不忙地说,同时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林秀。
是的。为了防止重要电文被敌人截获破译,最大限度地保证我方人员尤其是我方潜伏人员的安全,林秀新定了这个制度——电文中要用代号或化名。但这并不是说绝对不能出现我方任何人的名字。这要视情况而定。作为加密人员,有义务提醒拟报人。
方向晖一听,心中一凛。吴音的提醒是对的。
“教条主义!你怎么知道那是人名?”方向晖斥责道。
“我只是在提醒你啊,方科长。”
“张波不会提醒啊?他没有腿?要你来?”
“是张波让我来的。他说他有事。”吴音有点委屈。因为方向晖的话击中了她的要害。张波知道,自己提醒方向晖,可能会遭到不快;而吴音对方向晖有意,喜欢有事没事地去找方向晖,特别是林秀在方向晖身边的时候。这样,一箭双雕。
“以后要注意工作方法。”方向晖批评道。
吴音不吭声了,扭头便走。
“等等。”方向晖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喊住吴音,“那封电报发出了没有?不要发了!”边说边跟着吴音往后门口走去,撇下林秀孤零零地坐在石凳上。
方向晖快步进了加密办公室,走到张波面前,黑着脸问张波:“电报发出了没有?”
“还没有。”
方向晖在心里嘘了一口气。
“给我!”他命令。
张波不解又不安地把电文递给方向晖。
“你做的对。但是,你的心眼多了一点儿。要改!”方向晖没头没脑地说道。
“是。”张波羞红了脸。
方向晖拿起电文看了一眼就走进办公室,然后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那份未能发出的电文。电文慢慢卷曲,变成黑色的碳化物,缓缓飘落到地上。
随后,他离开办公室,跨出电报房,回到他屋子里去了。
原来,吴音的话提醒了他。而让他放弃电文的原因还有一个,南京的情况自己不甚清楚,还是让那边的同志们相机处理比较好。自己过问太多,出发点虽好,但效果不一定好。于是他断然决定:放弃电文。
“这是一封可有可无的电报。”他在心里说。
方向晖离开后,林秀叫来了小琴:“把电文登记簿拿来。”她以组长的口气命令。
小琴很快送来了登记簿。
她把登记簿翻到最近记录的那一页,看了片刻。登记簿上,方向晖写的电文内容已被一道钢笔线划去。后面紧接着写了五个清秀的小字:“已销毁未发”。那是小琴的笔迹。
林秀面带嘉许地对小琴说:“你今天做得很好。以后的工作就是要这样!”
“是!请组长放心!”小琴说完敬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去。
一小时后,也就是当天傍晚时分,林秀发出了两份重要的电报。
很重要!
十五、魂断归路
一辆长着两个大鼻头的黑色轿车“呼”的一声冲出了二监,向东疾驰而来。不大工夫就一个急转身,上了中山南路往北狂奔。大鼻头轿车一边左冲右突,一边把喇叭按得嘟吓”直响,路上的行人、自行车、黄包车、各色汽车唯恐避之不及,纷纷躲开。
只片刻时间,“大鼻头”夹着尘嚣飞快地驰向保密局大门。站在门口的哨兵还没有搞清是怎么回事,车子已冲进了院子里。
随着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大鼻头”撅了一下屁股,停在了特情处机要科门前。
车门开了。杜林甫率先走出车子,张怀文、华雄飞、杭苏三人也一齐下了车。
“敲门!娘希屁!”杜林甫指着机要科的铁门,气愤地喊道。
华雄飞立即上前两步,抡起拳头,把铁门敲得“砰砰”直响。
“谁啊?狗胆不小啊!”里面传出一声不满的斥责,铁门被打开了。
谈岳走出门外,他一眼看见华雄飞和他迎面而立,就骂道:“你要死啊!敲这么响!”正要继续发作,一看杜林甫也在,就立即换了腔调,“处座,什么事?”
“冯儒这家伙在吧?”杜林甫边咬着牙问,边进了机要室。华雄飞等人也跟着走进去。
“冯儒……今天不当班。”谈岳回答。
“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在家里?”杜林甫满脸杀气。
“可能在家吧?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
“嗯……不用了。他来了,你直接叫他到我的办公室。听到了吗?”杜林甫的声音几近于吼叫。
“是!处座。”谈岳诚惶诚恐。
杜林甫在机要室打量了一番就出了门,向小红楼走去。快要到小红楼门口的时候,杜林甫停住脚,对几个人命令道:“你们现在就去冯儒家把他抓来见我!实在不行可就地处决!马上就去!出了差错就‘把呼吸留下,身子回家’!听到没有?”
“是!”三个人立即正步答道。
“把我的车开去。”杜林甫说完就上了二楼。
杜林甫这几天的心情可谓时惊时喜,时恨时怒。他成功地解决了政治犯,歼灭了游击队,又意外地抓到一个活口,这样的功劳肯定会得到局长的嘉奖,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