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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们多是乡下人,哪知什么天下大势,就觉得北面朝廷终究是皇帝,南面却只有个天王,皇帝可是比天王大的。而且北面治了天下几十年了,龙椅上的康熙皇帝似乎长生不老,祖辈小时候都是那“吃糠喝稀”的皇帝掌着天下,现在祖辈老死了,康熙皇帝还稳稳坐着,那什么英华天王,真能打败康熙皇帝?
北面朝廷,还有康熙皇帝的名号,自小就在他们脑中印下深深烙印,积威太重,要这些城丁公然投效英华,他们也没那个胆子。
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想着,就这么置身事外,只对付小偷盗贼多好?
可惜,时势推人,“青田司卫”的要员现身,他们也只能以下属姿态接受“检阅”,谁让人家捏着他们的薪饷呢。
瞧着这些城丁的凌乱站姿,再见到他们脸上的彷徨神色,谢定北心有所感,视线转向这部城丁的“管队”,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矮壮汉子。
“衡州城丁北哨管队张震南见过大人!”
那汉子猫着腰一路小跑过来,拱手报名,谢定北乐了,我定北,你震南,咱们还真是一对呢。见这张震南的眼眉和身姿,他心中猛然一动。
“你……就是这般待上官的?”
谢定北下巴一侧一扬,目光自那张震南的凉帽上斜掠入空,腰身挺起,左手背后,右手虚虚比划了一个撩摆的手势。那张震南几乎是直觉反应,腰一下就软了,啪啪拍着袖管,一个干净利落的打千请安礼就展了出来,直到膝盖砸在地上,这才醒悟。
“以前是城守营的,还是哪处塘口的?”
谢定北朝旁边的江得道眨眼,那意思是说,瞧,咱拎出一个绿营当官的!江得道被上司这谄媚眼神闪得直翻胃,他虽是下属,却又是营中天刑社导师。谢定北这个圣武会的成员,战时是上司,平日却总在他面前甩尾巴,让他很是烦恼。
“小的原是城守营外委千总,大……大……”
那张震南不知道是被吓住了,还是没搞清这上官到底是哪边的,开口结巴不已。
“以前你还真得叫我大人,现在么……是另一番称呼了。”
谢定北还真有心摆谱,以前他是湖广提标中军参将,现在他是虎贲军后营指挥使,不管哪个身份,在这家伙面前都有足足的官威。
不过这个称呼他可不想再接下,英华军中现在都以衔级或者军职直接称呼,比如军中下级都称呼他为谢指挥,直属下级直接称指挥。“大人”一词,已被当作鞑子的陋称,再没人用。
“若是北面来了大军,你们要如何自处?”
谢定北扶起张震南,再这么问着。
“唯大……不,唯上官号令!”
张震南含糊表态,城丁们也都低头。
“清兵来,你们不止保不住饭碗,连吃饭的家伙都难保住!”
谢定北开始恫吓他们,唠叨了好一阵子,喷得张震南满脸唾沫星子,城丁们一脸煞白才罢休。
“不说了,现在见见你们的本事。”
接着进入到检阅的实战环节,瞧着这帮民勇出身的城丁,纷乱不已地装弹举枪,举枪射击更是个个扭头,原本枪上有的枪刺也被他们丢掉了,嫌没用,又沉。大多数人都没肉搏武器,少数几个腰间挂着腰刀,还有人揣的是杀猪刀。谢定北江求道等人只觉惨不忍睹,再难看下去。
衡州知府衙门,谢定北向罗恒交了底:“孟统制还没定要不要衡州,只让我在这扎一根钉子先看看情况,等我回去后跟孟统制说说。”
罗恒皱眉:“咱们捏住城丁的事,怎么也难瞒过鞑子的细作,不知道延信会不会有动作。”
谢定北嗤笑:“那家伙哪有胆子来夺衡州……”
胤祯大军北进后,留守长沙的讨逆将军延信兵力不足,就缩在长沙固守。加之康熙要玩钓鱼,想推着虎贲军统制孟奎来占衡州,让他跟李肆离心,就再没对衡州打过什么主意。
现在虽然清廷又有了动手的迹象,可胤祯大军还没过来,上到李肆,下到谢定北,都不觉得延信有那个胆量和力量来夺衡州。
鉴于清廷在湖南又蠢蠢欲动,李肆一面安排羽林军的计划,一面给虎贲军孟奎下达了择地固守,相机处置的训令。北到衡州,南到郴州,孟奎自己决定。为此孟奎开始评估衡州的情况,派谢定北来的目的也正在于此。
罗恒从青田公司的角度出发,自然希望孟奎能尽快挥军北上,拿下衡州。他跑到衡州来,也是要联络本地要人,稳定人心。可孟奎正干着更重要的事,虎贲军扩军整编的工作还没收尾,不愿在衡州提前大动,乱了他的章法。
这番微妙局势,让罗恒有些伤脑筋,如果那些城丁能靠点谱就好了。
“罗司董,我个人的意见……”
谢定北一脸灿烂笑容,正踌躇着这盆冷水该怎么泼才最温柔,让这个李肆的嫡系老人不会生恼。这些城丁抓抓贼匪还行,指望他们据城抵抗大军,太不靠谱了。
话还没出口,一阵枪声传来,起初谢定北还以为是江求道等人在验枪还是干什么,可这枪声绵绵不止,不一会儿,从十来响变成了数十响,最后竟是数百响,还是从西门传来的。
谢定北跟罗恒骇然对视,延信真来了!?
“招呼兄弟们收队!护着罗司董撤退!”
谢定北反应很快,就觉得衡州该是守不住了,现在跑掉还来得及。他来衡州只是查看状况,手下不过三四十名士兵,可没办法抵抗清兵大队。
“还……还有徐主祭,他就在城西外面!”
罗恒自然是要跑的,可之前还带了个徐灵胎到衡州,那是个要人,怎么也不能搞丢了。
“那神棍怎么也在!?”
谢定北暗自呻吟,看来是没办法先跑了……
等谢定北到西门外时,不止是枪声,连小炮都轰鸣作响,可他仔细一打量,却是疑惑不已。就见城外远处人影憧憧,硝烟升腾,却没见着两军厮杀,这是怎么回事?
“职下也不清楚……”
谢定北走后,江求道就将部下散到城丁里,跟着他们去勘察城防,自己在江边巡视,来得比谢定北还晚。
“召集部下……”
谢定北大手一挥,却僵在半空,他们装扮成商人护卫而来,可没带什么鼓号。
“不过这城丁打得煞是热闹,心气很高嘛。”
形势虽然乱,却没见着前方城丁溃退下来,谢定北和江求道又是欣慰,又是诧异。
“打!狠狠地打!一定要压过他们的动静!”
西门外一处田垄,数百人聚成几堆,正热热闹闹放枪不停。大多数都是城丁打扮,里面夹着几个寻常打扮的汉子,正是江求道的手下。田垄向西延展,百多步外是片林子,也正有团团枪烟升起,铅子远远射来,间或在这几堆人群中溅起几朵血花。
“老二,招呼他们把炮架到前面的土坡上去!怕什么?跟他们说,那帮鞑子手里的枪可比他们的差远了!这距离打过来,就当被蚊子叮了一下!”
“费小七,把伤着的拖出去,拿布塞住嘴,让他们别再叫唤!破点皮而已,咱们军中断腿断胳膊的也没他们叫得响!”
“魏胡子!黄麻子还没把翼长带过来,你再去一趟!”
一个像是官长的汉子正顾盼四方,手舞足蹈地指挥着。
“侯上官!又有咱们的兄弟来了,您看要怎么布置!”
有城丁朝这汉子喊道。
“去南面!占住那几间屋子,从侧面打那帮孙子!”
这姓候的汉子转瞬就有了安排,那帮城丁乖乖地领命而去。
“干死宝庆协那帮老马屁!”
“咱们衡州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城丁们激昂地呼喊着。
第三百七十六章 战衡州:代理战争的初体验
谢定北和江求道赶到“前线”,初步掌握了情况后,都觉得眼前的战况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这是一场他们颇为陌生的……不,不能说是战斗,更像是拿着火枪的民间械斗。
来敌是宝庆协的清兵,虽是绿营,敢战之兵早在韶州和宜章两次大战中损耗殆尽,只剩个空壳子,填进去的全是宝庆府民勇。
之前延信留驻衡州时,怕英华军大举北上,逼着湖南提督何腾林搜刮各地绿营汇聚衡州,宝庆民勇也在衡州呆过一阵子。这些有了“单位”的民勇视自己高出衡永郴桂道的民勇一截,骄横不说,还帮着衡州知府镇压闹饷的民勇和索抚恤的民勇家眷,被当地人恨之入骨。
清廷弃守衡州后,宝庆协当衡州是块肥肉,虽然不敢占衡州,却三不五时来打趟秋风,衡州城守会能顺利组织起来,也跟他们的威胁有关。
眼见对面宝庆协绿营越聚越多,至少已有六七百人,跟衡州城丁“激战”不退,谢定北和江求道心有所感,宝庆协今次该不是来打劫的,而是想占城。宝庆协的主将多半是想贪到收复衡州城的功劳。
瞧眼下的战况,这个盘算显然是破产了。要跟朝廷大军对战,衡州城丁说不定当时就一哄而散,可对面是宝庆协绿营,在城丁们看来,那就是帮贪婪卑鄙的外地贼匪,即便城丁人数落在下风,却是悍勇异常,怎么也不愿退一步。
当然,用那种粗陋火枪加传统药粉,百步外对轰,中弹的人都该是投胎时脸先着地的倒霉鬼。谢江二人赶到时,这里已打了快半个时辰,对面伤亡如何不清楚,而城丁这边就只抬下来十来个伤员,还没见死人……
“那不是侯大么?什么时候他这般厉害,居然能指挥起五六百人来了?”
谢定北见到了城丁的“指挥官”,正是他营中的普通一兵。此次他来衡州,带的全是湖南人,都是扩军时从湖南内卫里挑出来的兵。
“如果这也叫指挥的话,咱们这些兵头岂不是要哭死?”
江求道就觉那侯大的“指挥”惨不忍睹,他只是粗浅地作着战术布置,外加用大嗓门满嘴脏话地鼓舞士气,细致的队形一概不调理,也没鼓动城丁前进到能有效杀伤地方的距离。
这也难怪,那侯大只是个普通小兵,就知道点展开阵线以及侧击敌翼的大略常识。
“得亏是他,要让军官来指挥,多半还要败。”
谢定北熟悉绿营和英华军两面,看出了眼下战况的要害。城丁没受过队形训练,也没胆气冒险突进,就靠着一点血气群聚开枪。侯大粗粗调理战线,不断鼓舞士气,正适合这帮城丁的战法,居然能压制住人数占优的宝庆绿营。
一拨血气更足的城丁护着两门小炮,冲上了二三十步外的土坡上,当当两炮打过去,轰得对面树林如遭狂风席卷,宝庆绿营顿时溃退。
瞧着高声欢呼,却没胆追击而出的城丁,谢定北跟江求道对视无语,这样就胜了?
事情当然没完,借着城丁在城外的阻击,西门外的民人都退进了城里,当西门关闭时,谢江二人在城门楼上见到大队清兵汹涌而来,怕不有三四千之众。
不止是宝庆协,还有更北面辰州协乃至其他地方的绿营,而能调动这些兵的,就只有驻常德府的湖南提督何腾林,看来想抢功的是这家伙。永州驻有打着英华旗号的湖南内卫,他不敢去动,而衡州却是野地,自然想浑水摸鱼。
“何瞎子来了……”
张震南认出了城下的旗号,脸上却没多少惧怕,何腾林在衡州的时候,是宝庆协乃至宝庆知府镇压民勇闹事的靠山,当地人都称他为何瞎子,说的是这家伙就跟黑瞎子一样蛮横。再看其他城丁,也都是同样神色。何腾林显然代表不了清廷,这帮城丁对他可没什么畏惧感。
“急报孟统制,咱们顶不住延信大军,可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