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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齐马武对视一眼,都听出来了,佟国维的六子,隆科多的弟弟庆复。雍正把隆科多发配去了盛京,但没敢为难贵胄满门的整个佟佳氏,为拉拢佟佳氏,又把庆复拔了起来,在各处职位上转了一圈,最近升到了户部尚书,算是个朝堂新贵。
正因为是新贵,庆复跟马齐马武这富察氏走得很近,却还没近到可以不报门就冲进来的程度,今天这是……
“老大人!老大人也在!?正省了去您府上叨扰,不得了啦!皇上有心大动,你们可得劝劝皇上啊!”
庆复冲进书房,正见两人,又惊又喜,张口就来,也将马齐马武两人惊住。
好半响,马齐才眯眼摇头:“这皇上,忍了十年,终究是再忍不住了啊……”
马武叹气:“怎么能打呢?还怎么打呢?皇上难道还看不清形势?丢了西北,没什么,丢了江南,也没什么,咱们守着北面,过得一天算一天吧,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听两人语调悲凉,庆复还当是他们无心开口,急急道:“如果皇上是用汉人去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听皇上那意思,他也要学那李肆,兴倾国之兵,这、这是要拿咱们满人精血去拼啊。为国为皇上计,为咱们满人计,这事可都断断不行!”
马齐决然点头:“那自是断断不行!当年先皇在湖南折损数万满人精壮,到现在还没恢复元气,皇上真要大动国本,不等我们出声……”
马武接道:“我们算什么?这么大的事,黄带子都要说话,皇上就算强厉,他总得先当好咱们满人的家!”
“坦坦荡荡”书屋里,茹喜的声音如雷鸣贯耳,震得雍正要扶着书桌才能站稳。
“此一时彼一时,万岁爷,除了十三爷,怕是再没谁敢提南征之事。万岁爷你相不相信,不管是田从典还是张廷玉,哪一个汉臣要跳出来当托,言南征之事,那些个宗室和满臣,绝对能把他们给活撕了!”
“他们在江南投的那些银子还只是小事,如今这南北之势,已让他们都灰了心,个个都想着宋辽宋金之时。万岁爷此时要谈南北合议,要让江南,要签合议,绝能保得一个仁主圣君!”
雍正颓然坐倒,没错,这才是他最害怕的。四年前,他使劲地压宗室满人,拼命驱散朝野上下喊打之声,不惜把主战的马尔赛丢出去当牺牲品。而现在,他要挣脱这泥潭,却已经作茧自缚。
茹喜紧紧盯住雍正,不放过他面目上一丝神色异动,可盯了好一阵,见到的只有如坠深渊的惊悚,她一咬牙,扑过来抱住了雍正,那一刻,就像是一盆火炭裹上,雍正半边身子都快化了。
“万岁爷!您的大决心呢!?此时不振作,又待何时!?”
茹喜的呼喊如岩浆一般,从心底里喷出,雍正被这几乎能消融金铁的呼唤给灼得气都喘不上来,是啊,他的大决心呢?
一幕幕景象从雍正眼前闪过,大决心……他鼓了快十年的大决心,不过是勉强稳住了半壁江山,凑足了可堪一战的银子,拉扯起有一战之力的火器军。是啊,这都只是准备,准备妥当了,却再无更多的大决心,丢开一切,迈出那决绝的一步。可这一步迈出去,真的是生死相搏啊……
“万岁爷!”
眼见雍正还目光闪烁不定,茹喜悲声唤着,雍正心口一颤,猛然又想起十年前,隆科多来报的那一夜,也是茹喜在说,就此一搏。
雍正看向茹喜,手抚上她的脸颊,动情地道:“这些年,真的都靠你了……”
热泪滚滚而下,茹喜在心底里呐喊着,值了,这十年的苦侯,值了!她呻吟一声,将整个身子投入雍正怀中,低低道:“臣妾为的就是这样,为的就是万岁爷能掏出心窝子,万岁爷……”
感受着雍正也正在升温的身体,茹喜仰头,紧闭眼睫,她等的既是雍正于这一国的大决心,也是于她的大决心,到了此刻,这大清国和她,似乎已经浑然一体了。
急促的气息也在罩下,茹喜正等着那一刻,那气息却又消退了。
雍正满面晕红地起了身,有些刻意地道:“朕……这就去布置!”
他急急而去,茹喜趴在椅子上,似乎已成了木偶。
片刻后,小李子匆匆而入,低声道:“主子,万岁爷又点了……宁主子……”
宁主子就是茹安,茹喜现在是淳妃,茹安因为侍寝过,也被升到了宁贵人,但念着她跟茹喜是一处来的,依旧跟茹喜单独住在映华殿。
小李子还想说什么,却被茹喜眼中喷射的冷厉寒光逼退,哆嗦着出了书屋,就听见里面茹喜痛哭失声,然后是凄厉的呼号:“李肆!我恨你!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次日,圆明园,万春园迎晖殿,王公宗室重臣济济一堂,雍正紧急召开了国政会议。
马齐、马武和庆复等人对视点头,他们一干宗室重臣已经联络好了声气,眼下怡亲王允祥病重,雍正身边也再没了铁杆王爷作陪,他们有信心把雍正准备大举兴兵的心思压下来。
他们都算计好了,雍正肯定得找托出来先谈这事,不管是老黑锅田从典,还是已有第一汉臣之位的张廷玉,他们都决心把对方一打到死,绝不让雍正被这托给顶上去。
“鄂伦岱、隆科多、阿灵阿,阿尔松阿,这些人作恶多端,朕宽大为怀,允其自新,只放在关外,让其戴罪立功。可没想到啊,霸占民房,欺压旗民,依旧恣意妄为,不思悔改,朕看这些人,千刀万剐,也不足抵罪!”
雍正一开口,却将众人惊了个花翎朝天,这一枪打到哪里去了?
“朕素宽仁,可绝非宽纵!鄂伦岱,阿灵阿,阿尔松阿父子,赐其自尽!隆科多,削籍为民!”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惊骇中,雍正将隆科多和满人中的那些铁杆“八爷党”终于一拍到底,可这仅仅只是开始。
“觉罗桂良,忌日剃发,夺爵!”
“觉罗杜叶礼,收受贿赂,夺爵!回京待罪!”
“佟法海,交通南蛮,赐死!”
“延信,交通南蛮,赐死!”
“锡保……夺爵!”
“傅尔丹……下狱待查!”
雍正高举屠刀,不仅砍上了往日那些八爷党,还砍上了曾被英华关押过的一些满洲贵胄,特别是延信和佟法海,马齐马武和庆复等人如坠冰窖,雍正这番处置里,不少人都是他们佟佳氏和富察氏的人,此时满脑子转的就是怎么保人,哪还有心跟雍正在兴兵之事上干架。
这些人的罪状显然平日早已准备妥当了,今日一并发作下来,数十名宗室贵胄,杀的杀,下狱的下狱,一股凛冽更甚于雍正登基时的风暴,猛然在这本显得闲适随意的殿堂里刮起。
当雍正将最后一句话吐出口时,这风暴凝聚为飓风,再无人能在殿堂中站稳。
“国有妖孽,致人心鬼祟,朕看那妖孽,总觉得自己时辰未到,还有机会,今日朕就下了这决心,为大清还一个朗朗天下!塞斯黑一个人在地府里孤单得很,是让阿其那去陪他的时候了!唔,还有一个……”
雍正满脸晕红,却见张廷玉猛然跪下了:“求皇上仁心一念,勿伤天和!”
张廷玉这一声喊,才将众人惊醒,哗啦啦全都跪了下来,雍正还要杀十四!?这可使不得,再杀了十四,他是什么人都可以杀,看不顺眼就可以杀,十四可得千万保住!
沉寂了好一阵,雍正才轻轻出声道:“罢了,朕的大决心,本就不愿用在这些事上。”
众人如释重负,才觉一身汗已经湿透了。
“那么,接下来议南面之事,南蛮咄咄逼人,西面直捣西北,东面侵吞江南,再不决然而起,我大清就要亡了!诸卿,可有人敢代朕领军征讨!?”
接着雍正又尖着嗓子一声喊,众人腰一软,又趴在了地上,原来是这样……雍正大挥屠刀,就是要料理得他们服服帖帖,再不反对动兵之事。
如此拙劣伎俩,比康熙的手腕僵硬得太多,可就是这样,就是看得如此透,殿上却没一个人敢开口。刚才雍正开口之间,就处置掉了几十个宗室亲信,满人贵胄,再无人有那个胆子跟他唱对台戏。
权柄,就在这个时刻,雍正有了再清晰不过的感觉,他的权柄,从未有这般凝重过。
“李肆,我准备好了,你呢……”
雍正看向南面,嘴角冷冷含笑。
第六百七十一章 北是炼狱,南是仙乡
十月的北京,日头仍显火辣,紫禁城正北神武门的门洞里却寒意渗人,一堆下五旗的护军在门洞里缩脖笼袖子,蔫得就跟猫冬一般。
一个太监打西墙根凑了过去,佐领嗯咳一声把人拦住:“皇上有旨,这几日封门,没得牌子别想……哟,李公公啊,日头都快落了,还忙着哪?”
太监行到近前,佐领才看出是映华殿管事太监李莲英。
小李子,不,李公公伺候茹喜近十年,现在已养出了几分贵气,就是不知道是摔了还是怎么的,鼻青脸肿的,进了门洞,光线变幻,乍眼看去跟癞皮狗一般。
“不忙?不忙这天都要塌了!总得有人撑着不是?”
李莲英将那佐领的好奇目光瞪了回去,嘴里还不客气地念叨着。神武门对他来说就是院门,经常出入。十来年里,守门的下五旗护军车轱辘地换,而他也从早年向这些人点头哈腰,渐渐变到对方朝他虚虚打千。
茹喜虽只有庶妃位,例钱可是比照贵妃给的,水涨船高,李莲英也得了八品使监,正宗的首领太监。整个紫禁城的太监,只有二三十人在他头上,其他人都得恭恭敬敬叫唤“李公公”、“李老爷”。
他手下也有十多个使唤太监,可出神武门去办的事,他从来都不假手于人,甚至跟班都不带一个,这可是他的专权,他一日不死,绝不会把这权丢手。
听得李公公说得郑重,那佐领跟其他护军躬身将他送出大门。神武门几乎已成映华殿的正门,李公公都是出这门去办事的,而办的事,正跟他们心中吹着的寒风有关。
“听说李肆讨要淳娘娘,万岁爷不舍,把李肆惹恼了,这才跟万岁爷翻了脸……”
“哪条阴沟里捞起来的小道消息?是那李肆北上帮万岁爷打准噶尔,万岁爷送些人去南洋挖矿,万岁爷跟那李肆的交情可铁着呢,翻脸?切!”
“别扯了,分明就是皇上恼李肆不在意他,总想着撩拨撩拨,好说些知心话儿。”
门洞里乱七八糟地议论着,到最后众人都一声长叹。
“还指望着李公公把消息送到,万岁爷装装样子也就成了,难道还真要把咱们满人再推到南面去?”
“都在等皇上转回心思呢,西山大营已经闹腾得不可开交了,西山大营都撵不动,不定皇上要动咱们护军营的心思。”
“唉,日子好好过着,折腾什么呢,皇上也真是的,守着个太平天子不作,非要起劲闹。”
护军们虽只是下五旗的,可这么多年铁杆庄稼吃下来,说话也是没皮没脸,毫无顾忌,佐领不仅没呵斥,反而混在一起,侃得不亦乐乎。
神武门外,一处斜角胡同里,两人正在不起眼的茶馆二楼小间进行着足以让南北两方万人变色的对话。
“泛泛的就这些话,皇上调兵,满兵都不动弹,还不知道后面要出什么篓子。”
“这也太泛了,有没有细一些,着落到营,着落到怎么个不动弹法的?”(文*冇*人-冇…书-屋-W-R-S-H-U)
“有倒是有,可这事就紧要了,泄了出来,我家主子都要吃挂落。”
“李公公啊,呵呵,咱们谁跟谁?多年的老交情了,你开价!也跟李公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