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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石隘口的垛堞上,吴三桂圆瞪着血红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流贼,几乎咬碎了钢牙,他已经整整六天没睡个好觉了,自从流贼大军杀到一片石,他就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但是,吴三桂不困,相反他还感到一种变态的亢奋!
流贼的强悍远远超出吴三桂的预料,早在三五年前,这伙流贼还不过是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那时候,随便哪支大明官军都能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而关宁军在大明朝所有官军中是战斗力最强的,那时候流贼算个啥?
然而,这才过了几年时间,流贼的战斗力就有了质的飞跃!在一片石城门洞子里的恶斗,大明朝最为精锐的关宁军居然吃了流贼的大亏!这五天激战下来,流贼不过阵亡了四千多人,而关宁军却足足阵亡了八千多人!
关宁军依仗着长城天险,阵亡比例却是流贼的两倍,吴三桂手扶垛堞,在心里暗暗叹息,要是能把山海关上的十尊红夷大炮调到一片石来就好了,要是有了这十尊红夷炮,流贼还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蜂拥而上吗?
…:文…“流贼上来了!”
…:人…“弟兄们,快打起精神来!”
…:书…“该死的,动作快点,把那堆石头抬到城头上来!”
…:屋…“说你呢,别他妈的躺在地上装死,小心老子踢爆你的卵蛋!”
关墙上再次喧哗起来,被吴三桂征调来协助守城的民夫开始紧张地往关墙搬运擂木滚石,关宁军的弓箭手们仍旧躲在藏兵洞里没出来,长枪兵和刀盾手则冷静地靠坐在垛堞后面,尽量把自己的身体与垛堞贴紧。
几名家丁拥了上来,用身体挡在了吴三桂跟前,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大盾。
在家丁们举起大盾之前,吴三桂看到远处的天际已经腾起了一片“飞蝗”,正向着隘口呼啸而来,那当然不是什么“飞蝗”,那是流贼弓箭手射来的箭雨!吴三桂怎么也没有想到,该死的流贼居然有这么多的弓箭手。
这五天激战,就是这群流贼弓箭手让关宁军吃足了苦头,阵亡的八千多人有大半就是死在流贼的箭雨之下。
“嗷呀呀……”
“啊哈哈……”
铺天盖地的嘶吼声中,数千流贼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野兽狂奔而至,数百名身披重甲的精锐流贼直接向城门洞子发起了冲击,与抢先一步守在城门洞子里的数百名精锐关宁军狠狠撞在一起,人体撞击声,利刃刺透重甲的碜人声,还有惨烈的嚎叫声霎时响彻城门内外。
狭窄的城门洞子成了最血腥的绞肉机!
在这里,流贼和关宁军根本就不用多想,也由不得他们多想,他们只来得及做出一个动作,那就是把手里的钢刀和长矛刺向对手,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不管你有多强悍,都很难再有活命的机会了。
这完全是以命博命的打法,比拼的就是两军的精神和意志,就看谁更不怕死!如果有一方受不了这种没有活命机会的杀戮而精神崩溃,那么离溃败也就不远了,不过到目前为止,流贼和关宁军都还没有崩溃。
除了向城门洞子发起猛攻外,流贼还用几百架简易的云梯同时向长城的城墙发起进攻,在流贼进攻的同时,弓箭手的箭雨并没有丝毫的停歇,仍旧一拨接一拨地倾泄在关墙上,关墙上的关宁军往往才刚冒头,很快就被射成了刺猬。
但就算被射成刺猬,关宁军也不敢不冒头,流贼都已经冲到城墙下了,云梯也架起来了,他们要是再不冒头反击,让流贼杀上了城墙,那这仗也就不用打了,一片石隘口一旦失守,山海关肯定也守不住了。
战斗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白热化,李自成这个草寇自有草寇的逻辑。
流贼可能是过惯了穷日子,穷怕了,所以一旦拥有强大而又精锐的弓箭手之后,就撒着欢儿地用,一点也没有吝啬箭矢的意思,流贼对生命的漠视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有几处城墙流贼都登上了城头,可流贼弓箭手的箭雨还在进行无差别地覆盖!
不少流贼倒在了自己人的箭雨下,可倒下的关宁军更多。
眼看着关宁军一片片地倒下,吴三桂忧愤交加,一拳重重地捶在垛堞的石砖上,在他看来流贼的这种打法完全就是瞎胡闹,一点章法都没有。
假如由吴三桂指挥流贼大军来进攻,他会让弓箭手和步兵的进攻交替进行,这样的杀伤效果会更佳,自己人的伤亡会更小,同时再把大军分成几个梯次,每次进攻只投入一个梯次,中间有佯攻,有强攻,佯攻能麻痹守军的意志,强攻则能杀守军个措手不及,这样的攻击效果才会更好。
但闯贼则完全不是这套打法,这贼寇一上来就是不间断的猛攻,大有一口气把关宁军打死的架势,对于手下将士死在自己人箭下也没有丝毫的怜悯,可就是这种没有章法的打法,却把吴三桂的关宁关打得损兵折将、死伤惨重。
“唉。”
吴三桂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头望着辽东方向,心忖建奴要是再不到来,他和关宁军可真要交待在一片石隘口了。
……
多尔衮亲率的六万建奴先头大军已经进至沙河驿,距离山海关和一片石已经不足百里,不过多尔衮还是留了个心眼,多尔衮并没有完全听信吴三桂,他不能不防,这万一要是吴三桂和流贼串通好了演的一场好戏,那他多尔衮赔上的就不仅仅只是建奴的六万精锐,还有大清国的前途和命运。
所以,大军进至沙河驿就停了下来,多尔衮决定等后续的大军赶到后再继续前进,同时派出大量探马向山海关方向刺探,看看那里究竟有没有发生激战?
派出去的探马当天晚上就回来了,声称山海关方向和一片石隘口方向都有杀伐声,尤其是一片石隘口方向更是杀声震天,有一骑探马还冒死登上了隘口附近的一座小山,发现隘口内有两支军队正在激战,死伤累累,不像是在演戏。
得到消息的多尔衮振奋不已,看来吴三桂是真的和流贼反目了,这对大清国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利好消息。
【声明:皇太极在位时已经登基称帝,并改国号为“清”,所以文中的建奴自称大清。】
更令多尔衮喜出望外的是,当天晚上吴三桂居然只带着十几骑亲兵赶到了沙河驿,并向多尔衮递交了“国书”,以大明官方的名义正式邀请清军进关剿贼,多尔衮当然知道这封“国书”是吴三桂伪造的,崇祯都已经死了,哪来的大明国书?
不过,国书是真是假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清军终于有了进关的现由,有了吴三桂和关宁军的邀请,清军入关就成了剿灭流贼,替崇祯帝报仇的“仁义之师”,而不再是之前几次进关那样,是进关掳掠的蛮夷之师了。
一旦有了“仁义之师”这顶帽子,清军在进关之后受到的反抗就会微弱得多,鼎定中原也不再是个遥远的梦想了,借助范文程和宁完我这两个铁杆汉奸,以及后来的洪承畴,多尔衮对汉文化已经相当了解了。
在多尔衮看来,汉文化是个病态的文化,他们过于看重所谓的“三纲五常、礼仪廉耻”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在这方面,汉人一贯的表现就是斤斤计较,寸步不让,对于一些实际上的利益却又往往显得很慷慨。
打个比方,明廷的那些腐吏会为了大清究竟是大明的属国还是两个平起平坐的国家而吵上许多年,他们非要争个主属之分,为此不惜打上十几二十年的口水仗,可回过头来,大清军进关掳掠了几十万大明百姓和大量财产,他们却又能熟视无睹、安之如饴。
多尔衮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病态的汉文化。
在多尔衮看来,不管是哪个民族,哪种文化,都应该像狼一样,谁强谁就是王,堂堂一个大明朝,连自己国家、自己民族的子民都保护不了,还争个屁的大国名分?就算争来了大国名分,没有强大的武力做后盾,人家想侵略就侵略,又有个鸟用?
不过多尔衮也明白,大明是个庞大的帝国,远比他想象的要庞大,汉民族也是个庞大的民族,汉人的数量足足是满人的上千倍,大清要想入主中原,就只有利用病态的汉文化加强对汉人的控制,所以,吴三桂的邀请对于清军来说才会如此重要!
因为吴三桂代表的是故明的立场,有了吴三桂的“官方”邀请,大明残存的那批士林缙绅就不会在心理上排斥清军了,因为在他们看来,此时的清军不再是入侵者,而是为了大明赴国难的仁义之师了,这就为满清统治中原打下了基础。
……
一片石隘口内,流贼大营。
李自成正召集麾下李友、李通、刘宗敏、马维兴、贺珍、萧云林、宋献策、顾君恩、田见秀、李过、李岩等文官武将议事,刚刚吴三桂派人送来了战书,扬言明日关宁军会在一片石隘口以东十里列阵,与义军决战。
李自成独目灼灼地掠过帐中一众文官武将,沉声问道:“你们怎么看?”
“好事。”刘宗敏大声道,“吴三桂这孙子顶不住了,想求个痛快。”
其余众将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刘宗敏的看法,只有部将李岩提出不同意见:“大王,吴三桂突然提出后撤十里与我军决战,其中必然有诈!”
“有诈?”李自成沉声问道,“你说说看,吴三桂能玩什么花招?”
“就是,吴三桂花能耍什么花招?”刘宗敏附和道,“他连一片石隘口都不守了,还能耍什么花招?打埋伏?诱敌深入?那得他有这个实力才行,就凭他剩下的两三万残兵败卒,还能耍什么花招?”
“大王。”李岩没有理会刘宗敏,对李自成说道,“别忘了关外还有建奴!”
“建奴?”刘宗敏不屑地冷笑道,“一群蛮夷,能有多少人,又能有多少战斗力?”
“大王千万不要小看建奴。”李岩道,“末将在大同曾与建奴有过一次交手,五万多大军哪,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建奴不到一万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当时如果不是大同总兵王朴出兵相救,陕西义军就该全军覆没了!”
“那又怎么样?”刘宗敏道,“后来在大同,不照样被王朴五千人收拾了五万多人?再说你当时的陕西义军是什么军队,那叫乌合之众!今天大王的军队又是什么军队,那叫精锐之师,能相提并论吗?”
李岩道:“总之,末将以为大王应该加倍小心,建奴不善攻坚战,可野战极其厉害。”
“副军师。”李自成的独目转向宋献策,问道,“你的意思呢,吴三桂这灰孙子有没有可能投靠建奴?”
“不好说。”宋献策道,“吴三桂要是真敢投靠建奴,那他就得遗臭万年,永远背负汉奸的骂名,可他要是不投靠建奴,那他就必死无疑,他更珍惜自己的生命还是更珍惜自己的名声,还真不好下定论。”
心腹幕僚顾君恩忽然出列说道:“大王,属下以为吴三桂绝无可能与建奴勾结。”
“哦?”李自成道,“说说你的理由。”
顾君恩道:“我大顺军进京前后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与吴三桂反目更是不足十天,这么短的时间,吴三桂怎么可能和建奴勾搭上?在此之前,吴三桂和建奴一直处于敌对关系,就算吴三桂有心降贼,建奴还不敢相信呢。”
顾君恩的分析有一定道理,照常理来说的确是这样,就算吴三桂有心降贼,先派人与建奴接触,然后建奴再派人来回复,先确立政治上的互信,再到军事上确立合作关系,这的确需要一段时间,绝不可能在仓促之间达成的。
但这只是常理,世间有许多事并不能以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