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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服什么?”邓名问道。对方不是说不投降,也不是说忠君报国,而是一口咬定心里不服。
“你凭什么来打我们?”王晗大叫大嚷起来:“凭什么?”
“我凭什么不能打你?”邓名笑着反问道,两国相争,明军打清军还需要理由么?
但在王晗看来,还真就需要理由。他气愤地问道:“昨天晚上是我第一个要劫漕银的,为什么我要劫漕银?因为你一次一次来江西,还强卖给我们债券!现在不但欠饷,还把你的债券当成饷银发给我们。要不是这些债券没法糊口,兄弟们怎么会动了念头去劫朝廷的漕银呢?”
王晗越喊嗓门越大,脸上全是激愤之色:“你是大明的保国公,我们是清军,要是你来劫朝廷的漕运,我们拼死抵抗,被你杀了我也无话可说,那是我技不如人。可现在不是啊,我们被你的债券逼得要卖儿卖女了,我们自个劫自个朝廷的漕银,跟你有什么相干?”
王晗的质问一声接着一声:“你凭什么来打我们?我们劫了漕银来买你的债券都不行吗?这你也要管,还有天理吗?我们反清扶明不行吗?你到底是不是大明的保国公?”
第十节 负责(下)
听完王晗的抱怨后,邓名不假思索地说道:“快给王将军松绑。”
这句话然让党守素楞了一下,出征以来的各种见闻已经让他对战争的理解完全扭曲了,其中昨晚的混战是效果最明显的一次。现在邓名居然又因为敌将的一番话而下令松绑……党守素听任说评书的时候,倒是长听说书先生说什么宁死不屈,结果敌人反而爱才、惜才——不过每次听到这段子的时候党守素都嗤之以鼻,就他所知拼命求饶都未必能活命,宁死不屈的肯定都只有死路一条。
想不到传说中的张飞义释严颜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党守素又是惊讶,又是不解,偷偷询问身旁的李来亨:“这家伙哪点比得上严颜?”
严颜在蜀中德高望重,旧部众多,而且张飞极力要宣扬左将军的仁德,有这么特殊原因在,党守素也能勉强理解了——再说那也是公开宣扬的说法,说不定私下里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党守素怎么看,这个王晗都没有什么需要收买之处,昨晚的仗没有打过瘾,对方也都很识相一窝蜂地停止抵抗,刚才王晗被捆进来后,党守素还想着总算还能看杀人头。
“严颜?”李来亨轻声反问了一句,现在邓名每次扎营的时候都会拼出来这么一个大椭圆桌子,同盟议事或是吃饭都在这张桌子上平起平坐。党守素虽然好奇,但李来亨已经比较熟悉了,出于对邓名的了解,李来亨立刻做了出判断:“邓提督这不是义释,根本不是为了那厮几句豪言壮语就把他放了。”
“那是为何?”党守素更加奇怪,他又回头去打量了王晗一番,这时明军士兵已经解开了两条绳索。党守素并不觉得这个武将有什么特别之处,看上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猛将,他再次凑过去向李来亨低声请教:“那提督为何如此看重他?”
“大概是因为听到那句债券了吧。”李来亨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正磕着瓜子,现在邓名开会的时候,都会给椭圆桌上的与会者摆上茶碗和瓜子、花生之类的小吃。李来亨很喜欢这种模式,他瞥了党守素一眼,后者还不太习惯这种气氛,所以吃得很慢,李来亨有意在吃完自己那一份后去分党守素的——不过权衡了一下后,李来亨觉得还是去把对面的漕运清将的东西拿过来为好,今天明军坐在一侧,清军坐在另一侧,就像是谈判的架势一样,不过对面的人一个个战战兢兢,没人敢动他们眼前小碟里的东西——除了林启龙,在椭圆桌的另一侧,摇头晃脑的喝茶,嗑瓜子,显得相当轻松自在。
在士兵给王晗松绑的时候,邓名询问了一圈,发现与会的清军将领或多或少都有四川的大明战争债券,等王晗莫名其妙地获得自由后,邓名就揭开了谜底:“王将军我不是因为你清军将领的身份而释放你的,你对抗王师,按说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你购买了大明战争债券,所以在我眼力你除了是敌将外,还有一个身份是帝国政府的支持者,因此你会得到帝国军队的礼遇……”
党守素抬着头认真地听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心中的不解一点儿不少于王晗,而李来亨还在低头品着茶,听到这里他平静地对党守素炫耀了一声:“我早就告诉你了。”
“昨晚贵军的擅自行动,是帝国军队说不能接受的,为什么你们劫清廷的漕粮、漕银不能得到我们的许可呢?因为你们违反了我们的利益!”王晗已经落座,而邓名走到长桌的一段,大声地给清军将领解释起来,他伸出了第一根指头:“首先,如果没有明军,也就是帝国军队和夔东军的东征,清廷在东南的控制非常稳固,清军没有劫夺漕运的机会;清军并也不打算和我们的分享好处,而帝国军队和夔东军在其中是出了很大力气的,因此清军这种行为是不能接受的。”
“为什么我们不是帝国军队?”党守素再次小声问李来亨,虽然他很讨厌被别人称呼为闯贼或是流寇,不过党守素早就听说过,帝国二字就相当于强盗。如果这个解释没错的话,其他夔东军不好说,但是党守素认为自己还是当得起帝国二字的。
“你以为帝国和强盗是一个意思吗?我以前也曾这么想过,但其实不对,帝国是贼爷爷,不对,比贼爷爷还要高。”李来亨的意思就是帝国是毛贼、强盗这条进化路线上的终极形态,虽然他没有能够说得很清楚,当党守素也若有所悟。
当然这也不全是李来亨自己的理解,这次东征的时候,邓名和李来亨多次深入探讨过这个问题,不过给李来亨最大启发的还不是邓名,而是最早意识到帝国其实和强盗有着很近的血缘关系的任堂。在船上闲聊时,任堂很仔细地给李来亨普及过四川现有的政治体系,尤其是以前任堂完全不能理解的院会,现在他也有了全新的理解。
这个分赃会,被任堂理解为把更多人拉上贼船的工具,而且任堂还发现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法下贼船的保险。因为越来越多人从强盗行为中收益,所以山大王想洗白都做不到,在梁山伯接收招安或许是几个头领的事,宋江甚至能够力排众议改行当好人,但如果院会成熟了那帝国的政策就不是邓名一个人说了算了。
其实任堂的理解也没有什么错,邓名听后甚至有知己之感,在他前世帝国这两个字不能理解成有皇帝的国家,而是一种国家对内、对外的思维和行动模式。很多有皇帝的国家和帝国完全无关,比如中国人都很熟悉的每年发好几份岁赐的宋朝;反过来最典型的纳粹第三帝国,没有皇帝却是货真价实的帝国主义者。而分赃会就是维持帝国思维的保证,没有人能因为个人好恶而改变国策:外交官不够强硬就撤换他,首相软弱就罢免他,国王不符合需要就推翻他,在参与分赃会的大部分阶层都获得满足前,只有帝国主义者才能坐在关键位置上。
“其次,”邓名仍在继续他的发言:“清军打着明军的旗号抢劫了清廷的漕运,这是冒名顶替,而且损害了我军的信用,而且居然还不打算分银子给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少清军将领听到这里已经面露惭愧,一个人鼓起勇气问道:“那现在再分还来得及吗?”
邓名扫那个清军将领一眼,对所有人大声说道:“如果清军在事先通知我们,和我军商量出一个合理分配方案,让我军损失的名誉得到合理的赔偿,对清廷的震慑力也得到一个合理的估价的话,我军可以接受。但当清军擅自展开行动,企图私下盗窃我军的财产时——请注意,名誉是无形的财产,正是名誉让我军东征以来行动顺利,各地官府也踊跃购买债券——我们就不可能不要求额外赔偿,而在自卫行动结束后,我军已经缴获了全部的漕粮和漕银,我们也不可能归还了,因为这对我军的支持者是不公平的。”
听说邓名一点儿东西都不分给清军后,大部分将领都低头不语,现在他们本来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过折腾了半天,反倒给明军做了嫁衣,当然让大家心里不痛快。
“我没有说不分好处给诸君,”见气氛有些沉闷,邓名进一步说明:“我只是说不分给清军。”
大部分人都错愕不解,只有头脑最灵活的几个才想起邓名说过,他们其实有双重身份,一种是清军军人,另外一种则是因为拥有战争债券而获得的帝国政府支持者称号。
“刚才王将军说道,因为踊跃购买债券导致经济困难,这点帝国政府事先确实有所疏忽了,我刚才认真思考了一下,不应该让帝国政府的支持者因为对我们的支持而遭遇饥寒温饱问题。”邓名宣布,因为王晗的提醒,他决定使用院会的授权,开始一次特别分红,红利就从这次的漕银里出:“本息依旧,特别分红相当于债券面值的百分之十,用白银支付。”
大部分人都彻底糊涂了,尤其是清军将领更是陷入了混乱,无法完成两种身份的切换。任堂等川军高级军官却没有丝毫的理解压力,马上就帮助邓名解释起来:“让支持者参与分赃……嗯,让支持者享受胜利的好处,是帝国的一贯政策,当然,在遭到损失后,我们也会要求共患难。”
“沟通非常重要,如果不是因为沟通问题,我军和清军就不会发生昨晚的误会,”在川军部下帮助清军和夔东军将领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后,邓名继续发言:“鉴于王将军的提醒,或许我们以后可以成立一个债券委员会,拥有大量债券的人可以参与讨论红利的分配方法。”
邓名又一次看向王晗:“王将军,作为一个债券的拥有者和帝国的支持者,如果遇到清军将领要求在制造了这么多事端后还要求分享已经在我军手中的漕银,你认为帝国军队该如何处置?”
“应该坚决镇压!”王晗答道:“不过作为清军将领,末将保证再不会向保国公提出漕银要求。”
第十一节 两全(上)
邓名让这些押送漕运的人录下口供,每样四份,然后打发他们持着自己和同僚的口供返回各自的驻地。多出来的一份邓名派人送去重庆,在给高明瞻一伙儿人吃红的同时,也向他们证明此次劫持漕运并非邓名毁约,而是押送漕运的官兵监守自盗,明军为了不被栽赃不得不进行自卫。
把这些清军军官遣散后,邓名再次召集川军的军官商量下一步对策。如果邓名能约束住部队不去劫漕船,那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可既然大家已经动手了,把粮食和银子都拿到了手里,邓名也就没法还回去了,不然,不但党守素和王光兴以及他们的手下会觉得邓名是白痴,李来亨和刘体纯也未必愿意,就是川军官兵也会不满——这可是上千万两的白银和几百万石粮食啊。
“我们为什么要打下瓜州?”在上尉以上的军官大会上,邓名再次向众人提出这个问题。
“因为当帝国军队闯进一个人的家里,要把看见的人打断了两条腿,然后再问他是不是强盗。如果不是,为什么他要挡在屋里,不让我们进去。”不少军官脱口而出,现在邓名那几句话已经传播开了:“先动手,后提问。”
“等等,我是这么说的吗?”虽然乍一听差不多,但邓名发觉他的话好像遭到了篡改,他说的是回到自己的家里,而不是闯进别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