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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不说一句话,向小强默默地看着这个像鬼一样的老头,目送着他艰难地爬过整个路面。
“子腾,”他转过头说道,“你去给他点钱。”
肚子疼犹豫了一下,轻声说:
“队长,这样的人清虏这边太多了。再说……这是个疯子,给了钱他也……”
向小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叹道:
“去吧,子腾,给他点钱吧。”
肚子疼看了他一眼,没再争辩,摸了摸口袋,下车子向那老头走去。
那老头慢慢地转过头,打量他两眼,突然像受了惊一样,“嗷”地惨叫一声,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嚷着什么,一边疯狂地甩着头,双臂飞快地撑着地面,向路边逃去,速度居然飞快,一般人要小跑才能赶得上。
肚子疼追了几步,看他爬上铁路,正要追上去,听到向小强的吼声:
“算了!子腾,回来吧!”
……
那老疯子不断回头看着,眼神惊恐之极,夜色中居然像野狗一样放着光。
大家什么也没说,都默默地骑上车子,口中喷着白雾,用力蹬着。
身后那老疯子突然又嚎叫一声,接着放声痛哭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最凄惨的往事一样。
远处村落的狗跟着叫了一阵,好远还能听到。
……
直到六点钟,夜空由浓黑变成深蓝的时候,一望无际的农田才消失,向小强期盼看到的第二条河,终于横在眼前了。
这就是古黄河,也叫故黄河、废黄河、黄河故道。是十九世纪中叶黄河最后一次改道流经徐州的一段残存河道。后世它是流经徐州市内的,南面是老城区,北面是后来发展的新城区。
但在现在,好像徐州城还只有老城区,古黄河北面还是荒凉的乡村。
这条河比京杭大运河窄多了,这一段只有二三十米宽,一座钢架桥横跨河上,铁路从桥上通到南岸。
这座桥头也有守兵,但现在天有点亮了,守兵即使没看见他们肩膀上的粘杆处军衔,这十几个骑着车子、穿着“虎皮”的官兵也不是他们盘查的目标。这次连问也没问,一队人直接过去了。
河南岸的桥边,卧着一只镇河大铁牛,黑乎乎的,半人高。要不是怕引起注意,向小强真想停下来,好好看一看这只大铁牛。
在后世,徐州的古黄河岸边,就有一只镇河大铁牛,后来建国后,又铸了一只更大的铜牛,就在河岸的绿地花园里。那铜牛相当大,花岗石底座就将近一人高,牛的睾丸像人脑袋那么大。从前夏日的夜晚,经常有小孩子爬到底座上,钻到牛肚子底下去玩,那一对大铜睾丸永远是被人摸得锃明瓦亮的。
想到这,向小强心中才略微轻快了些,嘴角不经意地爬上一丝微笑。
……
过了河,就有点城市的样子了。开始有了交叉的道路,两边排着低矮的房子,偶尔还有二层高的小楼,大都是青砖的。再往南走,就有了各种店铺,门上挂着招牌,挑着幌子,但大都上着板子。
窄窄的道路上灰尘很多,两边都是肮脏的积水和垃圾。路面经常有一块一块的灰白色的痰渍,都结成了冰。
偶有两三个行人,大都穿着黑灰色的大棉袄,低着头,双手抄在袖子里,口鼻喷着白雾,慢腾腾的走着。偶尔抬眼看到这十几个骑车子的军官,都惊异地驻足注视片刻,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赶忙闪到路边的小巷子里。
路边一只瘦骨嶙峋的癞毛狗,夹着尾巴,哆哆嗦嗦地在垃圾堆里翻东西吃,见到这十来辆自行车冲过来,连忙一瘸一拐地小跑着躲开。
城市的边缘很静,一切都是肮脏,狭窄,死气沉沉。
……
前面的路突然到了尽头,一道青黑色的高墙挡在眼前。
向小强一扬手,后边人都停了下来。向小强抬起头,惊讶地望着这道高墙。青黑色的大砖头一直磊上去,上面还有一个一个的箭垛。不太高,但有八九米。
这是分明城墙嘛!后世徐州快哉亭公园旁边保存的一段古城墙,就是这个样子。
看看两边,城墙一直伸展出去,直到被建筑挡住视线。这绝不是特意保留的“古城墙”,而是这时候的徐州城,就是有城墙的!
向小强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见其他人也打量着城墙,但面色很正常,没人觉得什么不对。
他没开口问,又转过来打量着城墙,脑中转过来了。是啊,现在虽然是二十世纪,但却还是三十年代。中国大部分的城市,直到四十年代都还是有完好城墙的。抗战和内战的时候,打城市也是要攻城墙的。
“队长,”蜗牛凑过来问,“咱们进城吧?这个钟点也该开城门了。”
肚子疼也道:
“就是没开,咱穿这身衣服也能给叫开。”
进城?向小强又转了一遍念头,望着这道堵得严严实实地城墙,他明显感到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电报里让他们进城找地方安顿,向小强当时没多想,那是他压根没想到还有“城墙”这种东西。现在多了一圈这玩意儿,直觉告诉他,匆忙进城很不妥。
“先不进城,”向小强犹豫着说道,“中午接头的时候再进,接完头就出来,一刻也不要在里面多待。一旦有什么事,城门一关,我们就是瓮中之鳖。”
“那……那我们现在住哪?”
向小强没说话,只是盯着墙角下。
城墙脚下卧着一溜乞丐,一个挤一个,沿着城墙排开,目力所及就有上百个。
和南京街头的乞丐相比,这里的乞丐根本就没有人样。数量多不说,一个个瘦得像骷髅,披着一身零零落落的破布片,根本看不到原来的颜色。有几个还露着黑黄的烂棉絮,大多数乞丐身上连烂棉絮也没有。
他们一动不动,只是僵卧在那里,在这冰冷的早晨,一动不动,不知那些是死的,那些是活的。
其中一个头发枯黄的女丐侧卧着,怀里搂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那女丐僵卧着,一动不动,脸、手、脚都青灰蜡黄,明显是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了。她怀中的小女孩还在熟睡,大概是感觉不到母亲身体的温暖了,动了一动,发出小狗一样的呜咽声音,不知是在抱怨还是在撒娇。
向小强心中一阵酸痛,看不下去了,想叫人去往这个死了的母亲身边的破碗里放些钱,但看到旁边那些陆续醒来的乞丐,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些乞丐睁着眼睛盯着他,眼神有的木然,有的惊恐,有的好奇。向小强知道,一旦他把钱往这个小女孩手里一放,这些眼神全部会转向小女孩,而且会变成贪婪和凶残。
“队长,”蜗牛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好心肠的人。……但不行啊,这么多,要给你都得给,还不能给少了,要不那小女孩也保不住。唉,也太小了,也不会用钱啊。”
“我知道。”向小强阴沉地说。
“再说,”蜗牛小心地看着他的脸,吞吞吐吐地,“都给的话太引人注意了……我们还有任务……粘杆处的军官在这给乞丐派钱,这也太……”
“我知道。”向小强又阴沉地说。
向小强调转自行车头,轻轻挥挥手,让大家都往回头走。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大家轻轻地搬动自行车,尽量不发出声音,不想吵醒了那个小女孩。大家都想躲开那悲惨的一幕。
到底没躲掉。一行人骑出几十米后,背后突然传来小女孩撕心裂肺地痛哭:
“娘啊……娘啊……你死啦……啊……俺娘死啦……俺娘死啦……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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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小强心脏一揪,鼻子一酸,泪水几乎就要下来了。他头也不回,加快了蹬车,强忍着心中酸楚,语气尽量正常地道:
“弟兄们,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路边有一家旅店,大家去那里睡一觉,中午进城。都瞅着点,别骑过了。”
……
因为城门晚上都要关闭,所以城外也有旅店,为了让那些晚上抵达徐州,但进不去城的客商住宿的。但清朝的限制流动政策,平时往来的客商也不多,尽管城外只有一家客店,生意仍然很惨淡,总是有大量的空房。
“给我们弄个大通铺,”向小强对掌柜吩咐道,“十来个人一间的。”
大通铺倒是有,不过太便宜了。老板见他们那么多人,还有三个军官,敬上烟,陪笑道:
“长官,小店有的是上房单间,弟兄们住住通铺就是了,长官们哪能……”
向小强叼着烟,凑到老板伸过来的洋火上,然后按照徐州人的习惯,手指在点烟人的手背上轻点了两下,没说话,吐了个烟圈,望着门外。
旁边肚子疼明白他的意思,开口说道:
“让你弄通铺你就弄通铺,别问那么多,长官带弟兄们出来不是享受的,通铺方便任务,知道吧?要不我们长官是什么人,有单间还不会享受吗?”
向小强皱着眉头,挥一挥纸烟:
“他一个老百姓你别跟他说那么多……喂,老板,赶紧的,通铺赏钱也少不了你的。”
“哎,哎……”
掌柜的忙不迭地从柜台后拿了钥匙,领着到后面开房门去了。
一行人把自行车退到后院,又把前大梁的武器袋解下来带进屋。
长条形的房间二十多平米,很暗,几根大木柱杵着,顶着头上的木楼板。一条能睡下十几个人的长条大通铺,铺着被褥,看上去也脏兮兮的,气味也不太好闻。
打开窗子,后面是一条很僻静的街,有事一翻就能出去。
“行,”向小强等掌柜的退下后,看看怀表,对小分队成员笑道,“好不好的就是它了,快六点了,大家抓紧睡觉,还能睡五个小时。蜗牛,子腾,我们三人轮流值班。我值第一班。”
每人都检查好武器,冲锋枪袋子就在手边,大肚匣子上好膛插在怀里,准备和衣而睡。
窗外高音喇叭突然响起,刺耳的音乐声传进来。
所有人都一个激灵,向小强快步奔向窗边,推窗看去,只见街上仅有的几个人都立住不动了,面朝北方,表情漠然。
那个不知何处的大喇叭响完了前奏音乐,里面一个慷慨激昂的男声喊着:
“我大清帝国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几个人有气无力地跟着道:
“我大清帝国万岁万岁万万岁……”
喇叭里又喊道:
“我主圣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中一个人偶然瞟到了推窗的向小强,立马立得笔直,用全身力气喊道:
“我主圣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几个人被他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眼色也看到了向小强,个个吓得脸变色,也立得笔直,跟着广播里山呼万岁。
紧接着,广播里管乐启奏,雄壮的歌声响起,那几个人赶紧很认真地跟着唱起来:
“巩金瓯,
承天帱,
民物欣凫藻……”
……
向小强回过神来,回头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干吗?”
“这?”蜗牛道,“队长,这是清虏在升国旗奏国歌啊。”
“清虏的国歌?”
向小强大奇,清朝的国歌,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又朝窗外听去。外面继续唱着:
“喜同胞,
清时幸遭。
真熙皓……”
……
肚子疼也说道:
“是啊队长,每天早上六点,清虏各地都要升国旗,所有百姓都得跟着唱国歌,还不能动。清狗专门有人查,要是让查到你没站好,就倒霉了……”
向小强道:
“我们大明呢?也有国歌吗?每天也升旗吗?”
他们都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