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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 作者:碧心寒-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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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相见,你告诉她,府里的那株明开夜合已然生机簇簇,让她不必挂心。”
云淡风轻的叙述仿佛是毫不着力,然而眼中的那相隔千里却依旧灵犀相通的默契,摇曳如苍茫暗夜中的一点启明灯光,孱弱却依旧坚实。蕙殊只觉的背心一冷,面上依旧强笑着,答应了一句“是”。
容若望着桌上渐渐燃尽的红烛,“今日你也累了,早先歇息吧。”
蕙殊瞧着他半侧俊秀的翩然风姿,独立清宵,只觉得世间再不会有比他更为令人觉得倾心的男子。他眼中的光,仿佛是天际最高最亮的星子,从记忆中那惊鸿一瞥的儒雅笑靥中掠过,落尽自己的心里,扎根、生长,汲取着每一寸每一缕的无谓相思。舌尖那一句话翻滚着,灼烫着,她知道自己不该说出来,可是终究忍耐不住:“公子,在你心里,其实是中意姐姐的,对不对?”
她问得很轻,忐忑不安,眼神闪烁着如同受惊的小鹿。容若怔了一怔,旋即微笑:“你今日累了,别再多想了。”
字字铿锵,虽不甚大声,然而那样一种执着无悔,蕙殊心中不免愈发酸涩:“蕙殊知道不敢多言,只是公子若是真心为姐姐好,切勿再存了这样的心思。皇上如今这样看重姐姐,册封不过就是眼前的事情,恩旨眷隆,公子难道还要为了姐姐,去与万岁爷一争高下么?”
容若闻言,笑意中不觉带了一丝嘲讽:“圣恩眷隆么?这宫里究竟有多少女子能够说得上事事如意?”眼波幽幽,仿佛洞彻世事一般,根本无需思考揣测,“敏敏冰雪聪明,必定不会有这般执念。”
言语之间那样深信不疑的笃定,更让蕙殊坐立不安,“公子这样说,可是不信蕙殊了?蕙殊不妨告诉公子,上次南苑围猎,皇上本意有了打算,要明明白白下旨,要册姐姐为妃。这样的脸面,也就只比佟佳贵妃矮了一肩,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恩赐。”
容若微微一哂,道:“若是敏敏姑娘领旨谢恩,你又何必再跟我说这样的话?”
他缓缓将一口茶咽下,跟着起身:“不早了,你歇着吧。”转头就要推门出去。蕙殊只觉得一刹那被人抽去了主骨,心中毫无征兆的恐慌失措,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踉跄着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容若的手臂,跪下哭道:“公子,蕙殊知道自己错了,蕙殊不该妒忌姐姐……如若蕙殊没有口无遮拦,向万岁爷吐露实情,姐姐也不会被罚去绛雪轩禁足思过,公子现在定已得偿所愿了……”
他猛然回头,仿佛是没有听清一般,急急追问:“你说什么?”
蕙殊哭道:“那日南苑围猎,姐姐技惊四座,皇上甚是高兴,亲自过来瞧姐姐,说是要好好赏赐。哪里知道姐姐被卫主子叫了去,只蕙殊一个人在帐里……万岁爷见姐姐书案上写着一幅字,便问写的是什么……蕙殊不认得,便呈给万岁爷瞧,哪里知道万岁爷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只是盯着那幅字,连眉头都揪到了一处,过了好久方才笑了两声,问说这是写给谁的……”
她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匍匐上前拽住纳兰的袍角,哭得声嘶力竭:“姐姐对公子的情谊,蕙殊一早便瞧在眼里。太皇太后那样宠姐姐,姐姐的心思必定瞒她不过。来日放宫赐婚,就是万岁爷也得要顾及老祖宗的颜面,蕙殊怕……”她猛得噎住后面半句锥心之言,抬眼望去,只见容若脸色早已苍白如纸,呼吸沉重滞涩,只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不由得放声大哭,重重叩首,“都是蕙殊的错,蕙殊不该告诉万岁爷,姐姐那幅字是写给公子的……”
屋外猛得刮过一阵风,力道极大,砰砰地撞击着半阖未严的窗棂。容若觉得自己手脚冰冷,十指围拢,只抓到一手冷汗。蕙殊仍旧一味的伏地呜咽,一丝一丝飘摇的啜泣断断续续,仿佛过得一刻便可被风吹散了去:“公子,蕙殊真的不知道万岁爷会生那样大的气……蕙殊只想着姐姐地位尊贵,又是太皇太后跟前得脸的人,万岁爷纵使心里不快,也不至于有什么过分责罚……直到今日进宫谢恩,卫主子才婉转地朝我漏了口风,原来当日姐姐在围场当众抗旨,拒绝皇上赐婚,拂了万岁爷好大的面子……万岁爷当众下不来台,再知道那幅字的原是姐姐写与公子的……”
她泪眼朦胧,死命抓着容若的袍裾不肯松手:“姐姐如今禁足绛雪轩,就是太皇太后也没有法子……公子,蕙殊知道错了,可蕙殊真的不是有意的……蕙殊只是怕一旦太皇太后开口,叫万岁爷给公子与姐姐赐婚……蕙殊,蕙殊就再也没有法子了……”
他怔怔听在耳中,一字一句,那样分明直白,淋漓滴血,仿佛是漫天漫野的合欢花,旖旎一地,飞洒一地。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木然张口,却又觉得这一刻说什么都是徒劳,慢慢扶着门廊站直了身子,缓缓踏进房内,每一步似乎都有千斤之重。及至坐定到了桌畔,方才觉得心里有了一两分知觉,问:“你可知道她……敏敏写的是什么?”
话一出口,又不禁失笑,蕙殊识字不多,有不通文墨,就算是勉强认得一二,也决意无法传达个中情思。
蕙殊拭了眼泪,努力回想,道:“那幅字姐姐二月里就已写下,从此一直带在身畔,蕙殊虽时常瞧见,却也并不全都识得,只记得姐姐教着念过一句——仿佛是什么‘不信人间有白头’。”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猛猛砸下,他猝然惊觉,脑海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透彻。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公子只要记得,天下的人中,敏敏只愿跟随公子一人,其他旁的恩遇殊荣,再不稀罕。”昔日箴言,耳畔依依。原来,原来她待自己,从来都是倾尽赤诚,无悔无怨,宁可拼着抗旨一死,也不愿意,也不愿意……
他不敢再想下去。那样柔韧如苇草的女子,痴心倾慕着镂云开月的合欢花,竭尽心力地替自己排忧开解,情愿无声相守着这个或许永远都只会将她当做知己红颜的男子,相隔一尺,伯牙听琴……原来,原来她待自己,竟是如同蕊儿一般,那样的执迷无悔!
他猛地回身将门大开,朔风急劲,就这样灌了进来,给人兜头兜脸地浇下一阵彻骨的凉意。头上一轮明月,清辉如水,悄无声息地蔓延上来,却只让他莫名地想起那个瑰丽难辨的梦境,是梦吗?又或是真是的?穿花拂柳而来的女子,温婉含笑,静静侍立在自己传前,未及开口,便已先哽咽了声色:“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他还记得那一日,大雨倾盆,因听母亲说卢氏身体不适,从衙门办完公差便急着回家。顶头往房中赶得路上,忽然瞥见那别苑的角落里卢氏一人擎着两把伞,一把遮着自己,一把遮着那一株半开的“风尘三侠”。雨势甚大风又急促,油纸伞飘摇单薄,她一身湖绿绸绫衫子早已湿得滴下水来,鬓角那一根翠翘松松垮垮,攒珠都磨得褪了光泽,额前一绺头发湿淋淋地腻在脸上,时不时滴下一滴水珠。
他心头一酸,不知是震惊还是无措,蓦然滋生的恐慌,只是扬声道:“这样大的雨,你又担着身子,还不回屋好生歇着,呆在那潮地方做什么?”一面又回头叫丫头们:“快把少夫人搀进来!。”
她闻言回头,见是自己,只是抿着嘴笑得天真。那边厢早有贴身婢女赶着过去接了伞,小丫头又送来手巾,卢氏却不接,一叠声只叫好生把那芙蓉搬了进来。一时回了房,清开了柜重取了干爽的衣服,又沏了驱寒的姜汤,一并重上了药。她这里吃了药,方拭着头发上的水渍,悠悠转眸,向着自己微笑道:“好容易开得这样好,这柔柔弱弱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那样狂猛的雨势。若真要是被雨打坏了,来年出不了花公子还不知道又该多可惜。”一句话还未说完,已嗽了十次不止。
他见状忍不住责备道:“你倒还说它柔弱,瞧瞧自个儿都病成什么样了。再怎么金贵也不过是花儿罢了,哪里值得你费这般心思!”卢氏笑道:“太医都来瞧过不知多少回,一概说不碍事的,不过是老太太太太她们惦记说我独个儿冷清,想叫你多过来看看编的幌子罢了。”
他更觉歉然,想要开言安慰,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道:“便是这样也是应当的。原是我冷落了你,总是让你一个人。”
卢氏笑道:“这湘赣两广的战事如火如荼,连阿玛早领了兵回驻地,独撂我一个人在这儿。国事为大,蕊儿哪里会抱怨这些。”停了一停,忽又转过身来笑得有些活泼泼的得意:“你方才瞧见那一树火一样的颜色,衬着褐色的琉璃瓦盆,倒像是那跳着的烛芯一般,任由雨再怎么大都浇不灭的。可不是奇景么!”
他见她说的神采飞扬,终究是挣不过,上来握着她的手笑叹道:“你啊,真真叫我无话可说。”低头见她十指纤纤,心头一动,忍不住轻轻晃动,只觉手心凉丝丝的一阵幽香,沁着痒痒的奇异感觉从指尖蔓延开来,像藤萝一样爬满了全身。
这样傻而执拗的女子,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遇上。可谁又知晓,轻而易举的感动,不过就是回首间,旧年残忆,几度欢笑。





21

21、冷处偏佳 。。。 
 
 
绛雪轩的廊檐下挂着一排青铜流瓦的风铃,细细垂下的秤子,在那冷而寂的晚风中微微的晃着,敲出若有若无的声响,悠悠飘远,重又沁和进风中。
冰弦掀了帘子进来,“还不到十月里的天气,怎么风就寒浸浸地起来了?”借着日光,她一双浑圆清亮的眸子殊无杂色,欣欣然透着这宫中难得一见的纯真无邪。
诺敏见她袍子下摆有微微水渍,于是问:“可是又上御池前去乱跑了?当心被人瞧见,又要寻你的麻烦。”冰弦嘻嘻一笑:“有姐姐给我撑腰,还怕有人来寻我麻烦么?借他们两个胆子!”想是跑的饿了,也不告礼,径自拿起桌上的糕点来吃。
诺敏向来将她当做小妹妹一般看待,见了如此情形也不以为意,只道:“这样的话在我跟前说说便罢了,要是传出去让别人听见,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情。”
冰弦知道自己说话造了次,连忙吐一吐舌头,岔开话头道:“方才从御池边路过,见那中庭里的合欢花落了一地。姐姐素爱合欢,冰弦拿一些回来给姐姐泡茶喝可好?”
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诺敏并不答话,手里拿着一截新贡的上烟徽墨缓缓绕着圈,目光落到砚中那一汪无声漫溢的乌亮墨汁。冰弦凑到跟前来,只见上好的云母笺上写着一行旖旎柳体:“吹花嚼蕊弄冰弦。”
她不识字,于是问诺敏:“姐姐写的什么?”诺敏接过她递来的暖手巾,听到这句话,眼神忽的一黯,低声道:“写的是你的名字。”言语间有浓浓的温情弥散开去,带着些许怅然,“合欢都落尽了,只怕他也忘了明开夜合之约。”
冰弦怔怔地看了半晌,蹙眉道:“冰弦的名字好长。”言语间带着些许抱怨,倒让诺敏笑出声来,提笔在“冰弦”两字上画了个圈,道:“是这两个字。”
她又偏过头来仔细端详,仍旧是摇头:“不如从前的名字好记。姐姐作什么替我取这样一个名字?”
诺敏无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周全个中缘由,遂反问:“怎么,你不喜欢?”
冰弦摇摇头,撅起殷红娇俏的嘴唇:“冰弦只是觉得瞧着比从前的那个要复杂的多。”停了一停,旋即又笑道:“可是听着好,脆生生地,像是冬天迸在冰上的水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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