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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被逼到了这一步。诺敏狠狠深吸一口气,撕裂肌肤温热的北风凌厉如刀刃:“皇上,奴才情愿永远侍奉太皇太后。”
那一点残存的温热骤然熄灭。皇帝缓缓回过头来,声音一分接着一分冷下去:“这么说,你真的不愿意?”
她重重叩了三个响头,面目沉静,不过倏忽片刻,却已不见了方才的惶恐挣扎:“皇上圣明,奴才不愿意。”
皇帝盯着她圆润清冽的杏眼,面色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你这是在抗旨!”
诺敏又叩了一个头,“奴才不敢奢求皇上赎罪,这就听候皇上发落。”
仿佛是挥出去的拳头打了个空。皇帝一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掌心灼烫,袖中龙涎香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倾轧过来。诺敏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眼波如水,粼粼映着眉心的朱砂记。
从前额娘还在的时候,就常常说她生得不像草原儿女,清冷孤绝的轮廓,静到极致的性情,偏偏还有眉心那一点殷红如血,像足了江南依山傍水的小家碧玉。父汗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丝毫不曾放在心上,对她只是偏疼。反倒是她动了气,骑马射猎样样抢先,总不愿被旁人笑成绣花架子,辱没了科尔沁草原英雄儿女的名声。
直到进了宫,遇见阿爸口中传说一般的太皇太后,自己的同宗祖母,雍容华美地端坐在琳琅珠玉之间,像是一口安睡在剑鞘下的龙泉利刃,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猜测,什么时候她会突然展现那无人匹敌的锋芒。还有苏嬷嬷,在宫廷中将自己的芳华发酵成睿智,一点一滴地浇灌着自己这朵在草原上肆意无惧的鲜花。
再有……便是芳姐姐,那个从辅政大臣索尼府中姗姗而来的满洲少女,穿着鲜妍明媚的鲜红宫装,鬓畔的流苏映着日头幻化成彩虹的颜色,七巧羽毽在她足尖轻灵翻飞跳跃。
她时常对自己笑,那样的笑容并不十分美丽,也不甚娇媚,却好似春日里最为温暖和煦的阳光,缓缓的拂过身上每一寸呼吸着的生命,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下去,只愿此生此世都瞧着她的笑容,心中无端滋生的依恋和满足。
诺敏记得当时一道进宫的还有荣主子、惠主子,先头只是庶妃,并不曾有封号,地位虽不尊崇,但深宫寂寂,倒也时常有莺莺燕语,你来我往,彼此亲厚。后来姊妹渐渐多了起来,东西六宫的一间间屋子就这样住满了,每日顾问行捧去皇帝跟前的绿头牌都是密匝匝的堆砌着,那样蜿蜒的漆色幽碧,仿佛是家乡招摇的水草的细细河流。
她目睹了圣恩眷隆的旖旎温情,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坤宁宫中的一对龙凤红烛燃烧直至天明,绮丽的颜色,好似御花园中最为鲜艳夺目的时新芬芳。可在这之后呢?静如死寂的宫道,一望望不到头,在暮色四合的黄昏提着八角宫灯,灵星一点的明黄色,心中依旧还是惴惴不安。诺敏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宫门驻足回望,企图透过那斑驳的琉璃瓦看清深深庭院中被埋葬了的叹息。
执着的痴守一个本不可能在你面前逗留的男子,耗尽自己的韶华青春,换得华堂美服,琳琅珠玉,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皇帝的声音低低的,仿佛是近在耳畔,震得她从深陷的回忆中惊醒:“你这是存心,不过就是仗着老祖宗,知道朕不能拿你怎么样。”
她咬一咬唇,声音轻却坚定:“皇上是天子。若是皇上想拿奴才的命,奴才也没有资格拒绝。”
皇帝像是笑了一笑,声音依旧是冷的,冷得彻骨,却是没有再说什么,伸手虚无一扶,“起来罢,朕不逼你。”
心底暗暗舒了口气,她再度叩首,神情却依旧有掩饰不住的忐忑:“奴才谢主隆恩。”
皇帝淡然而笑,道:“朕不想开罪达尔汗亲王,更不愿闹到太皇太后跟前。”他转过身来牢牢看住了她,“不过朕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天大的理由,居然能让你抗旨不遵?”
她低着头,只是盯着鞋尖那一颗米粒大小的东珠,莹润纯白的光亮,仿佛便是那一夏在御池中灼灼盛放的清荷,男子低眸浅笑的温良,眼中点点星辉闪烁,身后是一树旖旎的合欢,衬着水波湛蓝的天,一片云蒸霞蔚。
隔了好久,她才终于抬起头来:“皇上,您坐拥天下,受万民敬仰,这一辈子还会遇到很多人。但是芳姐姐不是别人,或许会有人比她美,比她好,可再不会有人像她一样,那样全心全意地懂得皇上。”她的眼角悄然浮现出一丝泪光,“敏敏不是芳姐姐,也没有福气代替芳姐姐做什么事情,更不希望顶着姐姐的名义来偿心愿。”
皇帝不料诺敏竟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一时怔忡无言,良久才怆然长笑着出声:“你这是在怨朕,跟朕赌气。”
诺敏屈身行礼:“敏敏不敢。”
皇帝伸手将她托起,那样的力道,逼迫得她不得不欺身上前,不过间隔数寸的暧昧,她能够清晰地觉察到他的呼吸,下颔瘦削清俊的轮廓,隐隐残存的青色胡渣。
她听到他的回答,有如梦魇一般,在耳畔挥之不去,“总有一天,朕要让你心甘情愿。”
仿佛就是一句话的功夫,素色飞扬的白雪转眼间便化成了淅淅沥沥的春雨,一阵接着一阵,敲打着廊下的檐头铁马,叮咚有声,让人怎么着都是睡不安稳。接着便是一连几日的暖日青阳,景明山色,触目均是欣欣向荣的景致。御花园中的芍药海棠你方唱罢我登场地赶着趟儿。宜嫔本是个好玩的,赶着圣眷正隆,愈发娇俏出挑,事事不肯落于人后,见到这般景致,便约了惠嫔出去放风筝。
惠嫔因年尾着了凉,整个旧历年都是懒懒的,听了这话满口的推搪:“妹妹瞧我这里一天到晚药吊子不离火,哪里还有力气顾其他的?没得坏了妹妹的兴致。”宜嫔玩兴正酣,一把拉住了只不肯依,正闹着,外面有人进来回话:“佟贵妃和德贵人来了。”
两人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佟佳贵妃素来性子极好,也不拘礼,只道:“方才进屋的时候听妹妹这里好生热闹,可是得了什么喜事?说出来大家一道高兴高兴。”惠嫔笑道:“哪里有什么喜事?还不是宜妹妹的主意,闹着说要去御花园放风筝。”宜嫔道:“我也是瞧着天色见好,又想着惠姐姐在屋子里闷了一整个冬天,总要出去透透气才好。”
佟贵妃点了点头,含笑道:“这话也是在理。”一时落座,宜嫔心直口快,万般事物皆放在脸上,又兼皇帝宠爱,便不顾避讳,问道:“方才姐姐提及喜事,妹妹这才想起,可是这宫里不日就要有一桩大喜了?”话一出口,惠嫔与德贵人皆是一愣,相互望了一眼,均缄默着看向佟佳贵妃。
佟贵妃只若无其事地转着手里的缠丝玛瑙茶盖,问:“妹妹好耳报,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宜嫔听她这样一问,知道自己说话造了次,不由双颊绯红,道:“这宫里那一日不传些闲言碎语?妹妹一时误听误信,想来也是有的。”惠嫔便道:“宜妹妹这也是关心则乱。姐姐心里若是拿定主意,倒不妨给个明白,也好过那些宵小之人胡乱猜测,反倒多生不是。”
宜嫔愈发涨红了脸。佟贵妃性本纯善,见她这样倒也不好再说,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事放在眼前,也不知是该说敏敏姑娘傻,还是咱们万岁爷……”只说了半句便停住了。惠嫔心中微微一酸,连忙侧过脸去瞧着那案上新绣的如意花样。倒是德贵人接口道:“太皇太后那样疼敏敏姑娘,总要给她挑个好人家的。”
她这话说得极其委婉,佟贵妃却只轻轻摇头。宜嫔本就感念上次诺敏出手相助,听了这话,按捺不住,跟着笑道:“德姐姐说的是。敏敏姑娘那样的性情,若真被万岁爷看上,一宫之主定是不在话下。”
惠嫔听了这话愈发坐不住了,微微咳嗽一声,伏着桌子背过脸去,佟贵妃见状便道:“妹妹既是身子不好,那就好生静养着。”又吩咐宜嫔,“惠嫔身子不好,你就别再叨扰她了,都在一个宫里住着,总得相互照顾才是。”宜嫔本已将那一只双翅团花的蝴蝶风筝拿在手里,听佟贵妃这样一说,只得低低应了声“是”。
德贵人先陪着佟贵妃回了承乾宫,往永和宫的路上恰巧碰上荣嫔。两人本又交好,言谈间素无避讳,德贵人便问:“姐姐可曾听说这两日圣躬违和?”荣嫔笑一笑,道:“妹妹你还不知道我,自年前以来我便守着钟粹宫北苑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了。”
德贵人知道触及她幼子早殇之事,心头一跳,正不知该如何接话,却听荣嫔突然问道:“年尾万岁爷去巩华城的事,妹妹可听说了?”
德贵人微微一笑,道:“这种事情宫里从来都传得最快,也就佟贵妃还看不透,一心一意想帮着万岁爷找回面子。”荣嫔亦是笑,眼角浮起的悠悠寒意,恍若廊下还未融尽的冰凌:“连妹妹也这样说,可见咱们万岁爷这回事当真碰着了钉子。”
两人一壁说,一壁进了永和宫大门。荣嫔见那窗下两盆簇白玉水仙开得正好,香远益清,婷婷袅袅,不由得赞了一声,道:“瞧着花开得多水灵,也难为在这样的时候。”德贵人道:“姐姐若是瞧着好,妹妹这就打发人撷些给姐姐送去。”
荣嫔瞧着她一双清亮亮的眸子,忽的叹了口气,携了她的手道:“妹妹这般纯善,必是有福泽的。都说这草木皆有灵性,送到我那里,也未必开得这样好。”
德贵人最不忍见人伤心自苦,忙拉了进屋道:“姐姐快别这么说。你既比妹妹先进得宫来,又深蒙圣眷,这么些年从未见皇上冷淡了姐姐,可见是后福无穷的。”
荣嫔苦笑道:“冷暖自知。在这宫闱深深里守了这些年,我也算看透了。”说到这里不觉又是一叹,“那敏敏姑娘,倒当真是难得一见的明白人。只可惜了她的身份地位,纵使这样规避锋芒,终究还是免不了招惹算计。”
德贵人心里本有一句话,听她这样一说,只觉不好再问,遂接着话头道:“近来皇上往巩华城走动得倒似少了,虽说有太皇太后在里头周旋的缘故,可说到底,万岁爷仍旧是卖了敏敏姑娘的面子。只怕这次碰了钉子,日后西边那一位……”
荣嫔听出话锋,知道是指启祥宫的赫舍里氏,旋即淡淡一笑,道:“若是为了那一位,妹妹大可不必担这份心思。上次鎏钟的事情若不是敏敏姑娘出面周旋,只怕那一位早就被撵到不见天日的去处了。”
德贵人陪着笑了一笑,道:“姐姐这话只叫人不好意思。”停了一停,忽的道:“说到巩华城,姐姐可知道这宫里头的一件奇事?”荣嫔见她问得奇怪,自己只是一头雾水:“又是什么奇事?我竟是不知。”德贵人似是无意,轻描淡写道:“先头我去太后跟前问安,瞧见皇上跟前有一位伺候茶水的宫女,那模样竟像是——”说到此处声音不觉一低,“瞧着倒像是跟仁孝皇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荣嫔本正喝着茶,听得这话,心头蓦地一阵乱跳,手上的茶盏只像拿捏不住,一两滴茶水晃溅出来。面上却只不动声色,笑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巧的事情?倒也合该是那丫头的福气了。”
德贵人见她欢喜,自也添了几分喜色,笑道:“妹妹也是这样说呢。既是生得这样的模样,又能够在御前侍奉,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就这样叙叙地说了些闲话,荣嫔方才告辞出来,迤逦地朝着钟粹宫走去,才过了角门油壁,身后的锦瑟便低声道:“这德主子也真是好性,这样大的事情,竟一点也不着急,反倒还替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