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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依照约定不敢说话,满朝文武却都上本子保着杨崇勋。理由只有一个:官家遇险。为人臣者救驾是天经地义。何罪之有?别说是太后懿旨,就是玉皇大帝的天书也要放放再说。
刘娥没想到,从前历来不待见武将的文臣们这次恁地齐心要保一个丘八。
不过朝中也有站在刘娥一边的,李迪、李谘两位大佬就是其中主要人物。他们二位向来帮理不帮亲。先前听说官家遇险,也吓了一跳。可后面传来的消息就有些匪夷所思,几十个人,射了几箭,掉头就跑。这种事说出来不太好理解不说,还给了个印象:毛贼,而且是脑袋被门夹坏了的毛贼。这样的货色,还劳师动众要几万人跑去阻挡?咱们万岁爷年纪小,经不起吓还情有可原。你们护卫是吃素的?那个谁谁谁石元孙,不是几代将门么,连这点形势都判断不了,还都虞侯?简直就是猪于猴还差不多!
于是两人本着对朝廷负责的精神,不但痛骂杨崇勋轻举妄动,听风是雨。捎带弹劾石元孙临阵怯敌怕担责任。
这个脑钵弹得可狠,石元孙好端端地就被放躺下了。也许有许多人同情杨崇勋,却没人替老石想想的。于是个个伸脚,纷纷朝这位公爷身上招呼,脚印那叫大大的。
刘娥有些晃神,她可想不出这群文臣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也太意识流了,想到啥就干啥。我这儿处理违纪干部呢,你们打什么岔啊?
好在老太太善于把舵,她要把风给扳过来。于是顺水推舟,摘了石元孙差事,让他回家待罪。这样便堵了大家的嘴,回过头来还要治理杨崇勋。
其实这帮子文臣心眼太多了,他们可不是意识流,完全是围魏救赵。踩乎石元孙,起到转移视线的目的,保住对官家忠心耿耿的杨崇勋。都是忠臣,但没办法总要舍掉一个,丢卒保车呗。
大家一看老太太决心挺大,不知怎么滴暗地里一合计,一致认为,这是要调整卫戍司令安插人手了。想到奉册大殿在即,万一让她得逞,那还不得得寸进尺?于是故伎重施,将炮口对准了随驾谒陵的吕夷简。
没别的,当时你在官家身边,你是明白人,情况最清楚。就算官家不明事理,你该知道轻重啊。怎么就不劝劝,几万人拉练,那得费多少银子?
马上就有一两百本弹章堆了上去。
吕夷简急忙上本辞官,待罪在家等候发落。又不知道是谁翻了老账,说这次官家遇险,罪魁祸首就是吕参政。要不是当初他力排众议挺了官家一下,哪能在清水镇出这档子幺蛾子?
第三百零二章 执意封驳的后果
吕夷简好像百口莫辩惭愧万分,在家不停写检查。
首相丁相公好像也看不下去了。你们怎么能这么多人欺负人家一个呢?于是独独是他替吕夷简写了辩状。说事出意外,不能全部怪罪副相。当时大家四四六六把账算清了才同意官家上坟的,有这么些疯子拿着烧火棍来捅老虎鼻孔,他怎么能料到。而且不是也没事了么?
首相声威大,而且事先又没跟谁打招呼,一下子把夹在百官中想浑水摸鱼的任中师和张耆搞得有点昏头。说相公当日不是说好了随便咱们招呼吕夷简的么,怎地忽然转性替他辩护起来?
两人认定丁谓一定有什么后招没说。于是决定,暂时哑火,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冬月初三的小朝会,垂拱殿偏殿里坐满了人,暖烘烘的火盆烧了五个,以至于有些气血旺的大臣都略略见汗。
刘娥在珠帘后出声道:“今天可有什么大事没有?”罗崇勋清清嗓子又重复了一遍。
一阵交头接耳的低低说话声过去,鲁宗道开口道:“启奏太后、官家,参知政事吕夷简已上第五本辞相,请圣裁。”
刘娥还没说话,丁谓却好像等不及似的,赶紧出来道:“太后,吕坦夫无过,且不可因身在局外的悠悠之口误伤重臣,请三思。”
“丁相的奏本哀家看过了,不无道理。不过,此事于吕坦夫也非完全无过。至于是不是局外人不明真相的乱弹。还真说不清楚。这样吧,陈执中来了没有?你来说说当时情形。”
陈执中这两天也很难受,因为没人弹劾他。他暂时兼着御史中丞的位子,手下就是言官。其实大宋有个很好的文化氛围,不论是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只要认定有错,基本上都没人情讲,写文件开骂就是。这次自己也参与其中,属于陪驾重臣之列,有人骂杨崇勋。有人骂石元孙,更有很多人骂吕夷简,偏偏没人骂自己!
这很容易给人造成一个印象:陈执中把持了谏台!
危险了,大宋历来防官如防贼,从不允许任何人独大,尤其是说话的地方,要是只有一种声音出来,那就表示出现一种情况朋党!
稍稍看过史书的,都知道朋党的厉害。这两个字在历代皇家的心中分量有多重,危害有多大。
但陈执中知道自己之所以不被弹劾。并不是因为自己把持了谏台,恰恰相反,是因为这些人都不喜欢他。当然,每个人看问题本能都朝自己的角度出发,他把这归之为自己性子太直,御下太严,得罪人太多的缘故。
可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这时只有出来,老老实实回话。把当日的情况复述了一遍。对于当时吕夷简当机立断叫停銮驾,召陈尧佐护卫的事说了一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好像忘了梁丰在旁边出的主意。
他把事情汇报完,章得象和晏殊作了证,确实无误。
这就更引来争论,一边说这证明了小题大做就是从吕夷简开始,以致后来劳师动众;一边说当时患在肘腋。作为驾前最高行政官员,责无旁贷要做出最周全的安排。
偏殿内口水横飞,谁也没把尴尬脸红的小皇帝赵祯放在眼里,都尽情地享受着对喷带来的快感。
还是刘娥压住了聒噪的声音。问话道:“莱公,你看呢?”
寇准从进来就没发过言,一直闷着。刘娥问话,他才稍微欠了欠身子道:“各有道理,若是老臣,也要同吕坦夫一般处事。”言下之意,他是认可了丁谓的说法。
鲁宗道急道:“莱公,此话差矣,若非吕坦夫当时串掇官家谒陵,焉能有此事故发生?说来祸事的根源,还在他的身上。岂能以无事开脱?”
寇准听了,眼里忽然精光一闪,逼视鲁宗道。转瞬又垂下眼皮,话都懒得说了。鲁宗道才说完,其实心里马上就后悔起来,自己这张破嘴,怎么比脑子还要快?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瓢么。当年寇老西扯着真宗皇帝的袖子去打仗,可不比这个厉害千倍。咋就忽然在他面前管不住嘴呢?
赵祯也是气呼呼地看着鲁宗道。这老不死的,太讨厌了,你说就说呗,还用串掇二字,岂有此理!
刘娥倒是笑了,不管怎么说,决断还是在她手里。道:“众卿的意思,哀家都明白了。要说有过,可不止吕夷简一人。石元孙料敌不明,已然受罚。吕坦夫堂堂副相,焉能独免?依我看来,陈昭誉恐怕也难辞其咎吧?你身在帝侧,该司谏言,却并无一句,自己不想想么?”
陈执中满头大汗,站起来躬身认罪。
“哀家意决,吕夷简罢参知政事,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迎北使,专责迎接此番北朝贺仪;陈执中除右谏议大夫;罢杨崇勋殿前都指挥使,除捧日、天武左右四厢指挥使;章得象、晏殊虽系仪臣无过,抑当自思,不罚。”
刘娥宣布完毕,鸦雀无声。
少顷,丁谓站了出来:“太后,吕坦夫有功无过,不该受罚,望三思!”
“已经说了哀家已经意决,丁相没听见么?”刘娥冷冷道。
“臣听见了,只是臣觉判的不公,请太后考虑。”
“不用考虑了。丁谓之勿复多言!”
“臣忝列门下,有驳正违失之责,太后明察!”
丁谓好像吃错了药,一句不让地顶着。当然,尚书左仆射总领三省,对刘娥的命令有封驳之权,没错。但这时候提出来就是大问题。丁相公好像恢复了前几年骄横跋扈的气势,太后不把成命收回他誓不罢休。
在场众人见不惯他的很多,但这时候都替他捏了把汗。老小子,胆子太肥了!
刘娥柳眉倒竖:“丁谓之,你这是要同哀家打擂台么?”
丁谓神色不变道:“臣已具本上奏,吕坦夫有功无过,岂能重责?若太后一意孤行,臣愿一同领罪!”
“好,哀家成全你。听宣,罢丁谓尚书左仆射、侍中,改中书门下平章事,判刑部尚书!”
第三百零三章 相位鲁家
在一片错愕的表情中,罗崇勋宣布散朝。
赵祯也向刘娥行了礼,自回福宁殿去了。刘娥却没动,对罗崇勋道:“召薛奎觐见。”
薛奎,梁丰前脚去封丘赴任,他后脚便被遣为使者到辽朝为现任皇帝耶律隆绪的萧皇后生日贺寿去了。如今才回来,还在休假当中。
趁着薛奎到来还有段时间,刘娥忽然又传懿旨,叫鲁宗道回来对话。
鲁宗道还没到政事堂便有黄门跑来拦住叫他回头。老头一听,忽然心中一阵激动。那些前前后后还未走散的大臣们有些飘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他也全然不顾了。
“臣见过太后,不知太后复召臣回来,有何示下?”
“贯之,叫你回来,是哀家心中有事,想先听听你的意见。方才哀家一时恼怒,罢了丁谓之和吕坦夫二人,这中枢一下子就空了。你老成持重,以为这首相之位,该谁来做?”刘娥很温和地直奔主题道。
“太后,臣忝为副相,岂敢僭越荐人?还请太后决断。”鲁宗道低头回答。他怕抬头让刘娥隔着帘子看见自己脸泛潮红的样子。
“呵呵,贯之毕竟厚道。哀家之意,少不得要偏劳于你,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个,臣,还没考虑过此事。”鲁宗道忽然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刘娥见他反应正常,心中有些满意。接着道:“二十二日就是奉册大典,不把此事定下。到时读册之人空悬,岂非国家笑话?”
鲁宗道心中一凛,心道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难怪这好事儿会砸自己头上,原来老太太这里等着呢。
可是国务院主持工作的这个差事实在太过诱人,鲁宗道心潮澎湃,思想激烈斗争,不知该如何取舍好。想了半天,只好支支吾吾回答道:“回太后话,此事非小。臣不敢妄言答复,不过。有太常、太仆同吏部各司在,料无差错。”
说了等于没说。
“唉,贯之,顷刻之间,咱们这些人俱都老了!记得你是咸平二年进士吧?转眼入仕已过了二十五年。”刘娥道。
鲁宗道不太明白刘娥这时候忽然拉家常是什么意思,但领导能说出自己的履历,那就表示自己在领导心中很有位置。心中感动,回话道:“太后记得真切,臣是咸平二年进士。有劳挂怀了!”
“说起来。你比哀家还大着两岁呢。时光易逝,转眼白头。许多事都看得淡了。近来颇觉劳累,自忖也撑不了多久。不过看你倒是神采奕奕的样子,反倒像比哀家还小着几岁似的。呵呵!”
“太后千秋万岁,岂是微臣能比?普天之下,尽祈颂太后福寿绵长呢!”鲁宗道条件反射似的脱口而出说道。
“哈哈,千秋万岁?何敢奢望?你们不都盼着哀家!”刘娥说了半截,戛然而止,意味深长地看着鲁宗道。
鲁宗道心知前番朝中逼刘娥归政,自己也算其中一个领头。这时候该怎么说话?首相啊,现在已经不是伸手就够得着的问题了,而是只要自己点头就可以啦!
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