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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四霖严肃的看了他一眼,“我说过,我要做的是火树银花,不是西施舌。”
“那你之前不是用蛇羹的?怎么如今又变了?”
“跟你这样俗人说不明白。做菜存乎本心,何必拘泥形式?连我徒弟都知道,黑狗白狗,能看家的就是好狗,你也学着点吧。”
“好好好。我不管你。”石鹏继续处理自己的食材了,却多了几分漫不经心,“我真是吃饱了撑的,还来跟你比试。你这疯子,要做什么歪门邪道,随你的便。”
祝四霖道,“我是不是疯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厨子在做菜时,难道不应该只想着怎么做好手里的菜吗?石鹏,打起精神来吧,别一会儿输了,让我瞧不起。”
石鹏气得面皮紫涨,可想想确实自己理亏。他再不多言,开始专心做菜。
而祝四霖也举起那只小木锤,开始打糍粑,
可念福却觉得,师父方才那番话,是对自己说的。那他是什么意思?
没两下,欧阳康就看着不对劲了,“你师父,这也太卖力了吧?”
岂止是卖力,他是拼尽全身之力。
每一次,都用双手将木锤高举过顶,然后用上腰腹的力量,奋力砸下。
这样的动作,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很辛苦的,更何况是一个久病缠身的老人?
没几下子,他的额上就沁出了汗珠,微有些气喘。
宋思源忍不住道,“师叔,要不我帮帮你吧?”
可他爹,宋二平却拦住了他,“不用,让他自己来,你跟他的节奏是不一样的。”
祝四霖转头笑了笑,“老二你从来都是最会装的,眼睛却也最毒的。你要能学到多少,就传给你的儿孙,算我这个做师弟的,送你份大礼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目光瞟过念福隐身的窗户,“谁都莫要出声,也莫要再打扰我了。”
然后,他开始继续的砸。
一下一下,毫不留力。
汗水,很快顺着他的额头蜿蜒而下,可他手中的锤子始终没有停过,只是绕着石盆,慢慢的走,一下下的砸。
那动作,说不出的简单,质朴,却又说不出的吸引人。
以至于,在石鹏处理好了鸡,送到蒸笼里后,也看着他的动作,皱眉沉思。
念福的心,一点点的揪紧了。
师父身体不好,高老大夫早就说过,只能静养,可他这样的卖力,怎么吃得消?
石鹏的鸡蒸好了,菜籽油烧到八分热,要下锅了。
“姓祝的,你可快着点。老规矩,我这菜好时,你的菜也要出锅,到时别让人等你。”
祝四霖已经不说话了,他的全部精神。全部心神,都已经被手底下的那团糍粑吸引了去。
反复捶打之下,那团本来挺大的一盆糍粑已经缩成了小小圆圆的一只,顽皮的滚来滚去。好似在躲避着捶打,却又在捶打中变得越发圆润而富有弹性。
谁都不能否认,这团糍粑打出来,一定会很好吃。可再好吃,那也是一团糍粑,怎么可能会有西施舌那样嫩滑软润的口感?
而那边,石鹏的葫芦鸡已经快好了。那样的色泽鲜亮,芳香四溢。便是在屋子里,也让人口舌生津。
欧阳康刚忍不住往那边多瞟了几句,忽地就听见一阵惊呼。是祝四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他的前胸后背已被湿透,整个人象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面如白纸,显然已经到了快要脱力的边缘。
“师父。算了,别做了!”
念福再也忍不住的冲了出去,可祝四霖一个凌厉眼神,把她钉在那里了。
他大张着嘴,粗喘着气,继续捶打下去。
终于,在石鹏的葫芦鸡出锅时。他的木锤上生生的燃起了一团火。
这绝不是什么异能什么把戏,连石鹏都相信,这是在反复捶打中产生的高温导致的异变。就如钻木取火一般,没有任何花巧。
祝四霖明显已经累极,可看着木锤上的火,他的双眼却是雪亮。另取出一只浸着浮冰的汤盆,把木锤摆在旁边。
再把那团糍粑小心的一点点揪出,抖着手,将三四五个花瓣的随意拼在一处,捏合成小小的花朵。然后。一朵朵的放进汤盆里。
高温未散的糍粑遇到冰水,嗤嗤的冒起淡淡白烟,让所有的糍粑产生最后一次化学变化。
质的飞跃。
葫芦鸡摆好了,可是没有人想要去尝。
那道菜无疑是极好的,非常美味的,可是大家更想尝的,是这道火树银花。
这一刻,就连石鹏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名字。
燃烧的木锤底下,冰盆里载浮载沉的花朵,究竟会是什么滋味?
祝四霖把这个权利首先送给了自己的对手。
糍粑遇冷,又收缩了一些,并不粘腻,在温暖的口腔里,软润嫩滑,甚至还来不及咀嚼,就顺着津液滑下胃里。
是什么味道?
石鹏忍不住,又尝了一口。
这回终于品出来了,轻淡微甜,还有一股被冰凝滞住的清香,是糍粑,又不象是糍粑,竟是吃出一种他生平从未尝到的滋味。
唯一可以形容的,就是好吃。
放下筷碟,石鹏默了许久,只说了三个字。
“我输了。”
身为一个厨子,最高境界便是如此,不管你用怎样的技巧,最后能做出让人折服的味道,就是赢家。
祝四霖没有狂喜,也没有鄙视,而是指了指对面,念福会意的飞快跑过去,给他端来了那盘葫芦鸡。
祝四霖看了看,“这二十年,你的技巧是越发老道,炉火纯青了。只是这味道——”
“你不用说了。”石鹏忽地将那盘鸡打落,转过脸去,“我知道不好。”
祝四霖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蹲下,把鸡捡了起来,“虽然不好,但也是能吃的,为什么要浪费?我们做厨子的本意,不就是煮东西给人吃么?又不是煮来比试的。”
石鹏转过脸,目光有讶异也有微惊,而祝四霖望着他,微微一笑,“这二十年,谢谢你了。如果没有当年那样的耻辱,我不会苟延残喘的活下来,等着这一天。”
他忽地身形一晃,往后倒去。
念福大惊失色,“师父!”
欧阳康已经比她更快的托住了人,祝四霖一口血直直的喷出来,却是热切的盯着念福,挣扎着问,“徒弟,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念福大声说着,却是瞬间泪流满面。
师父用他的生命,给她上了最后一课。
***
旺财:为什么要我去给好人送盒饭?我不去。给骨头也不去,肉也不去。你去找白薯。
白薯:你找芋头去。
作者:……
第565章 不要抱大腿
祝氏一门烹饪的精髓是用火吗?
是。
只是用火吗?
不是。
比用火更加高妙的,是对菜式的正确理解与接受。
不要去记每一道的做法步骤,而是领会到它的独特之处,做出最合乎你自己心意的菜式,奉献给每一位食客。
只有真正你喜欢了,你欣赏了,带给食客的,才是最好的盛宴。
所以,拿不拿得动菜刀重要吗?
会不会用火重要吗?
二十年前的祝四霖,极于火,输了。
二十年后的祝四霖,忘了火,赢得了所有人,包括对手的敬重。
祝四霖在笑声中溘然长逝,念福在厨房里,做拔丝红薯。
对于师父来说,没有什么样的纪念,比自己重新学会掌控火候更加有意义。
所以念福不会浪费时间去哭泣,磕头,烧纸。失去了火神的祝福怕什么,这世上的厨子难道就不烧菜了吗?
为什么别人做得到,她就做不到呢?
可还是,失败了。
没事,我可以再来。念福提一口气,想去涮锅再来过,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欧阳康怜爱的看着妻子憔悴而瘦削的脸,“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了。要是让你师父看到,你这么辛苦,他也会心疼。”
他怀里的小薯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冲着情绪低落的娘,展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似是想逗她开心。
念福默了默,终于解下了围裙。
在去给师父磕了个头,上了柱香,念福回房后,欧阳康已经把小薯仔哄睡了,静静的看着她。
望着儿子恬静的睡颜良久,念福才艰涩的开了口。
“师父……我很后悔……”
欧阳康什么也不说。把她搂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妻子隐忍许久的泪,落在他的肩头。
祝四霖不是个讨喜的性子,甚至有些孤寒冷僻。
他不象苏澄那么博学风趣。也没有杜川那么亲切随和,甚至都比不上高老大夫慈祥豁达。
说真的,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亲近。甚至,包括念福。
除了做菜,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很少跟他呆在一块,谈谈天,说说地。
到后来,他选择呆在念福不愿踏足的平王府,交往就更少了。
可祝四霖真的是个冷情的人吗?
小薯仔去那儿玩。他每回都会亲手给孩子准备吃的。
念福病倒了,他会给这个徒弟炖汤。
而今,他更是用生命教给念福做菜的真谛。
还有,帮她消灾。
没有人说,可念福骗不了自己。
师父想要教她。有许许多多的办法,他为什么要选这一种最决绝的方式?
因为那些谣言。
他在帮她告诉所有人,尤其是龙椅上的那位。他们祝氏一门,不过也是普通人。一样有生老病死,真的不用担心。
而他一死,还有什么理由把她和柴荣牵连到一块儿?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会笑。会让你觉得掏心窝子的体贴与温暖。可也有一些人,天生就跟那外表粗糙的花岗岩一样,只会用最笨的方式,保护你,对你好。
念福很后悔,后悔没有对师父更好。
她应该多体贴他。多关心他,多带小薯仔去看看他,陪陪他,哪怕被他嫌弃,只在那儿坐一盏茶的工夫。都应该去的。
可她从今往后,再没有了这样的机会。
子欲养而亲不在。
这样的哀痛,是足以割裂人心扉的。
“以后,让我们的这个孩子做厨子吧。”欧阳康将手轻轻搭上她的小腹,“做一个全天下最厉害的厨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祝氏门徒。”
“不。”念福抹去眼泪,坚定的说,“祝氏最好的门徒是我,他只能做最好的徒孙。我们都会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厨子,让所有人都知道。”
欧阳康亲了亲妻子湿润的眼角,慎重的说,“你们一定会做到的,我相信。”
※
皇宫。
太监低低回禀,“今日前朝又有人奏议太子之事,提的是楚王。”
王皇后蹙眉,“怎会提他?”
“据奏称,楚王已经得了一子,已经一岁了。”
那个病殃子居然也有儿子了?王皇后没说话,但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了。长子有了长孙,按理说,这就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可这让王皇后如何甘心?皇上的嫡子只有楚齐晋三王,外加她生的十四子,新封的睿王。
晋王已死,楚王体弱,且多年无子,她原本一直觉得齐王才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可如今楚王有了儿子,这又有了新的变数。
“快去传王大人进宫。”
是。太监应了,半日不到,王粲就出现在了皇后面前。
“你说此事,要如何应对?”
王粲笑容微苦,“皇后娘娘是不是太心急了些?不过是个才一岁的孩子……”
“孩子都一岁了,才报到宫里来,你觉得他们就没有所图吗?”王皇后的声音有几分凌厉,“本宫把你调到京里来当这个奉迎使,你知道费了多少心机?如今那卓日烈就要走了,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皇上的心思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怎么就不能想法子立下一功?”
王粲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