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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纪泽接着讲他的大战略:“至于胡林翼,此人与父亲交往极深,但他受制于官文的监视,多半也会采取观望态度。他的归顺与否,也要看咱们能不能在最初打赢清廷。而后水师沿江而上,进逼武昌,胡林翼多半就会选择与官文反目。反戈一击。”
曾国荃豪然道:“我明白,不就是跟八旗绿营打吗,他们早被发匪打断了筋骨,哪还有本事跟咱们湘军作对。”
曾纪泽指着曾国荃帐中地地图,分析道:“也不尽然。其实清廷对咱们是早有防备,除长江上游的官文外,富明阿、冯子材分守扬州镇江,据长江下游;僧格林沁屯兵皖、鄂之交,虎视金陵。这几支军队都颇有些战力,其中又以僧格林沁的蒙古骑兵战斗力最强,所以,咱们要敲山震虎,第一仗就把僧格林沁干掉,其余才不足不惧。”
曾国荃不以为然:“僧格林沁前次被洋人打得屁股尿流,我看他压根就是一个饭桶,要是连他都打不赢,你九叔我也就白混了这么多年。”
曾纪泽提醒道:“僧格林沁的蒙古骑兵跟洋人自是没法比。但对咱们还是有些威胁的,况且江北平原地带,正是骑兵发挥机动的优势之地,咱们可不能太小看了他。”曾纪泽话锋一转,却是诡异地笑了笑:“不过嘛,我自有对付骑兵的秘密武器,介时只要僧林格沁敢有异动,必叫他有来无回。”
曾国荃忙问是什么秘密武器。曾纪泽道:“这个到时九叔到时自会知道。你现在要做地。就是不断地向父亲要银子。最大限度地给你地军队装备洋枪洋炮。这玩意地威力自不用我说。多一枝枪就是多一分地胜算啊。”
这倒不用曾纪泽提醒。早先曾国荃听说曾纪泽地淮军尽是武装了洋枪洋炮。轻轻松松地搞定了苏南地太平军。他早就羡慕地不行。屡次三番地向曾国藩嚷嚷着要枪要炮。
“咱一家老小都在湖南。一旦起事。万一全家被清廷控制。用来要胁咱们。却当如何是好?”曾国荃地忧虑还是挺多地。
那些所谓地曾氏族人。曾纪泽对他们其实没有半点感情。但事实上他却不能不有所顾忌。遂道:“湖南乃我们湘军根本。不单是我们曾家。你地部下地家人也有很多在湖南。所在起事时尽快控制此省。我以为是十分必要地。”
曾纪泽地计划是。曾国荃以招兵为名。派若干心腹将领。带着几百精锐地人马回到湖南。就地招兵买马。严加训练。却找些借口。暂不离省。在起事之前。命他们突袭省城长沙。一举拿下湖南巡抚衙门。进而暂时控制住湖南局势。而后再以水师运送一军迅速赶回湖南。全面地控制该省。
但曾纪泽地这个计划却有很大地风险。一旦突袭不成。后果将不堪设想。曾国荃很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皱着眉头说道:“计策倒是合情合理。但你有没想过。若是稍有差池。岂不是将曾氏一族陷入灭族地大祸中。”
曾纪泽厉声道:“自古以来,为天下者不顾家,就算全族尽灭,只要有父亲在,有九叔在,有我在,咱们曾氏一族就能重新旺盛起来。凡事岂能尽善尽美,若是畏首畏尾,顾这顾那的,大事何以能成!”
曾纪泽倒把他的九叔给训了一顿,不过却训得很有道理,自古如汉高刘邦,可以与项羽分一杯他老爹的肉羹,炀帝可以杀父淫母,太宗世民,能够杀兄逼父……血淋淋的历史,曾国荃何以不知。他这人本就残暴成性,真要发起狠来,又岂会在乎什么亲情人伦。
曾国荃若有所悟一般,拍着大腿道:“为天下者不顾家,有道理,真是有道理。男儿做事就当如此!大侄子。这一票九叔我跟你干定了,这天下以后就是咱们曾家的。”
曾纪泽不太费力地说服了曾国荃,二人又是一番商议,曾国荃果断的同意了曾纪泽率淮军挺进金陵,二人约定随时互通消息。
曾纪泽又将顺道带来的十几门先进的洋炮赠给了曾国荃,而后便离开他的大营。连夜前往了九洲。在那里,还有一个人是他必须要说服的。
虽已至夜,但金陵城地枪炮声仍此起彼伏,骤然闪起的火光,不时的将茫茫地江面照亮。江中星火遍布,那是湘军地水师夜色中巡江。
曾纪泽搭乘着他淮扬水师的“游龙”号炮舰,抵达了江中地九洲。彭玉麟的水师负责九洲的防务,他的水师大营也设在这里。
彭玉麟治军极严,他军中有规定。凡外人入内,皆不可带武器,即使是曾纪泽这样特殊的身份。那些铁面无私的水勇也不肯徇私。
白震山相当的不满,便与那些要收缴他武器的水勇们争执了起来,那水勇头不敢太过嚣张,颇为为难的说道:“这是我们雪帅地铁令,小的若是不收了你们的武器,雪帅就会要小地的命。还请大公子开恩,不要为难小的才好。”
湘勇们还是习惯称呼曾纪泽为大公子,虽然听起来很亲切,但却让曾纪泽意识到。他想要摆脱曾国藩的阴影笼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曾纪泽很是欣赏彭玉麟的严军之方,在湘军风气败坏的大环境下,彭玉麟能够如此治军,实属不易。毕竟,历朝历代,能够夺取天下的军队,不管在前期如何,最终还是要走上不扰民的正轨。湘军地这般风气。只怕将来还得下力气整顿。
曾纪泽也不以高位自恃,便叫白震山等一干亲卫兵们将兵器老实交出,那些水师的水勇这才放他们进入大营。
曾纪泽来得仓促,并没有提前向彭玉麟通报,故他来到彭玉麟的大帐时,这位刚直不阿的雪帅正提笔案前,聚精会神的作画。
曾纪泽不便打断了他的雅兴,便是蹑手蹑脚的悄声入内,站在彭玉麟的背后观他作画。
彭玉麟画的是一幅梅花图。画中之梅老干繁枝。鳞鳞万玉,其劲挺处似童钰。曾纪泽虽不是鉴画地高手。但他也看得出,彭玉麟的画功并不算很好,但这画看起来却饱含着忧思之情,叫人感触良多。
他全身心的投入到画境之中,曾纪泽就站在他身后咫尺之处,他竟是没有发觉。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梅图作成,彭玉麟凝望着那画良久,表情也随之变化不定,仿佛心中有什么难言的情思。
许久之后,他长叹了一声,在那画的右下角盖上一章,章曰:一生知己是梅花。
看到这一句诗时,曾纪泽恍惚大悟。
野史有载,据说彭玉麟的父亲当年在安徽为官,娶了一个安徽的夫人,彭玉麟不招待见,故从小被寄养在外婆家。当时他的外婆有一个养女,名叫梅姑,比他年长一岁,两人从小情投意合,在彭玉麟十七岁那年地夏天,两人坐在藤椅上吟诗作对,私定了终身,那一天,正好是七夕。
两情相悦地他们,却因八字不合遭到了家人的反对,正好在那一年,其父辞官,携彭玉麟无奈地回到了老家湖南,两人从此分开,一别就是十四年。
十四年后,彭玉麟听闻梅格的夫君去世,即刻派人前往安徽将无人照顾的外婆和梅姑接来湖南同住,久别重逢的他们,很快如**一般,旧情重燃。
而此时,彭玉麟的夫人受不了如此屈辱,便趁着彭玉麟一次外出作战的机会,在彭母的主持下,将梅姑强嫁到了别家。四年之后,梅姑死于难产,彭玉麟闻之身心俱裂,哭吟“一生知己是梅花”,从此立誓余生要画下万幅梅花,以纪念他心爱的梅姑。
人言满清统治下的中国,礼法森严,人心僵固。而彭玉麟一介武夫,却能情深如此,实为感人。此刻,曾纪泽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拖着辫子,情智干涸的满清官吏,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痴情男儿。
“我家小苑梅花树,岁岁相看雪蕊鲜。频向小窗供苦读,此情难忘二十年。二十年,二十年呐……”彭玉麟思念所至,喃喃赋诗一首。
曾纪泽叹道:“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又有多少有情人难成眷属,雪帅还要放宽些心呀。”
彭玉麟一怔,猛回头来,见是曾纪泽,不禁又是惊又是喜:“大公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曾纪泽歉然道:“我来了有一会了,不忍扰了雪帅雅兴,所以一直没有出声,雪帅见谅了。”
彭玉麟笑道:“哪里是什么雅兴,不过是随手画画而已,浅陋之作,不值一提。”
曾纪泽将那梅花图细细又看,赞道:“雪帅将一腔情意,尽倾在这梅花图之中,可谓深情如海呀。梅姑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感到欣慰了。”
彭玉麟愣了那么一才,苦笑道:“我的这些陈年旧事,没想到大公子也听说了。唉,枉我官至提督之尊,却还放不下这儿女私情,让大公子见笑了。”
曾纪泽摇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倒觉得雪帅至情至义,是当世之奇男子,比那些高居朝堂,铁石心肠的什么亲王、军机大臣们强过百倍。”
“我哪里敢当,大公子谬赞了。”彭玉麟嘴上谦虚,但那表情却很是欣尉,显然曾纪泽的的理解让他很高兴。
“雪帅,我冒昧的问一句,当年令尊是否因为你和那位梅姑的八字不合,所以才不准你们结成百年之好的吗?”曾纪泽开始了他的诱导式煽动。
“唉…………”彭玉麟摇头长叹,表示默认。
曾纪泽哼了一声,讥讽道:“所谓生辰八字之配,本就是愚昧迷信之说,满人掌控华夏两百余年,没能教化民心,开启民智,却将臣民们禁锢的越发的愚昧。也难怪前朝与外夷屡战屡胜,而今时却被人家打得割地赔国,丧权辱国了。”
彭玉麟神色顿为一变。
第一百一十三章帷幕渐开
曾纪泽不待彭玉麟开口,紧接着问道:“雪帅,难道你真的认为你与梅姑八字不合,所以会相克,所以就不应该在一起吗?”
提及这伤心之事,彭玉麟的表情顿时又忧郁下来,他不假思索便道:“当然不是了,正如大公子所说,我一直也认为这什么八字之说,本就是愚昧无知之极。可是又能如何,我不信,我的父亲和家人却信,普天之下又有几人不信呢,我如何能与这众人抗衡。”
曾纪泽道:“我听闻那欧洲列强,数百年前,教会掌控国家,民众同样是愚不可及。而后文艺复兴,革命之焰,如燎原之火,袭卷欧罗巴,民智从此大开。譬如英吉利,从野蛮之国,一跃成为世界第一强国,坚船利炮过处,尽成其殖民之地。乃至如今,视我中国为野蛮之邦,人民为愚昧之民,肆意欺凌。朝廷无能,屡为所败,只能割地赔款,此乃中国数千年未遇之奇耻大辱也,试问,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谁之过呢?”
彭玉麟的神色越发的凝重,复杂的眼神,表明他陷入了深深思考。
“洋人之国,四处开矿炼铁,造枪造炮。而我们开矿之时,那些百姓乡绅却百般阻挠,说什么挖断了他们的风水,阻绝了他们的祖宗香火。洋人造轮船,日行千里,方便之极,而我们却认为人家是奇技淫巧,欲毁之而后快。洋人兴教育,天文地理,算学音乐无所不教,而我们只抱着四书五经,圣人之言,穷毕生之精力,钻研八股,到头来,在人家的坚船利炮面前,却不堪一击。这又是谁之过?”
“国家兵灾天祸接连不断。百姓食不裹腹,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而各级官吏们却贪婪无厌,奢侈无度。发匪之乱十数余载,朝廷空养着数十万无能的八旗绿营兵,却只能靠咱们湘军平叛。却又说国库空虚,不给咱们拨一两银子。洋人在咱们国家四处设厂,倾销洋货,赚取咱们的财富,朝廷却不许我们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