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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书生看了看三相公,犹豫了一下,便打马往右,三相公便挡在右边,书生往左,他也往左,偏不让对方过去。
那书生没辙了,终于开口,却是地道的北方口音:“兄台,咱俩好像素不相识?”
三相公黑漆漆的眼珠子转动:“然也!”
“咱俩有仇?”
“没有。”
书生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眼神:“那你挡住我干嘛?”
三相公一时语塞,强词夺理道:“我走我的路,谁挡你了。”
书生忽然促狭地笑起来:“那倒也是,好狗不挡道,请兄台借光。”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三相公方反应过来,自己无论是让路还是不让路,这个“狗”都是当定了,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如此戏弄过,好个伶牙俐齿的小贼!三相公咬着嘴唇,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时找不到反击的话来。
乘三相公分神的空儿,书生忽然双腿一夹,白马倏地蹿过去,留下了一串朗笑。这爽朗的笑声跟书生前番的忧郁木然判若两人,如同冰山融化了一角,在三相公的心里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他看着书生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心中是恨是恼。
因为前进的方向一致,三相公一路上有意无意地缀着书生的行踪,虽然坐骑不力,但习过追踪术的他始终没有落下。来自前方战况的传闻不绝,综合起来:大致金军从镇江渡江不成,舰队沿长江南岸西上,韩世忠部沿长江北岸与金军并行,始终不让金军过江。总的来说,形势对宋军极为有利。
那书生显然追随着战场的方向前行,三相公越跟越奇怪,书生怎么看都不像个忧国忧民之士,那他这样迫近战场的动机何在?三相公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莫不是金人的探子。”
有了这种想法,三相公愈发不能放弃对方,但很快发生的另一件事又令这一想法产生了动摇。
这日他终于看到了书生的背影。由于已上了跟滚滚长江并行的官道,距交战的两军不会太远,书生的速度明显放慢下来。
官道上大部分是骑马向前的宋人,都是些自发抗金的义士。当然,那书生不是,三相公这般想着,就远远地看见他勒马停下,却是一个头插草标的瘦弱少女跪在路边,身旁横着一具尸体,大约是卖身葬父之类,三相公一路上见多了,多没顾上理会。
只见书生下马上前低语几句,掏出一锭银子放下,便上马离去,剩下少女跪在原地向他的背影不住磕头。
这小贼到底是个何等样人?三相公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再也捺不住,趁对方没有加速之际,拍马赶上去拦在头里:“呔,给俺站住?”
(妞妞牛牛校对整理)
第十四章卧虎藏龙
那书生皱着眉头看过来:“兄台,咱俩无冤无仇,无瓜无葛,在下又身无长物,你苦苦纠缠甚么?”
三相公虽自觉一身正气,却为对方的两句话堵得气结,只好照旧来个蛮不讲理:“俺看你形迹可疑,所以盘查盘查。”
书生一副息事宁人之态,拱拱手:“兄台若是官差,尽可亮牌盘查。若不是,就请让路,在下尚有要事去办。”
三相公如何拿得出官家的差牌,眼珠一转,学出骄横跋扈之态:“爷的牌丢了,但有几句话问你?”
书生露出微哂的眼神:“在下若非看你是个姑娘家,断不会容你一再无理取闹……小姐,该不会是看上在下了吧?”
三相公没想到对方早就看穿了自己的真面目,更在明明晓得她是姑娘家的前提下,猪八戒倒打一耙,说她对他什么什么之类的的不堪之话,是可忍,孰不可忍!想到数日内连受的几番折辱,她清秀的瓜子脸胀得通红,再也沉不住气:“呸!不要脸的臭书生,本姑娘能看上你?看你不顺眼才是真的,今天就替孔孟俩老夫子教训你这不肖子弟!”
总算找到了出师的借口,三相公说着一马鞭抽过去。书生冷不防这女扮男装的假公子说打就打,躲闪不及,忙伸胳膊一挡,便被马鞭卷住,带下马来。她好敏捷的身手!
眼看书生头朝下栽去,三相公本无伤他之心,正想扯正他身子,让他横摔在地,受少少教训,却见书生一个侧空翻,已摆脱马鞭,稳稳地立在地上,竟是个会家子!
书生看看官道上已有不少江湖人侧目过来,不欲生事,再次抱拳,皮笑肉不笑道:“小姐,刚才在下言语多有冒犯,这一鞭子算是惩戒,不知可否放在下一马?”
一介书生,却身怀武功,在当时确实罕见。要知在崇文贬武的大宋朝代,以文求取功名才是飞黄腾达的捷径,文人皆耻言武,更遑论习武了,而武人即粗人的代名词,即使著名如韩世忠将军,亦是不识几字的粗人一个,地位远在那些十年寒窗出身的士大夫之下。
三相公心头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堆上来,愈发觉得这书生不简单。她本想逼他翻脸,这样便有机会试出他来路,对方偏有韩信之能,受一鞭之辱而反而自行赔罪,正所谓“拳头不打笑脸人”,她若再纠缠下去,倒是真着了对方话柄,对他什么什么之类的了。
身为姑娘家,名声是最重要的。三相公咬着下唇,明知对方笑容背后的可恨含义,却无可奈何,她不甘地瞪了书生一眼:“你走吧!”
书生道一声“多谢”,一只脚已踏在马镫上,却听“啪”一声,从身上掉出一物件来,他赶忙弯腰抄在手里。
马上的三相公早已看得清楚,乃是一块银制腰牌,上面刻着一些不认识的字符,分明在哪里见过!她脑袋灵光一闪,这不是哥哥营中俘虏的金军头目身上才有的腰牌吗?眼看书生已奔出了数丈外,她一声脆喝:“兀那金狗,给我停住!”
这一声不出还好,此声一出,那书生便双腿一夹,加快了骑速。这书生也是,不加速还好,这一加速,三相公便对自己的判断确信无疑了,她一打马追上去,口里连声吆呼:“抓奸细,有鞑子的奸细!”
官道上的其他人等听得真切,竟有鞑子的奸细在此?便看到一前一后追逐的两骑,前面逃的当然就是奸细,谁不恨金人入骨,纷纷亮出兵刃,加入追逐的行列。
一时间,官道上蹄尘飞扬,响铃大作,吆呼不绝,更有前方闻之的人回头拦截。饶是书生的坐骑神骏,亦逃不脱这前后的围追堵截,眼看就要被堵于道中,他忽然一提缰绳,白马一声长嘶,竟掉头下了官道,避开北面的大江,向南面的丘陵奔去。
他的这一变向,倒有大部分的追者停下来。毕竟大伙儿的目标是去助韩将军,而不是捉这小小的奸细。只有几骑跟下来,三相公冲在了最前面。
三月的大地万物回春,去冬的枯皮尽被碧绿缤纷的草木野花所覆盖,江南丘陵上那遍布的低矮丛林却成为行马的最大羁绊,追来的几骑相继气馁退出,最后只剩下了三相公。她憋着一口气,这奸细着实可恨,几次三番地欺耍自己,若传扬出去,她的颜面往哪搁,哥哥营中的那些将领又有了嘲笑她的藉口了。
眼看着书生越去越远,三相公忽然一声清啸,站到马背上凌空跃起,飘然向前五六丈,落在一片矮丛上,再脚尖一点,两脚一错,就滑到又一片矮丛,如此交替趟走,行云流水般地追上来,竟比那马儿快多了。
在白马上不时后探不时偷笑的书生正看到这一幕,顿时傻住,眼看着对方一路点过密草丛顶,高蹿低纵,像一个大蝴蝶般飞过来,越迫越近。
他不敢相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天哪!现实当中真有“草上飞”似的轻功。他从不相信后世书籍电影中那些大侠飞来飞去的情景,现在亲眼目睹了。虽然对方没有向上飞,但看那架势,肯定能破后世的跳高世界纪录,更不要说什么百米跑、三级跳了。而且对方还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完颜楚月的功夫跟她一比,已显得差远了。幸亏自己刚才没跟她动手,老话说得没错:吃亏是福。菩萨保佑,千万不要落在她的手中!
“驾!”他再不敢回头,一面拼命地抖动缰绳加速,一面埋怨自己:“把这劳什子的百人长银牌留下干嘛,有何纪念意义……身携金军腰牌的奸细?真是万口莫辨碍……唉!可不要因它丢了小命……”
这书生当然就是明日。那日他洒泪别了郡主,一路往南逃去,机缘巧合,还干了几件颇值得人称道的“壮举”──救了几镇百姓。说起来,这显示银牌百人长身份的劳什子,也是立了大功的。他以此向金兵们表露身份,再加上一口流利的女真话,只说自己在执行一项机密任务,不得骚扰,唬得对方一愣一愣的,敢不从命。
看来,天下万物,都各有其利与弊共存的矛盾对立面,总逃不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命运轮回,古往今来,莫非如此。
自怨自唉之际,豁然到了丘陵尽头,眼前出现了一片碧绿的草原。他心中一喜,有救了!只要小飞到了平地,就是天王老子也追不上。
就在白马踏上草原的一瞬间,他陡闻身后一团香风袭来,紧接着一个轻灵的身子落在了马背上,再一道冰凉的剑锋搁在脖子上。他顿时七魂去了六魄,浑身无力,便听得一个娇喘吁吁的声音命令道:“给俺停下!”
“大侠且慢动手……小可真不是奸细啊!”他牙齿打颤地为自己辩解,生怕她不问青红皂白,一剑就把自己杀了,忙乖乖地勒住小飞。
“那你为何逃跑?”三相公恼他让自己追得辛苦,不客气地一挥掌,切在他的颈上。只听他咿呀怪叫一声,从马上直挺挺地跌下去,竟一动不动了。
三相公没想到他如此不禁打,忙跳下马试他的鼻息,竟没气了。她当然想不到这是他惯用的绝技,一时手足无措:“哎,你可不要死啊,俺不是成心杀你……俺可从没杀过人哩……”
嘿,哭音都带出来了,躺在地上装死的他竖耳听到了这话:还以为她是个替天行道、杀人不眨眼的大女侠呢,原来是个动不了真格的雌儿,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功夫,若换到自己身上可就大有用途哩,至少逃命不用这么辛苦。忆起自己第一次杀人后的心情,谅她也不敢再对自己怎样。他一万个放下心来,睁开双眼,哧溜坐起来:“小姐,早说嘛,害得我摔个半死。”
但他随即就后悔自己没有继续装下去,只见她瞪大了双眼,尖声叫道:“小贼,你又骗我?”
她说着闪电般一指戳在他颈下的一个部位,他立刻上下一麻,再也动弹不得,俺的娘,点穴的功夫也真有的!自己更有幸亲身尝到这后世已无法考证的武林绝学,呸,不幸才对!他只觉全身各处的关节似被什么东西凝固了一般,如同别人的身体,再使不上半分力气,从未有过的难受滋味,那涌到嘴边的反驳话也被封在了口中:“老子比你大,你凭什么称我小贼?老子之前也没骗过你,何来又骗之说。”
然而对方紧接着的几个大耳刮子将他的这几句话也打到了九霄云外,他小脸上叠着几个通红的手印,肿得老高,委屈的泪水包含在眼眶中,显然不能从两月前被十万金兵敬仰的风光到沦落为眼前这般田地之巨大的落差中走出。
其实刚才三相公的一番急奔,功力已快耗尽,没个一时半刻恢复不过来,他若抓住机会反击,逃命当不成问题,偏偏他已被对方所露的一手吓破了胆,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敢动。
三相公看他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火气消了些,又一指戳下解了穴,他那憋了一肚子的粗话顿时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