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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璞玉为人和气,鲜少说出这样的言辞,竟是叫孙大夫人一冷。
可孙璞玉再也没有看廖氏一眼,转身踏出白府,任廖氏在后气急败坏地呼喊,头也未回。
而望着孙璞玉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想着他方才留下的话,白瑞娇垂下眼帘,袖中的手掌不觉紧握成拳。
孙璞玉今日并没有到锦绣坊来。
石聆一方面有些庆幸孙璞玉没有步步紧逼,一方面也有些担忧。他们之间一直秉持君子之交,但因着经常一起想点子坑银子,偶尔还要应付些饭局,也有些狐朋狗友狼狈为奸的意思,如今孙璞玉突然想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跟她发展点别的,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年龄相当,爱好相近,性格也合得来,要说石聆一点其他可能性没有想过,也不是。但她总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只有这些还是不够,他和孙璞玉太像了,他们的交往更倾向于一种惺惺相惜,远不到相许一生谈婚论嫁的地步。
石聆承认,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孙璞玉都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如果是在现代遇上这样一个人,她可能会选择顺其自然,给彼此一个机会。可是偏偏她不是这里的人,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留下来,心心念念都是如何回去现代。待再过一阵子,即便没有大和尚的消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既然如此,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拖泥带水误人误己。
下定决心,石聆走出书房,却见腊九慌慌张张地冲过来。
“掌柜的,不好了!”
石聆一听,二话不说向铺子方向走去,却被腊九拉住:“掌柜的,你干什么去?”
“不是铺子出事了?”
这大过年的,又是谁来找麻烦?锦绣坊的刘巧娘?因为千金符而被辞退的前伙计?总不会是孙夫人又来闹了吧……这样一想,石聆才发现自己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腊九却挡住她的去路:“不是铺子,掌柜的,是孙家出事了。”
孙棋?
石聆心下一沉:“孙家怎么了?”
“这几天街上都在传,说孙家要和知府老爷家结亲了!”
腊九火急火燎,石聆却有些不在状态。
“然后呢?”
“我和程姑原本都不信,就上街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事原来是真的!说是孙少爷亲自去提的亲,小订都已经下了!要娶的正是知府家的千金!”
石聆这才明白过来腊九在说什么。
孙璞玉要成亲了,和白家……白瑞娇?
石聆和这个白姑娘有过几面之缘,都是在比较尴尬的情况下,并没有什么交流。她依稀记得是个漂亮姑娘,孙大夫人很是中意,但那姑娘对自己似乎有些敌意。她原本还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脑子突然转过弯来。
原来这才是孙大夫人满意的儿媳妇,怪不得。
腊九紧张地观察着石聆的神色,见她平静异常,不由担心:“掌柜的,你要是难过就说话啊,要不,我叫程姑来陪陪你……”
“我为什么要难过?”石聆抬头,露出一个正常过头的表情:“他要成亲了,我该替他高兴啊。”
“掌柜的……”腊九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觉得孙少爷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对不起您的。”
“腊九,”石聆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说了。孙棋是怎样的人,要娶谁为妻,这都是他自己的事,不是你我该干预的。”
“可是他明明就……”
“腊九,铺子里很闲吗?要不要我给你找点事做?”石聆语气微冷。
“我……唉!”
腊九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就此离去。
石聆向前走了几步,手掌不自觉地按了按心口,最终摇首,自嘲地笑了笑,回了书房。
也罢,原本这就是她要的。
尽管因着孙璞玉的事心情有些微妙,石聆还是没忘记自己该做的事。她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将千金符最近的波动列了一张表,计算了一番,当写到某个数字时,神情越发严峻,最后竟是全然忘我,连晚饭都忘了吃。等到华灯初上,石聆抬起头,才发现铺子早已打烊了。程姑把热了又热的饭菜放在门口,竟也不曾打扰她,想必是要为她留下独处的时间,给她疗治“情伤”。
都是些体贴又笨拙的好人呢。
石聆将饭菜端进屋,草草地扒了一口,便套上一顶红梅披风,扣上兜帽,提上一盏灯,准备回房。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轻雪,薄薄地覆了一地,只是今晚却并没有月亮。石聆想起那日与袁清便是在这处廊庭里闲聊许多,不想那人却又一次不告而别,就和他突然出现一样,毫无防备。
如今便好似回到了王莞和袁清刚刚离开的日子。
那时候,她初来这个时空,只有这么两个朋友,他们走了,石聆便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锦绣坊的运营中去。不过没多久,孙大少笨拙却执拗地闯入她的生活,锦绣铺频频出乱子,让她根本无暇胡思乱想,孙棋一路相陪,几乎次次都与她共患难。
石聆不是铁石心肠,相反,对于待她好的人,她几乎是无底线的包容。得知孙璞玉要成亲的瞬间,她心中虽然多少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对自身有家不能归,前途未卜的惆怅。
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还是会觉得寂寞啊。可是朋友有归宿了是好事呢,自己给不了,就不该耽误人家。
然而,当石聆路过铺子,看见里面那一盏孤灯时,还是怔住了。
门扉微掩着,孙璞玉坐在老位子,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锦绣坊的册子。似乎是感受到了石聆的视线,孙璞玉抬起头,四目相对。
石聆脚下突然像是灌了铅。
孙璞玉微笑着迎过来:“忙完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随着夜风吹来,融进雪里。
石聆看了他一眼:“这么晚了,有事?”
意外的,孙璞玉居然点头,他脸上虽然笑着,眼中却透出浓浓的疲惫,竟全不似平日潇洒倜傥的孙大公子。
“你都听说了?”孙璞玉其实来了许久,却并未叫人通报,就坐在铺子里等,像往日一样。
只是到底是不一样了,连店里的伙计看他的眼神都存着些戒备,仿佛他是十恶不赦的小人。
石聆见孙璞玉这样,又犯起难来。
她该说什么?恭喜?可是他看起来实在不像高兴的样子。
石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随着直觉开口,问道:“喝酒吗?”
孙璞玉一怔,竟是哭笑不得,摇首道:“不必,不是你的对手。”
“未必吧,”石聆瞄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还留了后手。”
上一次孙璞玉的确是醉了,但是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只不过是知难而退罢了。
他是个商人,最知道衡量利弊,那些个话本里头的才子佳人,那些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壮举,只适合落拓江湖的狂士,写意潇洒的风流子,却不适合肩负家族基业,责任重大的孙大少。
如今,他也是来知难而退的吗?
石聆抬起头,眸光袭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他们之间,也就是差了一点儿,一点儿而已。
☆、喜欢
石聆的态度有些微妙的挑衅。
孙璞玉怔忪片刻,垂了手,终是摇头:“不必了。”
明知是输,又何必执着呢?孙璞玉别过头,没看见石聆眼中一瞬间的黯然。
“我来,是想问你件一件事,可能有些唐突,但是,唯独这件事,不听到你亲口回答,我始终不甘心。”
“你说。”
“琮秀,如果……如果我母亲对你没有偏见,我们也没有门第之别,你可愿考虑我……我作为你的……”孙璞玉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却还是吞吞吐吐。
“不会。”石聆见他实在为难,终究是开口说出答案。
孙璞玉脸色一沉:“你都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怎么就回答得这么干脆!我是说……我是说……”
“你连说都说不出口,又要我说什么?”
石聆也抬起头,收拾起心中的柔软,她知道这种事越是拖泥带水越是害人害己。
“孙棋,我们是彼此欣赏的朋友,是同舟共济的交情,我珍惜我们的感情,不愿因这些弯弯道道日后变得不尴不尬,阴阳怪气。孙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扣心自问,你真是来问我的吗?”
孙璞玉一时哑然。
石聆继续道:“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若非如此,你又何必来问我?我的答案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从孙璞玉进门,对外面的流言不解释不否认,石聆就知道结果了。
门第家世乃至孙大夫人的反对,都不过是借口,如果两个人真要在一起,除了生死,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可是这样的感情,绝不是这短短一年平淡的相处中能升华出来的。孙璞玉是这个时代的好男人,但他从外在到灵魂都被这个时代和家族所牢牢束缚,他不觉得需要改变也不想改变,这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沟壑,是意识形态上的区别。
石聆知道自己的性子,她最见不得别人掏心挖肺地对她好,若孙璞玉一心一意非她不可,她也许真的会动摇,可如今孙璞玉的态度却让却她再次将他们之间的沟壑看得清清楚楚。
石聆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孙棋,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承认,你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说到底还是不够喜欢吧,他们都是一样,都不是非你不可。
否则,他不会与白瑞娇若即若离,也不会等到孙大夫人有明确表示后,才来向他表露心际。她也不会仅仅是感到一丝惋惜。他们彼此都在衡量和抉择,这哪里是感情,这根本就是生意。
因为没那么喜欢,所以知难而退。
孙璞玉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人揭开了最难堪的一面,忙于解释:“不是的,琮秀,我真的对你很……很喜欢的。”
石聆微微一笑,像是终于轻松了:“谢谢,我也很喜欢你。”
同样的一句话,石聆说得轻松而自然,竟然连女儿家的羞涩都没有。孙璞玉一怔,却听石聆继续道:“你看,这么简单,你对我就是这种程度的喜欢,新鲜,有趣,相处愉快。可是即便你成了家,我们依然可以合伙做生意,合伙坑银子,狐朋狗友,狼狈为奸,有利益牵绊,谁也不会背叛谁。你想要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知子莫若母,廖氏其实挺了解她这个儿子的,她所选的,也许真的是最适合孙璞玉的。
孙璞玉一时竟是无言。
他今日来,的确是想试探石聆的态度,如果说之前他还存有些侥幸和观望心理,可廖氏惹出的这件事却把他逼得不得不表态。而在他表态之前,他更希望石聆能有所表达,仿佛石聆若不这么做,他就没有勇气做接下来的决定。
就如石聆说的,他们都在衡量,彼此试探,只不过这姑娘的耐心居然比他更少,没等他摊牌,她就叫停了。
孙璞玉想着这几日自己的纠结忐忑,今日下午的愤怒彷徨,犹豫不决,居然觉得有些可笑。
“抱歉……”
“别道歉,这件事,是我拒绝了你,并不是你的错。”石聆道。
孙璞玉摇头。
真是个体贴的姑娘,连这些不让他内疚的话都替他想好了。分明是自己撩拨在先,食言在后,她却连一句指责的话也没有。
他一直都知道,石聆心里藏着别的事,想打动她没有那么容易。只是他不愿意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