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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最惦记叶畅的人,从来没有与叶畅见过面,但他对叶畅的“情感”,却是深如海。
李亨。
在东宫之中,他浑身发抖,将所有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一点风吹。
甚至连光都没有。
或许唯有这种情形下,他才敢表露出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愤怒流露出来。
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王子罢了,那个时候,他要做的只是尽可能与身为太子的兄长拉好关系,只等兄长即位,或离开十王宅另辟府邸,或者就是住在十王宅里,继续当他的逍遥王爷就是。
可命运将他却推上了太子的位置,他始终记得,当册封他为太子的诏书下来之后,他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欢喜,而是惊惧。
大唐可是有死太子的传统的!
但他还不能推辞,不但不能推辞,还得兢兢业业地将这个太子做好来。若稍有不慎,他那视权力胜过一切的父皇,不会介意再杀一个太子——反正十王宅百孙院里,多的是皇子皇孙。
在初期的惶恐之后,这个位置也让李亨有了自己的野心。
既然是太子,那就是理所当然的未来天子,现在属于父皇的一切权力,迟早有一日要全部归属于他。
可目前来看,李隆基的身体还很好,丝毫看不出有要登天的迹象,甚至还有余力去玩儿媳妇。李亨每思及此,心中便对杨玉环生出厌恶之心:这个贱人!
他更害怕的是杨玉环会怀孕,若生个女儿倒还罢了,杨玉环再生个儿子的话,谁知道武惠妃的那一幕会不会重演!
外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李亨顿时不抖了,他屏住呼吸,飞快地爬上了床。
前太子为何会死,就是因为张九龄等被贬后再没有维护他的人,他看明白这一点,故此有意结交得力臣子,希望以此为臂助。韦坚,那是他的妻舅,皇甫惟明,乃是他的旧臣,王忠嗣,是他的幼友——这些都是他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但是如今,却被一网打尽!
还剩谁?剩余一个自身难保的李适之?此人软弱可欺,根本不可能与李林甫对抗!
就在年前,李亨还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天下的一半兵权,掌握在亲近他的人手中,更重要的是,这两人同时来到了京城,并且与他秘密会晤。他当时心里就涌动着一股冲动:只要他们一声“清君侧”,莫说区区李林甫,就算是重演玄武门旧事,亦非不可能。
他用言语试探的结果,皇甫惟明对此颇有兴趣,而王忠嗣虽然未明说赞同,却也没有反对。
那日他回到东宫后,连梦里都笑了,仿佛看到自己坐在了那张宝座之上——但这样美好的梦,只持续了一晚罢了。第二天,李林甫便猝然发动,将韦坚、皇甫惟明、王忠嗣等拿住。
他的梦破灭了,他不得不继续在这朝不保夕的太子位置上继续呆下去,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让他梦想破灭的,便是那个该死的叶畅!
外头的声音又消失了,李亨悄悄喘了几口气,然后他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象是老鼠在磨牙。这声音让他吓一大跳,旋即他明白,并不是老鼠在磨牙,而是他自己在!
他恨!
恨得几欲食人!
“叶畅啊叶畅,你害孤爱卿,坏孤大计,有朝一日,孤若不诛你满门,便枉为天子!”
捏着拳头,李亨对天发誓。
可就在这时,外边又响了一声,李亨这一次听出来,那不是什么别的声音,乃是脚步声!
他顿时又惊惶失措起来:莫非是韦坚交待了什么,父皇遣武士来拿他?
越想越害怕,越是害怕便要越想,他缩入被窝之中瑟瑟发抖,直到听得外边呼他的声音,这才听出,这是他的第三个女儿李澜的声音。
李亨这才回过神来,他不欲让女儿看到自己胆怯的模样,整了整衣冠,过了会儿才道:“澜娘,你有何事?”
“听闻父王身体不适,便来问候。”在门外,李澜扬声说道。
“无碍,无碍,你且退下吧。”
李澜眼中闪动着疑惑的光芒,与别的王女不同,她自小聪慧,或许是生母早死的缘故,虽然韦妃抚养她,但她比起别的王女更懂得揣摩人心。
父王有心事啊。
这也难怪,父王的心事,必然就在舅父等人身上,而害得舅父等人入狱的那一个家伙……就是叶畅!
想到这个名字,李澜恨恨地手中加了些气力,她抱在怀中的那只猫怪叫了声,从她手中跳了出来。
“猫疲,别跑!”李澜忙追了上去,将猫抱住之后,她又敲了敲门:“父王,女儿有一事禀报!”
第200章 安得桃源揽雄强
“走开,走开!”
听得女儿又在敲门,李亨怒喝道。
虽然这种压抑的太子生涯,让他养成了隐忍的性子,喜怒很少形于颜色,但是今天还是稍稍有些失控了。
李澜沉默了片刻,又继续敲门:“父王,昨日女儿听得一些传闻。”
太监使女早被李澜驱走,因此整个殿前,就只有她一人。李亨在喝了两句之后,也意识到不对,自己太失态了,若是传到父皇耳中,只怕又会增加怀疑。他定神,从榻上起来,亲自开了门:“你进来吧。”
李澜向李亨行了礼,进了门,她反身想要把门关上,李亨却摆手道:“不必关了。”
终究是从惊惶中脱出来,李亨开始恢复自己的冷静隐忍。门开着,一来就是有人窥视,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二来也方便他观察外边是否有动静。
“女儿这几日,听说朝廷要选公主和亲。”
“嗯?”
“欲选公主与奚、契丹可汗和亲。”
“这又……是怎么回事?”最近李亨的心思完全被韦坚之案所困扰,因此没有关注此事,听得这里,他皱着眉,选公主和亲,与他有何干系,女儿为何会眼巴巴地来禀报?
看了自己这个女儿一眼,李亨心中突然觉得有些柔软。
这个女儿虽是三岁就没有了亲娘,但韦妃教养得很好,甚懂得关心人,特别是在她身上,有一种皇家所罕见的亲情。她也很聪明,她突然提到和亲之事,那必有所由。
或许该听听她的意见……
想到这,李亨对叶畅就更为痛恨了,若不是那厮,自己哪需要向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小女郎问计!
“这些时日,二十九姑在各公主府邸和诸王藩邸串门,女儿曾随她一起。”李澜开口道:“在她那边,女儿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事情……”
无论李亨与他女儿在如何商量,叶畅总算是脱身赶往长安。此时正值气候温暖之时,便是柑桔的生长线,也要比另一世往北一点,因此冬天并不算太寒冷。叶畅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正月十二这一天抵达了洛阳。
想要三天内赶回修武是不太现实了,故此不但过年未回家,便是元宵,也只能在洛阳城过了。
“叶郎君到了!”
才到洛阳城外,便有十余个人远远地迎来,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滋滋的笑容。叶畅扫了一眼,立刻下了马:“诸位怎么在这里?”
“听闻叶郎君要回来,大伙便说了,让轮休之人在此等候!”为首的一个五十余岁的老人拜倒在地:“叶郎君救命之恩,小人等如何能不出迎!”
“秦老丈这可使不得。”叶畅上前将他扶起:“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真正救了汝等性命的,还是汝等自己!”
“叶郎君也忒谦了。”
这秦老丈等,正是当初洛阳附近水灾灾民。天宝二年冬时,他们濒临绝境,乃是叶畅来到洛阳,以“以工代赈”之法,让他们有了一条活路。
不仅如此,若只是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还不会感激到自发来城外数里处守着相迎,更重要的是,叶畅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即使家乡的土地被权贵豪绅吞并,却仍然可以置产生财的希望。叶畅去年从他们当中挑出了二百人去孟州公主的庄子,这二百人去年的收入便都超过三十贯,几乎相当于此前家中有田时收入的一倍。这可是纯收入,吃喝住可都是叶畅支出的,伙食服饰都不差,甚至可以说比起他们以往在乡间更为体面。
便是留在洛阳城中的,也在工地上,每个月有一贯钱到两贯不等的纯收入。做得好的,一个月甚至收入达到了八贯钱!
他们自然知道,叶畅赚得更多,但那些豪绅、权贵们也赚得多,可曾见过他们拿自己的收益分润既没有亲缘又没有卖身的人?
“秦老丈,旧年过得如何,衣食方面,没有什么问题吧?”叶畅拉着秦老丈边走边问,态度甚是和气。
“托叶郎君的福,去年我和我家两小子,一共赚了六十贯钱,贾管事待大伙也不薄,你看我这身衣裳,啧啧,可是扯得好料子,小老儿活了五十余年,此前还不曾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可曾还想回乡啊?”
“想是想,祖坟在那儿,但回去不了啦,这心啊,也就死了。”秦老丈叹息着道:“只求列祖列宗不要责怪我们这些不肖子孙……”
“列祖列宗自然不会责怪,你们好生做,今后发家了觅地定居,再迁坟移灵就是。”叶畅笑道:“若你们能开枝散叶光大门楣,列祖列宗只会高兴,哪里会难过?守着祖宗传下来的家业,日削月减坐山吃空,便是住在祖宗坟边上,列祖列宗又如何会称赞?”
这是大实话,不过旁人口里说出来未必有用,但叶畅说出来,秦老汉一个劲地点头:“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还是叶郎君说得明白,老汉我便是蠢了……不过,叶郎君,你说今后老汉当去哪儿觅地定居?不知叶郎君的修武那边,是否好移籍定居?”
叶畅目光闪动了一下:“修武自然是难的,整个中原,如今都是人满为患,老丈你年幼的时候,还看得到处都是山林树木,如今呢,中原到处都是人家……”
秦老丈又连连点头起来,平日里他没有细思,可现在一仔细考量,确实如此。在他小时候,也就是四十余年前,洛阳附近可都是山林。如今山林都被砍掉了大半,平地被辟出种粮建村,山地则是梯田果树。
“再这样下去,不到百年,这黄河里就不只如今这点泥少了。”叶畅又叹息道:“黄河水中泥沙越来越多,原因为何,无非就是树砍了草拔了,雨水便将山岭上的泥土冲入黄河。”
秦老汉又是点头,只不过现在是习惯性的了。叶畅也是一笑,这事情与他说可没有什么用处,他是不懂的。唯有经过另一世黄河一年断流一百余天、河床高过河岸,才能明白关中地区再乱砍滥伐下去,黄河这条母亲河将会变成一条肆无忌惮的狂野之龙。
“若是有一块地方,水土丰茂肥美,气候……比咱们这边稍冷一些,离得长安洛阳也远一些,你愿不愿意迁去定居?”叶畅问道。
“有这等地方,如何不愿意去!”秦老汉琢磨了一下:“田有没有?”
“田管够。”
“入籍难不难?”
“入籍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说不难,便是只要愿意,便可入籍,说不易,若想得田地,却需家中出一丁或一女服徭役。不过那边服徭役与我们这边不同,那边服徭役有工钱可拿啊。”
“果真如此?有这等好地方!”
“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叶畅深沉地笑了起来。
他们说得投机,南霁云在后边唉声叹气,善直诧异地道:“怎么了?”
“又有人要上当受骗了。”
“什么?”
“叶郎君这不就是在拐骗么?”南霁云嘿然笑了声。
“你也是这般拐骗而来的吧。”
“确实,和尚你又好到哪里去了,我习得一身武艺,原本就货卖明识之人,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