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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畅下令,旁边刘长卿笔挽龙蛇,飞快地书下任命,然后盖上印符,叶畅说完之时,便交与卓舜辅。叶畅再给了他令箭,卓舜辅飞身上马,也不回城,就径直向北而去。
望着卓舜辅的背影,刘长卿有些担忧:“叶公,这位卓鼎臣不过少年,这等大事,是不是再派个老成持重之人前去助他?”
叶畅摇了摇头,现在他身边人手正紧,哪里还有老成持重之人能去助卓舜辅?而且,卓舜辅是旅顺书院出来的人才,虽然课业上不是非常出众,但能被选到他身边,岂会是平庸之辈?
洛阳周围道路便畅,他向东北而去,不吝啬马力,故此两个多时辰就到了河阳桥。河阳桥乃是浮桥,架于黄河古孟津之上,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桥南、桥北各筑一城,黄河中的沙洲之上又有一城。在此桥北北城外有驿站可以换马,卓舜卿未在城中停留,到此才与驿丁说到要换马,突然间听得远处大乱之声,他愕然抬头,便见北面外数百百姓扶老携幼而来,远处更是烟尘大起。
卓舜辅眉头一撩,情知不妙,荥阳既然有民乱,安知这河阳就没有民乱!
“给我三匹马!”他厉声喝道。
那驿丞连连摇头:“这不合规矩……”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什么规矩,贼人将至,我奉令去募兵,你若是再推搪,莫怪我刀下无情!”
卓舜辅一边说,一边将刀便架在了那驿丞的脖子上,驿丞早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管什么规矩,当下忙不迭命兵丁将好马牵来,卓舜辅也不顾挑剔,飞身上马,然后回头喝了一声道:“你们定要守住河阳桥……”
还没有等他话说完,那驿丞自己就跳上了一匹马,转身飞奔而去,而驿站之中的兵丁们也纷纷抢马,没有抢着马的就步行奔跑,转眼之间,就逃了个四散!
这里承平日久,哪里见识过战事,故此从驿丞至驿卒,都是望风而逃!
卓舜辅心中一沉,暗自说道:“这些废物官兵,都不堪用,叶公要以这些蠢货守洛阳,实是困难,叶公安危,可都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他驱马前行。但就在这时,听得哭喊声一遍,他稍稍驻马,看着迎面逃来的百姓纷纷在叫喊,便回头望去,只见河阳北城的城门,在那驿丞与驿卒逃进去之后便开始关闭,将这些百姓都阻于其外!
卓舜辅便觉得自己的心整个纠在了一起。
从烟尘来看,贼人还远,城中官兵完全可以等百姓逃入河阳北城后再闭关落锁,可是他们竟然胆怯至此,置城外逃难的百姓于不顾!
卓舜辅若不是身肩重任,定然要冲回去喝令开城,但想着叶畅的安危,他只能狠狠地咬了咬牙,然后拨马避开迎面逃来的百姓,斜斜里往着东北方向而去。
贼自西北而来,他向东北而去,虽非正面相迎,却也错肩相交。这伙贼人首领,正是袁瑛,他远远地便看见卓舜辅,见着卓舜辅那种紧身盘扣衣裳打扮,顿时想起天宝十一载在春明门外看到的算学大赛之上,旅顺书院的学子就是这般打扮。他心中一动,叫道:“快些拦住那厮,快些拦住他!”
贼人多是饥民,所骑乘者不过是牛驴,乘马者皆为乡中豪强子弟。他们贪图卓舜辅身边三匹马,当下分出十余骑来拦截。贼人走直线,卓舜辅走斜线,虽然卓舜辅马术高超,却也被贼人前锋截住。
卓舜辅并未慌张,与贼人还隔着三十步时,绰弓在手,到二十步时,他已经扣弦上箭,嗡的一声过去,最先之贼应声落马!
“射他,射他!”不远处正赶过来的袁瑛大叫道。
贼人也纷纷弯弓,但他们正瞄准之际,却发现卓舜辅整个人消失了。愣了愣,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几乎全身都藏在了马腹之下的卓舜辅斜举弓,第二枝箭又射了出去。
这一箭因为姿势不正的缘故,射得不准,只射中了一贼的马额。那马痛嘶了一声,偏首斜跑,一头撞在了另一贼身上,两贼同时从马上栽了下来,倒是乱中生巧。
眼见卓舜辅突破了拦截,袁瑛大怒,从马上站起身来,厉声叫道:“叶畅村夫的狗奴,可敢与我一战!”
叶畅农家出身,世代没有什么高官,此事天下皆知。袁瑛判断这个少年应当是叶畅手下之人,故此这般叫骂。卓舜辅原本都已经跑开了,听得这样骂,顿时大怒;骂他无妨,骂到叶畅头上,就非他所能忍!
三匹马齐齐弯转,兜了个圈子迎着贼人便上来。袁瑛见状大喜,向左右示意道:“是儿年少易激,过会儿大伙定要取他性命,他必是叶畅派出的使者!”
众人哄然应是,但应声未落,只听得“咯吱咯吱”连接着两声声响,袁瑛惊叫了一声,从马上栽落下来。
卓舜辅收好射完的短弩,将之挂在了马肩处,再度调转马头,大笑着扬长而去。他身为叶畅护卫,虽然临时出来没有着重甲,但武器装备却都是齐备。这种短弩射程虽是不远,却是叶畅手下骑兵必备之物,而且因为发射简便,单手便可扣机,故此往往一人备有两具。
卓舜辅一边笑一边回头,发觉被射倒的那贼首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中不免一愣:竟然没有射死这厮?
毕竟是马在疾奔之中,想要射中目标,除非有南霁云那样的神射才成。卓舜辅射术确实是跟着南霁云学的,又有八年苦练,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但比起南八,还是有差距。
“呸,呸!狗奴,摔了阿耶我一跤,有种莫逃!”袁瑛吐了两口尘土,厉声高叫道。
“你人头暂寄项上,过几日我来取之,记得我名字,卓舜辅,叶公赐我字为鼎臣!”卓舜辅在远处大叫道。
也不管对方听到没有听到,他催着马向东北飞奔而去。
让他吃惊的是,整个河阳,所到之处,都是贫困异常,过了河内,到怀州境内,才稍稍好些。眼见百姓穷困潦倒,卓舜辅心中更是焦急:这些百姓没有了活路,那唯有从贼举事,这岂不意味着贼人有非常广阔的兵源?
“当朝诸公,尽皆酒囊饭袋之徒,叶公乃经世之才,却不得重用,天子猜疑,宰相忌恨,故此叶公不尽其能以抚百姓……我们才从辽东回来不久,我在辽东时,哪里看得这等情形!辽东百姓再穷困者,一日二餐亦可温饱,绝大多数都是一日三餐,每周还有机会吃上一次肉食,鱼更是常吃……”
他们在旅顺书院中接受德育课程,便有不少美饰叶畅的内容暗藏于其中,算是叶畅在为他们编写教材时夹带的私货。此时将中原情形与辽东一对照,卓舜辅对叶畅的情感自然升华,最初时还只是私人恩情,现在则有非常真切地体会到,那些文人们为何总说叶畅,“安石不出,如苍生何”。
到了怀州,情形渐渐好转,卓舜辅直入怀州城,将军令传与郡守,请其派人再传至武德、武陟,自己马不停蹄,又转向修武。
第438章 须藏见血封喉匕
卓舜辅方才那两矢未中袁瑛,只是射着了他的马,那马受伤仆倒,袁瑛起来之后,见追之不及,只能愤怒地连声叫骂。
旁边一寇首见此情形,不以为然地道:“袁五哥何必担心,不过是走脱了一个狗奴罢了。”
袁瑛回望了一眼:“这狗奴必是肩负叶畅使命,看他模样,是向北去的,没准就是去寻安禄山来援……若安禄山十万兵真入了中原,咱们的大计可就有麻烦!”
“便是拦住了他,朝廷也会调安禄山入内。”另一人道:“只要咱们手脚快些,早些解决了叶畅,到时与袁大哥会合,咱们百万大军,岂惧安禄山十万人?”
“而且听闻安禄山与叶畅不和,他未必肯出兵救援叶畅。”
“你们不懂,这些狗官们再不和,那是他们内斗,对起咱们百姓来,还不是勾联在一起喝咱们的血吃咱们的肉?”袁瑛哼了一声:“不过方才段九的话说得对,咱们先把叶畅这厮拔了,然后再与大哥会合!”
他们原本还准备纵兵扫掠周围,但现在临时改了主意,袁瑛下令道:“将诸家兄弟都召集起来,咱们现在攻洛阳!”
“攻洛阳,攻洛阳!”诸叛者皆是振臂高呼。
洛阳城中,点校训练了一天新募士兵的叶畅,一身疲倦地回到了军营之中。自从接过洛阳留守之职后,他就离开了大观园里舒适的住处,来到了军营里。
“卢弈果然是殉国了……”刘长卿忍着下边的不适,快步追上叶畅,低声向叶畅报告道:“还有个坏消息,达奚珣被贼军困在临汝,临汝城小兵弱,不堪守卫,他派人来求援了。”
“援不了他。”叶畅心里有些烦躁:“如今城中只有六千新募军士,不识军令不堪阵战,我拿什么去援他……让他想法子守住,实在守不住,就突围吧。”
坏消息当真是一个接着一个,洛阳周边都畿道几乎四处烽火,出了洛阳一百里便都是民乱,甚至距离洛阳不过二三十里外的地方,也有贼人在活动出没。叶畅唯一的应对之法,就是将自己的两百名亲卫中的一百余人,分散打乱到六千名新募军士之中充任队官,另外一百名则作为精锐主力放在自己身边。
“局势怎么突然间恶化到这个地步!”刘长卿也是叹了一声:“幸好叶公早将城里的乱民安抚下去了,如若不然,这城内城外同时呼应,洛阳必然不守!”
“贼首之中,亦有智者。”叶畅道。
“说起贼首,方才传来消息,有人出首,说这贼首乃是台州叛贼袁晁之弟袁瑛,不知是真是假。”
袁晁、袁瑛虽是多方结交,但其所勾连之人中,总有怀着二心的,而这些人的下属当中,亦有不赞同起事者,故此这几日里,各县纷纷告变,文书雪片一般飞到洛阳。如果不是洛阳兵力实在不足,只要按着这告变去捕人,足以将袁家兄弟结交的大半豪强抓走了。
“应当没有错。”叶畅对袁家兄弟完全没有印象,他喃喃念了一声,心里反而有些奇怪,这两人应当是边远临海之处的普通百姓,据说袁晁还是小吏,他们怎么能造成这么大的声势!
闹得这么大,分明是对大唐虚实有很深的了解,并且能够非常好地掌握时机,这等人物,不可小视。
“台州人竟然跑到都畿道、河南道来搅起风雨,其人勾结各地奸猾豪强,绝非一日之功啊。”刘长卿也叹了起来。
“终究是因为自己有隙,方给了奸人可乘之机!”
叶畅很清楚为何京畿、都畿、河南道会变成这个模样,这其中,他也有些推波助澜。
实际上,这是旧式的小地主与新兴的作坊主、大种植园主之间的争斗。这十年来,叶畅让大唐的商品经济发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作坊、大种植园为了能够获取更多的利润,就必须占有更多的土地。在这狂潮之下,最先是自耕农与半自耕农被消灭,然后是小地主们。
而小地主多是乡间豪强、宗族首领,他们在朝廷力量薄弱的乡村里,说话的作用比起朝廷官府还有效。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受到威胁,或者也野心勃勃想要加入到这场因为商品经济繁荣而开始的盛宴中去时,大唐现行的权力结构就成了他们的敌人。他们只有推翻大唐,才能实现自己的目的。
当然这些都是他事后总结出来的,若是他事先能料到这个,就会做更充分的准备,减少这次叛乱带来的损失,而将旧体系被破坏带来的好处最大化。
这种事情他自己心中明白就可,却不能说给别人听,因此,杨国忠就是最好的替罪羊。杨国忠的盘剥搜刮,也确实是百姓参与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