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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他元载不要自己的前途,拿自己的官职去换叶畅一条命。
更重要的是,叶畅有后台。
元载知道,叶畅是得玉真长公主青睐的,同时韩朝宗不只一次想拔掖他为官,而当今天子李隆基也知道叶畅这个人物,这些,都是叶畅可以借助的“势”。
若是他能以光明正大的理由收拾叶畅,那么这些“势”便会与他背后的“势”相抵消,相反,如果是胡乱判决,这些“势”必然乘机发作。
“休要说大话,且待本官来查上一查!”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叶畅没有算清楚,只胡乱拿了一笔数据来应付。
他身边便是诸房吏员,元载用阴森的目光扫过他们,然后命令道:“去查算一番!”
众人都是面露难色,以他们的计算方法,摆着算筹计算,只怕没有一日功夫算不出明细来。
不过元载既有令,众人也不敢违,接过簿册便装模作样看起来。
这一看,众人都是大惊。
叶畅用的计账方法,与他们的并不相同,可是简明之处,当真是一看便知。
事实上,这账簿只是各年分账,衙门里自然还有一份总账,总账中就有元载所要的数据。
因此,他们当中有奸猾的,根本不细看,直接看最后的数据,然后“咦”了一声:“少府,与总账上一模一样。”
元载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处突然跳了起来。
他怒视着那个奸猾的吏员,仿佛要逼着对方说出一个“不”字,但那吏员稍稍呶了一下嘴。
向元载示意元公路。
元载顿时明白,对方在暗示,可能元公路将总册的数据计了下来,告诉叶畅,所以叶畅就算出了这个数值。
这厮其实就是在向自己投靠。
这让元载神情好过了些,他冷笑着看着元公路,咳了一声:“明府当真博闻强记,连县中赋税数值都记得一清二楚。”
元公路也是冷笑:“与本官不相干,乃是叶十一郎神算,据闻他神算之名,连韩京兆都竭力向圣人举荐。”
“怎么,元少府你觉得这结果不是我算的?”叶畅又是悠悠然开口:“你且瞧这一张纸。”
那一张纸上记载的是叶畅每一步计算的结果,元公路就算能记住总账,却不可能记住三十年每一年的数值,叶畅将这些数值是如何加起来的,又是如何总揽、平均,一一列出来。
“可惜,只怕少府你看不懂我的计算过程。”末了,叶畅看到元载一头雾水的模样,啧了一声:“当真是俏眼做给瞎子看了,少府,为一县县尉,辅佐明府治牧万民,此事可是不易,这算数之术,还是好生学学为好。若是少府愿意,可去我卧龙谷中,我愿教你算数。”
元载简直要气疯了:他想要为难叶畅,这只是他出气的第一步,可是结果,却又被叶畅打脸!
叶畅打脸的第二步又来了:“今日之事已毕,某先告辞,明府,明日远行,某就不来相送了。”
元公路点头笑道:“不必相送,今日之事,也不过是少府闻你才学之名,有意试试,你二位今后还要多多往来。”
他这是为二人和解做最后努力,结果叶畅还没有说什么,元载却面孔扭曲,然后转身就走。
诸位跟来的吏员一个个尴尬地笑着,向元公路行礼离去。
“明府好意,可是有人就是不领情呢。”叶畅嘿然一笑:“某告辞了。”
“好走,不送……”
元公路也只有摇头,好在他次日就要离任,叶畅与元载如何相斗,便与他无关了。
想想也是奇怪,叶畅如今还只是一介布衣,为何自己觉得,他在与元载这个县尉相斗之时,不但不会落于下风,反而有可能获胜呢?
元载可谓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临时寓所。
年前的火灾,让县尉衙署只剩余一个大堂,后边已经不适宜居住,因此他来修武后,便看中了这距离衙署不远的一处民宅。
如今新搬入此,百物尽缺,故此他妻子王韫秀才会在市中购物,与叶畅相遇。
他回来之后,一脚便将摆放宴席的案几踢翻,瓷碗筷筹,摔了一地。
这怒发冲冠的模样,立刻有人告诉了王韫秀。王韫秀竖眉而出,见了他声音却转柔:“郎君因何动怒?”
“为那竖子小儿所欺,今日事又不谐!”
“郎君是说,未曾收拾下来那叶十一?”
“竖子狡猾奸诈,某反受其辱!”
“郎君心太急切,你为本县少府,他为你治下之民,还怕没有收拾他的机会?”
“此事某自知晓,但娘子却不晓得这官面上的事情。”元载叹了口气。
他一开便拿叶畅开刀,除了俩人的旧怨,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这个县尉得来,岳家的力量是关键,这让他在岳家更抬不起头来,因此,他很想在县中做出一番事业来。
可是要做出事业,就必须有这些吏员差役配合。元载自己也曾沉沦过,最清楚这些吏员差役若是阳奉阴违,县令、县尉便都会成为木塑泥胎。因此,他到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威。
要让这些吏员、差役知晓自己的厉害。
叶畅便是杀鸡骇猴的那只鸡,元载可是打听过叶畅的一些事情,知道他在修武县算得上一方知名之士,若能将叶畅打压下去,那些吏员、差役至少不敢太过糊弄他。
结果却事与愿违,这一番在叶畅手中受辱,特别是叶畅点出他不擅算数之事,元载几乎可以想见,那些吏员今后必然要在账目上大做手脚。
这几乎就是挖了一个坑,等着他在不久的将来跳下去。
听得他将其中利害一一细说,那边王韫秀也不禁吸了口冷气:“好恶毒的心肠,好奸猾的刁民!”
“正是,此等刁民奸徒,若不治之,上不利朝廷,下为祸百姓,某岂止是为私怨,更是为一县苍生!”元载愤然道。
第094章 休与仇敌说贤良
因为离得较晚,叶畅回到卧龙谷时,天色已经暗了。
远远的便看到谷口前火把高举,想必是有人在那儿等着他。
近得前来,便看到一脸肃容的方氏,立于谷前树下。
叶畅慌忙下马,下前道:“外边风大,嫂嫂便是要等我,也该在屋子里啊。”
“如何敢在你屋子里,如今你手段是越来越多了,我在你屋子里,被卖了还不知。”方氏冷声说道。
叶畅顿时明白,嫂嫂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心念一转,不高兴的原因也猜得到,今日原本是他相亲之日,嫂嫂准备了少说也有六七位女郎在此任他挑选,他却寻了个借口溜了——误了婚事不说,还坏了嫂嫂的颜面。
“嫂嫂这是哪儿的话,我便是害谁,也不敢害你啊,若是害了你,赐奴与小娘还不要把我吃了?”叶畅提到自己的侄儿侄女。
这是方氏的软肋,想着自己一双儿女以后还需要叶畅这位叔父扶持,方氏面色稍缓,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今日做得太过,便是没有中意的,跟我说就是,用得着演这么像?”
“不是我演得像,是真出事情了。”叶畅苦笑道:“嫂嫂有所不知,今日新上任的县尉,乃是我在长安城中遇到的对头,他下车伊始,便来寻我麻烦。”
“什么,竟然有这等事情,你说与我听听?”
“此处却不是说话所在,风寒夜冷,嫂嫂随我进谷吧?”
“这……”
方氏愣了一下,然后道:“便在此处吧。”
这是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之嫌,但此处风寒,叶畅只得叫人升起火堆,然后在火堆旁,说起自己同元载的恩怨。
“此人好生没道理,分明是他先来招惹你!”本末经过听完之后,方氏愤然说道。
“有些人,根本没有办法说道理。”叶畅摇了摇头。
“他必不甘心,十一郎,我料想他后招便在不久之后!”
方氏依常情判断,那位新县尉哪怕只是为了立威,也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让叶畅吃一个大苦头,至少要扳回颜面。
叶畅也有些无奈:“唯有见招拆招了,好在今日他被我所吓阻,只敢从正面来与我计较,却不敢用些歪门邪道——这世道,只是想着好生过日子,却总有这么多麻烦!”
方氏秀眉轻颦,思索了一会儿:“见招拆招倒没有什么,但是,十一郎,只有千日为贼,未曾闻有千日防贼者。若你只是见招拆招,终有疏忽之日。”
“依嫂嫂之见?”
“撵他走。”方氏看了看左右,见都是亲近,便压低声音道:“他名声原本就不好,若是因为高压之下,激起民变,他即使不获罪,也唯有去任一途!”
这可就比叶畅自己想到的要更激进了,叶畅看了自己嫂嫂一眼,没有想到,向来温柔的嫂嫂,竟然还隐藏有这等凶悍的一面。
“此事须从长计议,不可着急。”沉吟许久,叶畅说道:“撵一位县尉走,只靠我们,难以成事,须得与县中诸豪强联手。他们都不是傻瓜,如何肯因为我与元载私怨而出头?”
“我替十一郎想来,倒是有几策。十一郎不是与道释二家都有因果么,借助这二家之力,县中诸豪强,少说能有三分之一与十一郎相助。再许以厚利,说动另三分之一亦无大碍……若是十一郎与其中某家结亲,此事就更易耳。”
说来说去,还是希望叶畅早些成婚。叶畅挠着头,想要推托,那边方氏上下打量他,露出狐疑之色:“十一郎,你实话实说,去长安城时,是不是看中了哪家女郎?”
“绝无此事,我眼光再好,怎能比得上嫂嫂?”叶畅连连摇头:“实是此时多事之秋,婚姻之事,还是稍稍拖后为好。”
方氏见他态度坚决,一时也是无法。另外,今日所见诸位女郎,在方氏看来,也确实难有匹配叶畅者,看来还真只有另外谋划了。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事情,确实是对付元载。
“元载是王忠嗣之婿?”方氏琢磨着这事情:“那就比较麻烦,王忠嗣甚得圣人信重,先后为河东、朔方节度,只要不翻倒他,那元载就总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说到这里,方氏又是一笑:“不过大人物自有大人物去对付,要收拾王忠嗣,倒也不难,只需入长安城中宣扬王忠嗣有意求入京为宰相,则李林甫必不容他!”
叶畅觉得额头大汗淋淋,他还在想着如何应付元载,方氏就提出要撵走对方,他正顺着方氏的建议思考如何撵走元载,结果方氏就已经直接想法子除掉元载的后台王忠嗣了。
这个思维能力……
“有些过了吧,王忠嗣乃是国家栋梁,为国效力……”
此时王忠嗣可谓大唐数一数二的名将,吐蕃、契丹,都被他打得闻名变色。叶畅想到这一点,心中不免犹豫。
“大唐缺了他就不成了?我是妇道人家,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义,只知道若不是他,元载这厮就不能来修武当县尉,便不会让我们一家有性命之危!谁要威胁着赐奴与小娘,我便是豁了性命,也要与他拼死!”
说到这,方氏扫了叶畅一眼,半讥讽地道:“况且,十一郎,就算那王忠嗣是大唐少不得的名将,你难道就束手街毙,伸出头去等他来砍?”
叶畅无语了。
他知道自己本质上只是一个普通人,道德水准也与普通人相当,他做不出大义灭亲的事情,也做不出为了什么大义而主动牺牲自己的事情——除非迫不得已。
王忠嗣再厉害,对大唐再重要,但若是威胁到他性命,他也不得不反击。
最多就是,弄掉王忠嗣后自己想法子把因为他离任而离下的缺口补上就是。
俩人计议已定,要算计王忠嗣,却不是朝夕之事,须得有靠得住的人前往京城散布流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