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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怕是不方便说话。”
上官那颜在心里叫苦,有什么不方便的,难道要让旁人误会他们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我睡了,你回去吧。”她决然道。
“那颜,你还记得么,你八岁那年去我家玩,我母亲喜欢你,当时给我们定下了亲事,以碧玉为证,刻着‘颜’字的玉戴在我脖子上,刻着‘修’字的玉戴在你脖子上。在地牢里,我不小心扯下了你脖间的挂玉,这才发现,你原来是……是那颜……”沈宜修一点点追叙,时而激动时而惆怅。
上官那颜心中咯噔一下,小时候的事她不大记得,只听家人提及过,似乎曾定过亲事。因脖子上的玉一直带着,也没在意上面写的“修”字是何意。此时她倒极想开门出去证实一下沈宜修的挂玉是否真刻着“颜”字。
心内追忆并翻腾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俞怀风就在旁边,这一番话全让他听了去,不由大感窘迫,只念着沈宜修赶紧闭嘴。
“沈公子,我困了,明天再说。”
“那颜,你可是怪我不守信用?”外面的人有一丝惶恐。
“那时我们还小,我不记得了。大人们都是玩笑话,如何当得真?”
外间一阵沉默。
上官那颜心中此话说得重了,但为了不令俞怀风生疑,不令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她只得这么办了。
“你若是当玩笑话,也罢。你休息吧。”外间的少年一阵黯然后,悄然离开。
上官那颜暗自抹了把虚汗。
待外面脚步声逐渐远去后,室内的烛火又忽地点燃。上官那颜正惊疑不定,烛火那么远,他是怎么做到燃灭随意的?
俞怀风见她额上生汗,只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若是能再想起什么,随时来找我。”说罢,他推门而出,也渐渐走远。
上官那颜独自怔怔然,这一个一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那最后一句话里,显然还是不信任她。
她不知道该相信谁,到底是俞怀风还是那暗牢里自称的塞北观音。
她只觉得,俞怀风不信任她的话,这以后在仙韶院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翌日,她便身体不适,病倒在床。来寝殿探望的人来了又走,她醒醒睡睡间,又疲劳又恍惚。孤身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又逢病中,便格外思亲,昏睡后,枕畔都是一颗颗的泪。
仙韶院生病的学子,会有掌院拨过来的宫女照顾。上官那颜整天躺床上有气无力,由着那宫女给她喂饭喂药。宫女唤作绿萝,年纪与她相仿,做起事来很是勤快,言语也不多。
然而,虽在病中,上官那颜也尽量不依靠她。因为绿萝不多的言语中,藏巧于拙的心思,上官那颜能猜到一二。起初几日,喝了大夫开的药,她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反倒日日思睡,一睡便是昏昏沉沉。
昏睡时,绿萝不离左右,照顾她无微不至。自小到大,能这么待她的,只有府里的保姆与欣儿。有时醒来,面前的人似乎便是年老的保姆,慈祥地摸着她的头,“颜儿哪里不舒服?”她将头搁在保姆怀里,撒娇般,“不知道,似乎哪里都不舒服。”
绿萝轻拍着她的背,放缓嗓音,“颜儿遇到什么事了呢?”她扯着绿萝衣襟,紧皱着眉头,似乎不愿回忆。
“他是谁?”绿萝将她抱紧了些,嗓音格外柔和,似乎能给她一个甜美的梦境。
“为什么不让我说呢?”上官那颜低喃,“他的名字很神奇么?”
“什么名字?”绿萝目中一动。然而怀里只闻上官那颜入睡后均匀的呼吸声。
绿萝将她放回床上,盖上薄毯后,又在床边陪坐了半个时辰。
子夜时,上官那颜寝殿的大门被悄悄打开,一个身影轻步走了出去。
寝殿内,上官那颜睁开了眼,从床上坐起,漠然地看着外面一地的月光。
“好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姑娘,行此险招,胜算有多大呢?”有人在窗外轻笑。
上官那颜呼吸一窒,脸上现出病容,俯身咳嗽起来。
第7章 一笑风骨
那人从月下走来,推门而入,点燃了烛火。
室内亮起来,上官那颜一面咳嗽一面看着他莫测高深的样子,半晌道:“四殿下,夜里不休息,有何贵干?”
望陌看她脸色潮红的样子,不在意地笑了笑,将手里的竹篮抬了抬,“给你送点宵夜,不行?”
他将竹篮放到案桌上,挽起袖子,从里端出一碗八宝粥。上官那颜将他打量数遍,面无表情道:“四殿下是可怜我还是也来试探我?”
望陌恍若不闻,将一碗热腾腾的八宝粥端到床边,送到她手上。上官那颜手上无力,端着碗晃晃悠悠,望陌只得接过,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她虽张嘴吃了下去,但丝毫没有感激的意思,依然冷冷看着他。
望陌一边喂她一边道:“想杀我灭口么?”
上官那颜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大宸的四皇子会三更半夜来给我送粥?”
望陌看了她一眼,道:“本王三更半夜给你送的粥你都敢喝?”
她闭了闭眼,往后仰躺在靠枕上,幽幽叹了一声,“我有什么不敢!”
望陌起身,将碗放下,回头看她,“你选择大司乐为对手,胆子真是不小。”
她不想接话,闭上了眼睛。
“你觉得自己会有胜算么?”望陌又折身过来,俯身盯着她看。
上官那颜猛地睁开眼,眼里光芒突然逼他而去,“你和沈宜修合伙骗我去地牢的吧?”
望陌不置可否地一摊手,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望着她嘿嘿笑道:“我和你一样,都是第一次下去。”
她从他的笑中找不出一丝真相,只觉得疲惫。
“不过,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望陌又淡淡笑道:“我趁人不备又去过一次那里,机关再也找不到了。”
上官那颜并没有表现得多么吃惊,这应该是预料之中的事。她揪着被角,强撑着不倒下,有些幸灾乐祸地问:“私闯地牢,大司乐会怎么惩罚你们呢?”
“难道私闯地牢的不是三人团伙?”望陌含笑瞟过来。
“我知道一些事情,也许我还有些价值呢。”上官那颜自嘲道,语气略显凄楚,迅即又恢复无所谓的状态,冷眼睥向他,“你们嘛,可就难说了。”
“别忘了我是皇子!”望陌站起身,有些傲然地道。
上官那颜抬起目光看他眉目间的些微傲岸之色,心中一睹,又俯身掩袖咳嗽起来。望陌看过来,待目光触及她白袖上的点点殷红,脸色一时变了。他疾步走过去,拿起她的袖子,看清果然是她咳的血迹。
他半晌无语。上官那颜扯回袖子,无所谓道:“卷入你们皇宫的明争暗斗,早晚还不是一死。”
“你这是什么病?”望陌愕然地看着她。他无法将这个神态恹恹的少女与当日芙蓉园一曲惊众的青衫少年联系起来。
“没病。”
“没病?”
“御医说没病。”
望陌陷入沉思,侧面背着烛火,他脸色似乎也阴晴不定起来。
“大司乐知道么?”他忽然问。
上官那颜一时黯然,“绿萝是他派来的。”
“你怀疑大司乐?”望陌试探道。
“他要的消息要到后,我还有何价值。”她闭上眼睛,不想再说。
“你若是当他只是个这么简单的人,只怕将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望陌嘲讽道。
“生死由命。”她有气无力道。
望陌离开她的床榻,开始收拾碗筷,心道此人才不是认命的人,然而至今还不知她究竟会站向哪一边,究竟是否是个坚强的姑娘呢?他又偷偷瞟她一眼,见她也在暗自打量他,两人目光撞到一起,又十分自然地分开。
“明天就正式开课了,你安心养病吧,以后我给你做夫子,帮你补上。”望陌提着竹篮,跟她道了别,离开了她的寝殿。
上官那颜重重倒在床上,呼吸困难,又渐渐陷入昏睡中。
她再度从昏沉中醒来,只能感到自己依靠在一人怀里,分外温暖。那人喂她喝药,她闻到药味,将头扭向一边。药碗又挪到她嘴边,她抬起软绵绵的手去推,略有怒意,“我没病!早晚一死,喝药何用!”本是满腔的怨愤,然而说出来却是掷地也不会回响一个音符。
“胡说什么!”
上官那颜听见这个声音,惊诧地转头去看,对上一双幽深的漆黑眸子,她怔住。
“快些喝下去。”俞怀风低声道。
上官那颜竭力将自己从他怀里脱离,颤巍巍去接他手里的药碗。他怎能将一碗汤药交到她手中,只不放手,一点点喂给她喝。
谁知这是解药还是毒药?不放心绿萝那丫头,现在他亲自上阵了么?
一碗药喝尽后,俞怀风取出一方丝帕给她拭了嘴角,末了,要将她扶着睡下。上官那颜觉得自己大概再醒不过来了,坚决不睡,手指扣着床沿,怎么也不躺下。
俞怀风奇怪地看着她。她抬起冷然的眸子盯了他一眼,俞怀风心道她是记恨上次他逼问她的事,才这么不配合。
“你要把我们怎样?”她尖锐地问。
“什么怎样?”
“被我们发现地牢秘密后,你要怎么解决我们?”她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丝毫也不畏惧,也许是豁出去后的坦然。
看着她,渐渐,俞怀风竟然笑了。
上官那颜便傻了。他竟然会笑?他也会笑?他是第一次笑么?
他一笑,满屋子便都是溢彩流光,其风姿之盛,是地牢里的塞北观音远远不及的。那塞北观音是女子般的妖媚倾国,而他却是似仙似道的男儿风骨,二者截然两判。
上官那颜看得痴傻,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俞怀风回答她道:“私闯禁地,每人面壁两个时辰。”
“啊?”上官那颜无比惊诧,以为自己听错了,再转念一想,他也许说一套做一套呢!望陌说过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上官那颜又抬起眼睛瞧他,然而此刻,谁要是能令她不信服面前这人,谁就是神仙!
于是,她不相信也相信了他的话。
“现在可以安心睡觉了么?”他问道。
“嗯。”她应了一声后才发觉自己这个回答无比地傻。
她脸红到耳根,于是迅速用被子把自己盖了个严实。俞怀风见她前后判若两人,又觉诧异又觉有趣,最后只在唇边露了个隐隐的笑靥。
“病好后,来紫竹居,我给你补课。”他离开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她终于睡了个安稳觉,这碗药看来不是毒药了。
此后,她竟渐渐好转,不再陷入昏迷,也不再咳血,五天后便可下榻外出行走。一众同窗纷纷赶来看望,无论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祝贺言语倒是收了一堆。望陌还是不时促狭捣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心跳总是狠狠扑腾。沈宜修却渐渐疏远她,只当与她不识。
她向盛熹打听,俞怀风何时会有闲暇。盛熹道:“先生明日晨间无事。”
翌日,她便将自己打扮成个学童,掐指算了算时辰,挨过上次误闯过去见他未梳妆的时辰,这才出了自己寝殿,朝紫竹居走去。
还没进入那片紫竹林,就有人冒出来拦了她的路。
“哟,这么早!”
她抬头一看,竟是公主善舞。她心里咯噔一下,正头疼怎会遇见她。
“嗯,公主殿下早!”
“你这是要去紫竹居?”善舞笑问道。
“嗯。”上官那颜硬着头皮应付。
“去吧。”善舞在阳光下笑得格外灿烂。
咦?放她过去了?上官那颜压着所有讶异,正要跟她道别,却听她补充道:“大司乐这会已起身,你过去吧。”
说完,她便从上官那颜身旁优哉游哉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