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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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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痛是悔,乐歌自知。尚隐像猫耍耗子一般将她骗得团团转,又送“难得糊涂”的字给她,无非是讽她太过清醒。他们之间横着那么多条人命,都是她至亲之人,岂能装聋作哑粉饰太平?“难得糊涂”的字笺,她一直搁在案上,垂头就能看到,一见便觉刺心。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揣摩着她的情绪,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放开她,拿起那张纸笺,不禁苦笑:“这‘难得糊涂’四字并非讽你,更不是教训你,只是我觉得做人实该如此。这四个字,说是劝你,其实也是写给我自己看的。”

乐歌静静听着,双眼却瞅着案上的漆盒发怔,如同一尊凝固的木胎雕像。

“难怪老话说:憎其人者,恶其余胥。你心里恨我、防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会往好处想。”皇帝看着她,目光黝深:“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希望你能欢欢喜喜的……在我身边。”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幽幽叹息。

心微微抽紧,乐歌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一喜,连忙别开眼去。就算是同床共枕,她也不曾看透过他,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她不欲多想,起身走到窗前,不想与他面对面。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道:“今日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乐歌一怔。她虽身在内廷,却也知道如今奏报朝进,诏旨夕发,朝臣们都在为“孝义皇帝”的事忧心。大战一触即发,雌雄未决,他居然还有心情,来同她说什么好消息?

“是关于申儿的。”皇帝的话稍稍一顿,接着说:“当日权宜之下,让申儿跟着宏远姓白。我同你说过,若有来日,他还能将姓改回去。他是姓乐的,一辈子都不会变……”

陡然提到乐申,乐歌心里不由得一跳,虽然没转过身来,但双肩的微微一颤早已被皇帝看在眼内。

皇帝接着道:“近日,河谷总兵邵林勇和朝中数十位大臣递折子上来,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当年,王、乐两家同雍王谋反,实属冤案,乃是逆贼邢氏为铲除异己,刻意蒙蔽圣听,栽赃嫁祸,污蔑忠良。如今,逆贼当诛,冤案应反。我想着,申儿他,也是时候将姓改回来了。”

听到此处,乐歌猛地转过头来,只觉浑身发冷,双手不由得攥紧成拳。

“他改回原来姓名,会承袭你叔父爵位,封邑两千户。滇南之战,他表现突出,军中有目共睹,楼将军麾下如今尚缺个军前司马,这缺就由他去补吧。”皇帝轻抚衣袍,对她笑了笑。

“邢氏刻意蒙蔽圣听,栽赃嫁祸?!”乐歌紧紧地盯着他,只觉荒谬好笑,心中更是愤恨难言。她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抖道:“申儿不过只是个孩子……连他,你都要盘算利用吗!”她红了眼眶,声音陡然拔高:“你想要的,无非是那件事的一个替罪羊而已!还有……邵林勇手中的十五万大军!”

“不错。”沉默片刻,皇帝抬头看着乐歌,沉声道:“眼下这个时刻,邵林勇至关重要,不仅对我,对大齐、对大齐的万千百姓更是如此。如今他只求一事:为王、乐两家平反,还有……寻找王、乐两家的后人。”

他这一说,乐歌才恍然记起,昔日在乐家书房曾见过一个瘦削谢顶的丑陋男子。兄长每每竖起拇指,大声同她赞道:“河谷将军邵公,赫赫有名的‘儒将’,侠肝义胆,真男儿是也!”

她当时年纪小,看人只看风度、外貌。从未将这位‘儒将’当成人物。眼下想来,邵林勇凭十五万大军,本可以左右逢源,待价而沽,富贵荣华唾手可得,她深信,在这件事上,无论是尚隐还是邢鉴,都不会吝啬。可没想到,他的要求,竟是还王、乐两家一个公道!

{文}乐歌神色变了变,双唇轻颤:“申儿不姓乐,他姓白。他是白瑾!”

{人}皇帝微微皱眉:“与我怄气,也犯不着搭上申儿的前程。”他上前几步,拉着她的手,轻轻唤了声:“乐歌儿”,语气温软。

{书}乐歌决然甩开他的手,怒目而视:“在你心里,除了利益,还有没有其他?”

{屋}皇帝冷下脸来:“若你以为我只图利益,那真是太小觑我了!”他专注于她的神情,见她泪光盈盈,终是不忍,强压下情绪,言语稍缓:“此事,对你,对我,于家,于国,皆有好处!你又何必如此执拗?”

乐歌心下哀凉,只斜眸看着他,无比坚决地说:“申儿他永远都是白瑾!永远都是!”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轻声道:“其实这事,一道谕旨而已,我本无须同你商量。”乐歌料不到他会这样说,一股不可抑止的悲怆涌上心头,含泪与他对视:“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皇帝面色大变,眼看着就要动怒,可终究还是恢复如常,“像个孩子似的。”他朝乐歌伸出手来,像是要摸她的脸。乐歌一惊,低头闪避,他的手停在空中,半晌,垂了下去:“罢了,我说的话你听不进去,总有人的话你会愿意听!”

皇帝转身,不再看她,缓缓地走了出去。殿门开合,光影变幻,阁内恢复如初,寂静如幽山古寺一般。

有片刻工夫,乐歌趴在案上一动不动,将脸埋在臂弯里,思绪空茫。直到耳听到门又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脚步略快,在她面前停下。她虽眼前模糊一片,却仍能看到,黑色的套靴,用生牛皮直缝而成,是军中常用的样式。

99

99、正名袭爵 。。。

乐歌抬起头来,只见来人一身白衣,头戴学子布巾,虽穿得文不文武不武,很是随意,却眉目生辉,英挺漂亮。乐歌不禁怔住了,以为看到了弱冠之年的兄长乐易。

“姐姐!”来人唤她。

“半年不见,长高了!”乐歌双眸微湿,将乐申上下打量。

乐申面上微红,挠了挠头道:“嗯,先头裁衣,棉布只需六尺,如今不够了。”他正处变声之期,声音不复往日清亮,听起来,涩涩的,有些低沉。

“你怎会来?”乐歌瞬间想起,皇帝临走时说的话,脸色蓦地变了。

乐申坐下来,与她对视,轻轻地说:“方才就来了,在外头吃茶,见他出来了,我才进来的。”

“原来如此。”乐歌定定的望着他:“我记得,你一向都很讨厌他。”

“如今也一样讨厌,笑面虎!连我白大哥一星半点都比不上!”乐歌本来心情极差,突然听他孩子气的一句话,紧绷的脸渐渐和缓下来:“那你还来为他说项?”

乐申猛地蹿起来:“哪有?”许是嫌袍袖太长,不利落,他低头将其卷到手肘处,乐歌眼尖,看到他臂上有数条伤疤,浅浅的,已变成灰白色。她急问道:“怎么了?”一边伸出手,去抚他的手臂,指尖微微颤抖。

“无事!”乐申笑笑,拍了拍胸膛:“上战场哪有不伤的!”他像展示荣耀一般,将手臂横到乐歌面前:“滇南之战,我也砍了几个蛮子。不料却从马背上摔下来,手上蹭着那狼牙刺……”他本说得兴起,却瞧见乐歌双眸已蒙上一层水光,自恨嘴快,连忙闭口,垂下头去。

“白子安,他……”乐歌正要说话,乐申连忙截过她的话头:“白大哥对我是极好的,只差没亲自在帐中守着我。但他是主将,忙得夜不沾床。是我逞强,姐姐,你骂我便是。”乐申见乐歌面色稍霁,继续道:“滇南那仗,打得是真漂亮!姐姐不曾见到,实在可惜。白大哥立下大功,已升做大鸿胪了!”

“大鸿胪?”乐歌不禁苦笑。大鸿胪司诸侯藩务,虽是九卿之首,可与重兵在握的征南大将军相比,除了官职略高,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她知道白子安为人敦实,既不像韦璧这般嘴甜圆滑,更不像周子昉城府极深。若他性子不改,君臣兄弟只怕未必能走到最终。

“姐姐!”沉默良久,乐申突然开口:“我是姓乐的,我不想再当白瑾!”他笑容收敛,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与年龄不符的坚定和沉着。

乐歌颇觉意外:“我乐家虽全族被诛,可父亲、叔父经营多年,朝中仍有不少故僚旧友,当年他们为了明哲保身,或是隐忍或是委身卫氏。可如今邢家反了,他们自然会站出来为我乐家说话。除了河谷总兵邵林勇外,已有数十位大臣递折子上来,要为我们乐家洗雪冤屈,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你一旦奉诏,正名袭爵,人心归拢,就顺理成章,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明白。”乐申缓缓点头。

乐歌霍然立起,激动起来:“既然明白,那你还甘心被他利用?”

“我能恢复身份,乐家能沉冤洗雪,这不是姐姐你一直所求的吗?!”

“是啊!”乐歌像刚从梦中醒觉,轻轻呢喃道,“的确是我所求……没错。可是……”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一声一声清晰可闻:“可是,他并不是真心为我乐家平反。他只是把我们当作整垮邢家的工具,就像……就像当年整垮乐家的邢家一样。”

乐申顿了一下,方一字一句地说:“我管他什么阴谋算计,利用便利用好了。朔阳侯爷讲:这世道本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我不怕他!惟有我正名袭爵,才谈得上光复乐家!振兴乐家!姐姐!”他习惯性地抿抿嘴,双目一瞬不移地望着她:“我不为任何人说项,我只为自己,只为乐家!”尚显稚嫩的面庞上,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 ※ ※

乐歌来到乐坊的时候,霍兰小睡刚起,站在半人高的彩绘瓷瓶前。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可见他原本系在腰间的玉环,竟连同锦线,勾搭在衣襟处,摇摇欲坠。身后虚掩的内室里,有一抹桃花色特别显眼,应该是一件女衣,被随意丢在地上。不难想象,这里头曾经的旖旎春光。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敢偷香窃玉,乐歌只觉他在找死。

“贵人踏贱地,所为何来?”霍兰斜睨她一眼:“莫非又有人要从这内廷私逃出去,妹妹来请我帮忙?”他边说,边坐下试拉一把梨木高胡,并不看乐歌,只垂着头,自顾闭目拉弦。

乐歌听到“私逃”二字,心头大恸,盯着他的目光灼热如火。须臾,才压下怒火道:“我有一桩要紧事要告知表兄。”

表兄二字,她从未叫过他。霍兰第一次听,只觉新鲜,唇角一勾,停下手,笑了笑:“妹妹,请说!”

“近日朝堂上,下了一道谕旨,不知表兄可曾留心?”

霍兰抬头,瞥她一眼:“邢氏反了。文官欲安,武官欲战。安还是战?如何安?怎么战?无非就是这些!

乐歌摇头:“皇上准了邵总兵奏请,下旨寻找王、乐两族的后人。只要是在五服之内,能侥幸活下来的,不论嫡子、庶子,皆能正名袭爵……今日,我是来特地来恭喜表兄的。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嘎——”高胡发出一声尖利的怪音,霍兰浑身一震。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她,两道目光如剑一般锐利:“妹妹,还在为皇后之死恼恨我吧?”见她没动静,他又眯起眼来咧嘴一笑,懒懒道:“得了,这事算我不对。哥哥这厢给妹妹赔罪了。”

乐歌苦笑,道:“我从不讲瞎话,更不会拿瞎话来骗你。”

霍兰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脸色变得煞白,他努力想把弓弦调准了,可惜双手颤抖,怎么也校不准。乐歌盯着他,见他两眼通红,双唇不见了血色。心里隐隐有几分快感,可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悲酸和怅惘。

沉默良久,霍兰才开口问道:“大庆二十一年,南市刑场,血流成河……除了我这种见不得人的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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