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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仰,随即弯腰端起洗脚水,对着自己的裤裆就是哗啦一倒。倒完之后他又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恢复了力量知觉。低头再看地上,他吓得端着盆一哆嗦,因为地上已经没了大丫头的影踪,只留了一身粗布衣裤,上衣领口处伸出了个小脑袋,正是个焦糊了的蛇头。
皓月大踏步的走了过来,蹲下去捏住那枚蛇头,也不嫌脏,向外便是一拽,结果抻出了一条半人多长的大四脚蛇。这四脚蛇周身覆着鳞甲,四只爪子还在微微的抽动。
抬头望向吴旅长,皓月问道:“你没事吧?”
吴旅长先是双手一松扔了盆,随即低头用手翻了翻已经烧烂了的裤裆,最后抬了头,愣眉愣眼的答道:“屌毛都烧光了!”
皓月听了这话,不再搭理他。用地上的衣服把那大四脚蛇裹成一卷子,皓月抱着它站起了身,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这东西虽然看着可怕,其实力量不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妖精。就算是它想吃人,荒山野村里处处有机会,也没有跑到深宅大院里吃的道理。我看这东西是别有用心,恐怕背后另外有人、或者妖,在控制它。”
吴旅长穿着新烧成的开裆裤,又向上缩起两只小白脚丫,惶惶然的对着皓月一呲小虎牙:“那……怎么办呢?”
皓月转身向外走去,同时头也不回的答道:“继续等。”
皓月在外面点了一把火,连衣服带四脚蛇一起烧成了灰。然后转身回了来,他见吴旅长已经惶惶然的钻进了被窝里,便也脱下外面长裤,露出两条长腿。一言不发的抬腿上床,他在暗处角落中盘腿坐了,吴旅长低头看了看他,小声问道:“道长,您不睡啊?”
皓月一摆手,只轻声说了一句:“关灯。”
吴旅长直到现在,才看他有了一点修道之人的气质。伸手一按床头墙壁上的电机,房内的电灯立时灭了。吴旅长瑟缩着捂了胯下——小肚子那里其实是被火苗留了个小燎泡,但是不严重,可以忍受。而他此刻既不敢离开皓月,又不好意思当着皓月总研究裤裆,所以只好含泪躺了,想要忍痛入睡。
与此同时,远在三里地外的一棵老槐树下,凭空忽然腾起了一团火光,在一瞬间,照亮了一张人脸。人脸是浓眉大眼的,皮肤光滑,鼻梁很高,微微的有点鹰钩,是个阴鸷而又英俊的相貌。然而火光只亮了一瞬间,一瞬间过后,树下恢复黑暗,槐树周遭是一片破败房屋,没有人声,也是黑暗。
一个公鸭嗓子响起来,语气轻快的说了话:“九嶷,怎么了?那条蠢蛇的招灵幡怎么起了火?难道蠢蛇被人杀掉了?”
被唤作九嶷的人做了回答,声音类似相貌,也是低沉阴鸷:“招灵幡成了灰,说明那条蛇确实是已经遇了不测。”
公鸭嗓子嘎嘎嘎的笑了几声:“不测就不测嘛,我早说过那条蛇又丑又笨,只会杀人不会吓人的。九嶷九嶷,以后你不要再乱捉那些蠢妖精了,有我一个就够了,你看我哪次装神弄鬼不把人吓个屁滚尿流?”
老槐树下安静了片刻,然后响起了很轻微的咔咔声响,响过片刻之后,忽然起了一声“呸”,随即九嶷又开了口:“吃了个臭子儿。”
槐树下面起了动静,一条一尺多长不到两尺的四脚蛇在月光之下现了身。很伶俐的原地转了一圈,它随即又爬回树下,用两只前爪扒住了九嶷的大腿,继续张开大嘴说了人话:“蠢货死了,你怎么办?”
树下的九嶷也动了动,行动之间光头反射月光,原来他是个苦行僧的潦倒形象。专心致志的嗑了一顿瓜子,他末了背过手往身后一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只冷包子。这包子外形类似,其实馅子不同,一个是红豆馅,另一个是猪肉馅。九嶷掰开了红豆包,仰起头伸出一条奇长的舌头,将红豆馅全勾进了自己口中,然后把包子皮一扔,又掰开了猪肉包。这回把猪肉馅甩出去,他只吃了包子皮。
会说人话的四脚蛇转动两只鼓泡眼,见此情形,就很惋惜的说道:“九嶷,你这么馋,我以后是不是得永远装神弄鬼下去,好给你骗钱买东西吃了?”
在吧唧吧唧的咀嚼声中,一双大眼睛在树下阴影中对着四脚蛇一转,四脚蛇立刻抬起一只前爪捂了大嘴:“我没有嫌弃你。”
九嶷哼了一声,随即却又叹了一口气:“阿四,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差劲,这么多年了,一直只会骗吃骗喝?”
四脚蛇向前一趴,把个扁扁的蛇脑袋搭上了九嶷的大腿:“没有,虽然当初是你从河边把我捉去的,我也连着逃了六七年,每次被你发现都要挨一顿暴打。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想逃了,我会陪着你的。那条蠢蛇死了,我就去接它的班,等我把那个院子里的人都吓傻了,你就可以去捉妖要钱了。”
九嶷一摇头:“不,那条蛇虽然蠢,但也成了精,不是轻易能死的。它既然死了,就说明那吴家大院里出了一位劲敌。”
四脚蛇一听这话,立刻提了建议:“劲敌?那我们换一家吧?往前走十里地,城外镇上的朱老爷家里也很阔呢,咱们吓谁不是吓呢?”
九嶷却是一摇头:“不,我不能白白牺牲一条成了精的四脚蛇。”
四脚蛇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因为感觉九嶷对那条送了命的大四脚蛇太好了。同样都是四脚蛇,自己常年的为他赴险,也没听他夸过自己半声好。但四脚蛇先前也是一只孤独的小妖精,现在又和九嶷在一起过惯了,不管九嶷对它怎么样,它对九嶷是真有感情的。
九嶷比它还要来历不明,四脚蛇只知道他是个精通妖法的行僧。他为什么会精通妖法,四脚蛇不知道;他为什么有了一身的法术却只是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四脚蛇也还是不知道。四脚蛇只知道自己跟了他十几年,他始终都是同样的模样,完全没有衰老。
也许是因为他时常在山林之中生吞妖精的缘故,他虽然还是个人,但是已经比任何妖精都更凶恶。连骨带肉的吞食过一只小妖精之后,他的眼睛会亮一些,皮肤也会透出细腻的光,整个人能一下子年轻好几岁。
而他身上的妖气也会更重一些,连续十几天缭绕不散,嗅起来似乎比四脚蛇更像一只妖精。四脚蛇很爱吃醋,有时候看他对旁的妖精友好了,就要嘀嘀咕咕的骂他是个人妖——本来是个人,结果修行成了妖,不就是人妖吗?
这话他一般都是偷着骂,因为人妖九嶷的脾气相当不好,一旦听见了,会把它的长尾巴齐根揪掉,让它疼得吱哇乱叫一场。上次揪它尾巴是在一年前的荒山里,因为它对着一只黄鼠狼精大吹大擂,自称九姨夫。结果吹得一时忘情,被九嶷逮了个正着。九嶷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字听起来像九姨,但是不能容忍一只不到二尺长的四脚蛇冒充九姨夫。掐掉的蛇尾巴被他塞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咀嚼吃掉了。而四脚蛇含着眼泪趴在他的肩膀上,当时是一声没敢出。
第五章
四脚蛇对九嶷是忠心耿耿。九嶷坐在大槐树下打盹儿,它就趴在九嶷的大腿上充当卫兵。及至天色微明了,九嶷睁开眼睛,抓起身后的破褡裢站起了身。四脚蛇慌忙向上爬去,一直爬到他的肩头。两只前爪扒开他那身破僧袍的破领口,它“刺溜”一下子,钻进了九嶷的袍子里。
而九嶷向前又走了几步,走出槐树下的阴影,彻底的在晨光之中显出了全貌。
他很高,因为嘴不闲着,所以也偏于壮,光头剃得很亮,后脑勺生有反骨。微微低头看了路,他一手将个褡裢往肩膀上一搭,另一只手拖着只油渍麻花的铁钵,钵底积着一层白花花的荤油,油上躺着半只啃剩下的烀猪蹄。四脚蛇爬到了他的腋下,身体蜷缩着弯曲了,它前爪扒着九嶷的胸膛,后爪扒着九嶷的后背,倒是十分的稳当。
九嶷边走边啃猪蹄,二里地的路途,他溜溜达达的便走完了。而在他敲开吴家大院的正门之时,吴旅长腆着他白白净净的小肚皮,正在对着镜子给自己上药——此刻屋里没有旁人,正是他疗伤的好时机。小肚子上的那个燎泡经过了一夜的光阴,已经成了个蔫泡。吴旅长本来不是怕露肉的人,但因屌毛全被燎光,下身情形甚是不雅,所以他一时含羞,亲自动手用一根缝衣针挑破了燎泡,又小心翼翼的给自己涂了一点烧伤药。把这一套工夫都做足了,他这才提起裤子出了门,要亲自陪着皓月吃早饭。
皓月在床尾打坐一夜,吴旅长不知道他睡没睡,反正看他早早起床,在院子里扭扭脖子扭扭腰,仿佛是精神十分健旺。本来吴旅长是离了姨太太就睡不着觉的,如今因为受了惊吓,所以收敛了色心,紧跟着皓月不敢远离。
早饭摆在了厢房之中,吴旅长刚把皓月请进房中落座,门外就跑来了一名勤务兵:“报告旅座,大门口来了个穷和尚,说是咱们家闹妖精,问您要不要找人收妖,换个太平?”
吴旅长一听这话,立刻就感觉对方是来敲诈的;这若是换了其它事情,吴旅长早就跑出去一枪毙了对方;可鬼神精怪之事不同寻常,吴旅长望向了皓月,心想家里若不是有这么一位活神仙,自己还真得求那个穷和尚进门不可。
皓月洗了脸,刷了牙,梳好了小分头,乍一看像个洋派的大少爷。端起细瓷碗喝了一口白米粥,他不看人,垂着眼帘说道:“让那人进来,这样伤天害理的和尚,我倒是很想会他一会。”
此言一出,吴旅长立刻向勤务兵挥了挥手:“没听道长发话了吗?快去快去,把那个穷和尚给我叫进来,半路不许乱说话,听见没有?”
小勤务兵答应一声,扭头便跑。而吴旅长搬着身下椅子,向皓月身边挪了挪,又小声问道:“道长,要不要提前预备几个人几杆枪,一旦谈崩了,就把他堵在屋子里突突了!”
皓月摇了摇头:“这人既然是敢单枪匹马的来,就必定是有他的胜算。你也不必多做准备了,妖法真是厉害的话,你纵是准备,也未必有用。”
吴旅长听了这话,一张小瓜子脸仿佛忽然瘦了一圈,几乎有些可怜巴巴:“那我就全靠你了。只要今天你能把这后患给我解除了,我旁的不敢说,钱——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他这话刚说完,门外由远及近的传来了脚步声音。房门随即一开,小勤务兵率先迈步进了门:“报告旅座,和尚我带过来了!”
吴旅长与皓月一起抬头向外望去,结果全愣了一下。
门外的青石台阶上,站着个高大的和尚。这和尚披挂这一身百衲衣一般的破僧袍,下面光着两条腿,双脚趿拉着破布鞋。一手拎着个褡裢,一手拖着只铁钵,他微微的低着头偏了脸,显出了两道浓眉和笔直的高鼻梁。静静的向前一抬眼,他没说话,只沉默着先看了看吴旅长,又看了看皓月。
吴旅长有些紧张,但是见皓月不言不动,他只好硬着头皮也起了身。陪着笑绕过餐桌走到门口,他这回离得近了,仔细一瞧,越发感觉这和尚比济公还脏,让人见之不能靠近。干巴巴的笑了一声,他开口说道:“请问大师,怎么称呼哇?”
大师——九嶷略一思索,决定随便诌个假名字敷衍一下,故而低声答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