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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老侯爷做了四十多年的父子,说实话,父子间也不甚亲近。
这样亦师亦友的清谈,四十多年,还是头遭。
血缘天性,如何能不孺慕向往?
荣烈本是聪明之极的人。如何看不出老侯爷的急切,四老爷的激动,为着明思,他自是应对的游刃有余。能说的,他都极为详尽的同老侯爷据实以说,不能说的,也尽量用好听的话让人不生尴尬。
这一场三代男人的对话,最后自是皆大欢喜。
直到回到鸣翠院,四老爷还余兴不减。
明思听了一段便猜出了几分始末,心中也感概。
男人同女人终是不同,男人的天地眼界还是比女人要高得多,他们眼中的世界也宽得多。
能让男人这般全情激动的,还是那些家国天下啊…
一屋子人都看出了四老爷今日是少见的好兴致,也不打岔。听四老爷说到转折处,大家便恰到好处的奉上惊奇诧异,好让四老爷有更大激情的接下去。
看着四老爷的神采飞扬,四夫人忍笑地看了明思一眼,朝明思使了一个母女二人皆心神领会的眼神。
明思抿唇而笑。
正热闹间。忽地外间传来蓝枫的声音,“老爷夫人,紫萤来了。”
四老爷正说到转折处停下,蓦地被打断,一愣蹙眉,“让她进来。”
四夫人和蓝星明思三人也诧异对望了一眼。
明思方才才从三房回来,怎么紫萤又来了?
大家朝门前看去。
紫萤是春妈妈的亲戚,在三房也算得力大丫鬟之一。
不过,她有些胆小,此际走到门前脸色也似有些惊慌。“奴婢见过四老爷四夫人,见过六姑爷六小姐。”
四夫人为人和气,“可是有事?”
“回四夫人。咱们老爷——”紫萤微微一顿,看了明思一眼,“咱们老爷请六小姐去一趟。”
三老爷请明思?
四夫人霎时诧异,同四老爷对望一眼,笑道。“不知三伯何事寻我家明思?”
紫萤低了头,“三老爷没说,只是让奴婢请六小姐无论如何去一趟。”
四夫人闻言一怔。
“我随你去。”看着紫萤这般神情,明思生出些不好,当机立断起身,转身笑看四老爷四夫人。“爹爹你们稍候,我去去就回。”
四夫人心中有些惊疑不定,问询般的看了四老爷一眼。
四老爷沉声颔首。“既是你三伯父相请就去吧。”
荣烈长身而起,“我同你去。”
紫萤闻声抬首,似欲开口。荣烈一记冷眼扫过,紫萤心中一颤,噤了声。
一行人出了鸣柳院。
紫萤依旧是带她们行到了鸣柳院。
明思微有诧然。
难道三老爷也是为了归女丸的事儿?
一进院子。明思就感受到院中弥漫着一种近似凝滞的沉重哀伤。
明思一愣,蹙眉看向紫萤。“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紫萤哪里敢说话,只低声道,“六小姐还是别问奴婢了,您进去就知道了。”
正说着,已经到正房廊下。
纳兰笙行了出来,看向明思的眸光有些焦急担忧,可似乎也不大好说话。
“王爷,六妹妹。”他轻声唤了两人一声,眉宇间却似有一抹轻愁。
荣烈携着明思的手走到他跟前,看向纳兰笙的目光中有询问。
纳兰笙看了明思一眼,正待说什么,纳兰诚走了出来,“六妹妹。”
这一声“六妹妹”却不似纳兰笙方才那句,听在耳中颇有些硬邦邦的感觉。
明思心中一怔,浅笑颔首,“三哥哥。”
纳兰诚未有接口却看了荣烈一眼,神情似有不虞,只是碍于荣烈的身份才未出口。
荣烈将众人神情纳入眼底,眉梢轻挑一下,淡淡道,“不是说三老爷有请么?”
察觉纳兰诚的不善意,荣烈知晓明思身世后,本就对三老爷无甚好感,他性子素来肆意,不高兴时谁的面子也不卖。此际心中不快,自然也省略了尊称,只以疏离的一声“三老爷”来称谓。
纳兰诚听得一滞,不由自主地看了明思一眼,明思只浅笑垂帘不语。
“进来吧。”见此情状,纳兰诚也知无法让荣烈离开,便沉声道。
一行人走了两步便到正房门槛前,明思一抬首,只见三老爷一脸黑沉的坐在上首。
屋中并无一个下人,除了三老爷,就只明汐垂首举袖掩面坐在右侧下首。
明思目光在明汐身上一顿,不觉蹙眉——明汐…这是在哭?
不对,三夫人怎不见?
明思心房一紧。
思量虽多,也不过是一眨眼间,明思脚步只顿了一下,也就跟着纳兰诚进去了。
显然,看到随行而来的荣烈,三老爷也怔愣一瞬,但下一瞬也就沉下面来。
明思同荣烈走到屋中,两人朝三老爷行礼,荣烈只行了个半礼。
三老爷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维持住了礼数,“王爷请入座。”
只请了荣烈,却没有让明思入座。
荣烈屹然不动,唇角浅笑淡定从容,“不知三伯父寻我们夫妻有何事?”
寻你们夫妻?
三老爷听得一遥他明明让紫萤请的是明思一人——可人既已来了,话也说了,他也只好忽略此桩不提。
但荣烈在此,这话他该如何说?
纳兰笙没打算开口,纳兰诚有心想开口,可三老爷在上面,又顾忌荣烈,一时间,他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一室凝滞沉重。
明思行礼过后便紧紧盯着明汐,须臾。明汐约莫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终于抬起头来。
红红的眼眶,泪痕宛然的一张美艳面孔。看向明思的神情却是十分奇异的泫然欲泣,眸光似悲似怜。
明思看了屋中几人一眼,轻轻蹙起眉,“到底什么事儿?”
此话一出,明汐忽地“呜呜”悲泣出声。泪随声落,大滴大滴滚过袖间,“六妹妹你太狠心了——子不言父过,爹娘纵是当年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这些年娘她心里也不好过啊!你如何能半分情面都不留?娘她…娘她好生心苦啊”
说着便抽噎开,似悲伤得说不下去了。
明汐知道了?三夫人?三夫人怎么了?明汐这是闹得哪一出?
明思心中一诧。看了看众人沉沉的神情,紧接着便是不解,蹙眉看向明汐。“你这是什么意思?三婶呢?”
明思不肯认祖归宗,三老爷虽在老太君的劝慰下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作为一个男人,这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今日先入为主,明汐又说得合情合理。他便认定了是明思惹得妻子心痛欲绝。
夫妻多年,他自是知晓对于这个女儿。妻子的在意心痛更在他之上。
此际听明思那句“三婶”,他立时气血上涌,“啪”的一拍茶案,“什么三婶,那是你亲生母亲!”
“父亲!”
“父亲——”
纳兰笙同纳兰诚同时出声。
纳兰诚虽对明思不肯认父母也颇有微词,但他也不想看到父亲这样发作明思。
明思怔了怔,荣烈看了她一眼,也未出声。
明汐将荣烈神情收入眼底,站了起来,娉婷两步靠近了些,用衣袖沾了沾眼角,“妹夫,这本不是什么为人可道的好事,可如今也不能瞒下去了。六妹妹她,她是我爹娘嫡亲的女儿啊!我娘十月怀胎,为了生六妹妹还差点血崩丧命——”
“我知道。”荣烈淡淡打断,瞟她一眼,眸光在她袖上的血迹处落了落又收回,转身看向三老爷,“王妃之事,荣烈无有不知。此事府中不是早有定论么?不知今日让我二人到此是为何事?”
荣烈这番话让众人愣住,惟有纳兰笙神情沉静。
“王爷知道?”明汐惊得忘了继续啜泣,“那…妹夫也赞同六妹妹——”
荣烈冷冷看她,“今日到底有何事?”
明思也看到了明汐袖间的血迹,心房一颤,“三婶呢?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纳兰笙开口了,朝内间方向看了一眼,轻声“母亲摔伤了,大夫方才诊治过——如今还未醒来。”
三夫人摔伤了?
明思怔住,她走的时候三夫人还好好的,情绪也不见多激动,怎就一会儿功夫就摔伤晕迷了?
明思也知此际不是撇清的时候,她若说撇清的话,也太过不近人情。
怔了片刻,她问纳兰笙,“大夫如何说?可有危险?”
“伤到后脑,大夫也不敢妄断,只让守着,看合适醒来,醒来后可有呕吐。”纳兰笙轻声详细,眼底一丝隐隐宽慰,“母亲她吉人天相,当是无事的。”
明思松了一口起,点了点头。
见气氛软化下来,明汐垂下眼帘,又开始哀哀抽泣起来,“娘若听到六妹妹如此关心,想必心里也会高兴几分…都怪我,怪我没拉住娘,可是娘怎就那样想不开…想让六妹妹唤一声‘娘’也不该朝绝路上走啊!这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怎——”
明思皱起了眉心。
明汐这话听着怎么——三夫人自尽?因为她不肯认“娘”?
“到底怎么回事?”荣烈看向纳兰笙,语声也冷硬了几分。
明思听得出来,他自然更听得出来。
可明汐这女人的说话,他是半字都不会信。
纳兰笙无法启口,毕竟没有亲见,若按明汐的说辞,他也本能的不想重复。
三老爷黑沉着脸。唇线抿得极紧。
最后,还是纳兰诚沉声开了口,“都不是外人,我也不必隐瞒。母亲一直想认回六妹妹,今日见了六妹妹后便情致难抑,故而才一时想不开。如今人也未清醒,故而才请六妹妹过来。”说着一顿,紧紧看着明思,语声几分沉痛,“母亲的一片心。六妹妹难道就丝毫无动么?非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才后悔么?今日若非五妹妹在,母亲也许就——”
说不下去,眼眶已含男儿泪。
若说明思丝毫无动是骗人的。三夫人的用心用意,她也不是没有体会。每回相见,三夫人的目光,她都是看明白的。
可事情的重点不在这里。
明思垂了垂眸,“我同三婶相见也不是这一回。方才的事,除了五姐姐可还有人在场?”
众人一怔,明汐猛地激动起来,“六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娘知道你不愿相认,哪回见面不是避了人的?今日你走后,娘便伤心而泣。我从未见娘这般伤心过。问了几次,娘最后才将真相道出。”停住,抹了抹眼角泪光。语声低低悲伤难抑,“娘一直在哭,说她对不住你。我哪里能想到竟然会是这般内情,我说六妹妹只是一时迈不过心里的坎儿,娘却只翻来复去说当年的事儿。又说当年六妹妹才出生八日,又说她血崩后晕迷了几日才醒。又说当年六妹妹出生身子极弱…我怎么说娘也没听进去,只说不怪六妹妹不认她,是她自己报应,造孽——”
“够了!”三老爷蓦地一声低喝,他的面相本就偏阴柔,这一黑沉之怒,便显得尤其阴沉。
喝的是明汐,看的却是明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娘这些年也受了不少折磨,如今你娘命悬一线,难道你就真半分无悔?但凡你若能温言一句,你娘她又何至如此?生恩不及养恩大,可未有生恩,何来养恩?“”顿住,隐怒勃发的抬首一指,“思儿,你,你这是大不孝!”
这是说不清了!
瞥了一眼一侧纳兰诚发红沉痛的眼,明思垂了垂眸。
她怎么都觉怪异。
三夫人的心她是知道,可从她走时三夫人的情绪来看,怎么也不想被她气得要寻绝路的模样啊?
这其中究竟是何隐情?
偏生除了一个晕迷的三夫人,此刻再无第三人知晓她走后发生的事。
明汐…难道同明汐有关?
可明思还是难以置信,且不论什么母女之情,这些东西对明汐来说等同于子虚乌有。可明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