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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思惑说:“哎,都是造化啊。”
最后,黎漠说:“爸爸,我想回天津去几天。”
昱思惑问:“怎么?”
黎漠说:“要到我爹的忌日了,我想回去祭拜。”
昱思惑说:“这是应该的,你从账房支五十两银子,给你爹重新修修坟冢,当年你们都是小孩,想必也没有能力尽孝,也算我们昱家的一点心意。你去吧,把赵老六叫进来”
赵管家跟昱思惑汇报了一下家中的支出开销,昱老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怎么这么多呢?”
赵管家说:“老爷,今年用钱的地方多,远的不说,就凭着大少爷留洋那就生生掏空了家中一半的财产,加上大小姐出阁,”他压低声音:“王太医都来看过了,人家说了,太太也就个把月的工夫了,这笔钱我也要支出来。二小姐小少爷都到了念私塾的年纪,家中处处都要用钱。”
昱思惑问:“黎漠那边的进项呢?”
赵管家说:“生意也不如之前,如今革命党四处跑,有的说连大清国都要保不住,若不是用来吃喝,谁还有闲钱买杂货什儿。铺子入不敷出,倒是不如关闭了好。”
昱思惑说:“我也考虑过,但是黎漠却想开个当铺收收物件。”
赵管家说:“啊呀我的老爷,他嘴上没毛的一个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如今开店铺开一间就要亏一间,这可使不得啊!”
昱思惑说:“可是银子如今只出不进,也不是办法,孩子们念书要钱,一家老小吃饭要钱,光靠着吃老本,总有一天要吃空的。”
赵老六说:“老爷,我倒是有个好办法,不如放印子吧。”
昱思惑说:“放印子?”
赵老六说:“对,如今这个世道,来钱最快的就是这个,西直门那边的大烟馆,门口有的是借印子的人,他们瘾犯上了,五分利也借的。”
昱思惑说:“这不行,放印子本是救急的,这样做不是害人性命么,再者那些吃鸦片的人有什么信誉可讲?”
赵老六陪着笑:“老爷说的也是,不然就商量把店盘出去,遣散了伙计,咱们干吃些房租。这样既不用养闲人又不用操心营生。”
昱思惑说:“这一向是黎漠管的,要他同意才行。”
第25章
黎漠走到长廊上,赵月朗正在跟昱琇、昱翱两个做游戏,家中自从减了下人,留下的几个整日都忙忙碌碌,很少见到这样的场景了。黎漠看着两个孩子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倒是想起他跟昱昇两个儿时的岁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碧玉。昱昇走了四个月有余,家中一切依然老样子,外面闹了义和团,闹了洋人,闹了辫子军,如今又闹起革命党来。他们生在这样多事之秋,太平的日子注定是过不得的。赵月朗瞧见了他,弯着眉眼笑起来,她小跑到黎漠身边:“黎大哥!”
一双弟妹也跑过来,拉住黎漠的衣服,仰头叫大哥哥。黎漠伸手一下子抱起来两个,两个孩子咯咯咯地笑起来。赵月朗说:“这府里是多么大啊,我小时候来过一次,简直都要走丢了。”
黎漠笑笑:“我刚来时候也总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他们正说着,赵老六和赵姨娘两个走过来,瞧见这一幕,赵姨娘打趣道:“哎呀呀呀,真是不得了,我远远的看了还以为谁家小媳妇串娘家,哎呀呀身边还跟着个高大的姑爷。”
赵月朗脸一下子红起来,她转身就跑了,黎漠放下两个小孩,对他们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赵姨娘并不饶她,对赵管家说:“六哥,我看你这女儿进了我们昱家,怕是出不去了。”
赵老六脸上也带着笑意:“姨奶奶莫要拿我们打趣。”
赵姨娘对黎漠说:“黎漠啊,我同赵管家要出去给太太买补品,家里要是有事你就先盯着会儿。”
黎漠点点头。
赵姨娘和赵管家刚走没有多远,李妈妈又拦住他:“赵姨娘可是又跟赵老六出去了?”
黎漠说是,李妈妈冷笑一声:“纵然是表哥表妹,总是走这里去那里,未免有些招摇。他们去哪儿了?”
黎漠说:“说去给妈妈买药了。”
李妈妈哼了一声:“怕是又去逛琉璃厂了吧,也不知道避嫌。”
他们正说着,昱愔从母亲的房子也走出来,她是出嫁的姑奶奶,纵然是回娘家也不好指手画脚,她没有接茬李妈妈的议论,反而问黎漠:“弟弟,昇昇那边过的好不好?”
黎漠说:“他在那边有人照顾,应当是错不了。”
昱愔叹了一口气,微微红了眼圈说:“妈妈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就是干耗着。家中又不太平。爸爸不问世事,赵管家又处处算计,弟弟,我真怕咱们昱家就这么垮了。”
黎漠说:“姐姐,昇昇不是在念书么,等他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昱愔说:“我也这样想,我是嫁出去的人了,不能整日泡在娘家,可是我又实在不放心。”她压低声音:“李妈妈说的话,未必全是捕风捉影,可是家里现在这个光景,哎……”
黎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昱愔又说:“一切就全指望你了。”
家中的重担其实早就偏移在黎漠的身上,他既要去站柜台,又要兼顾家中的大情小事,还要周转于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本就不擅长言辞,但是站柜偏要靠着说话不可,一天下来累得口干舌燥,他躺着床上,耳朵里似乎还有人嗡嗡的说话声,他要时刻清醒,脑子里随时有一笔账,他不是管家,但是比管家辛苦多了,赵管家自从管了帐,对于宅门别的事情就不大关心了。
屋里点着檀香,黎漠深吸了一口让自己放松,因为做生意,他认识了不少达官贵人,有的东家知道他不是昱家的亲儿子,又欣赏他吃苦耐劳,很是想挖他过去,他只是一概推脱,不仅仅是为了要报答养育之恩,还是因为只有昱家才有昱昇。
不止是太太和姑奶奶,他这些日子也十分想念昱昇,尤其是想念他小时候离不开自己的样子。可是他们终究会长大的,他想到那时候昱昇信誓旦旦地跟他打包票,说要他做自己的管家,要永远在一起,心口一热嘴角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笑过了,又陷入沉思,就算真的永远在一起又怎么样?他们到最后还是要娶妻生子的。
黎漠终日周旋,知道他好处的人很多,总要热情地帮他做媒。黎漠却没有一点焦急,仿佛他一辈子不娶妻也是可以的。他伸手揉搓那块碧玉,那小玉蝉雕刻的栩栩如生,他瞧着瞧着,突然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竟然对着那个小玉蝉亲了一下,那玉石被他攥的久了,早就有了温度,饶是这样,贴在嘴唇上依然是冰凉的,黎漠被这凉意一下子激回理智,只觉得自己的举动可笑。他看着那小玉蝉,又想到离别那天昱昇靠在他胳膊上红软的嘴唇,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夏日里,太太油灯枯槁,已经不吃不喝了。天热虽然难熬,但是却一直吊着那一口气,一场大雨降温了别人的酷暑,也浇灭了她的人气儿,她只觉得天寒地冻,浑身打摆子,眼看就要撒手人寰了,黎漠拍了加急电报要昱昇赶回来,然而回来电报的内容却让他吓的不清,昱昇竟然没有跟随别人一齐去大不列颠。
黎漠拿到后,手都克制不住地哆嗦起来,昱昇离开家已经快有大半年,这么长的时间他竟然都不知所踪,那边的朋友只告诉他昱昇要求留在上海,电报惜字如金,朋友只发来一个街道的名字。黎漠不敢告诉老爷,只说要去接昱昇,只身一人去了上海滩。
上海这么大,黎漠找人犹如大海捞针,灯红酒绿让他花了眼睛,他找到那个街道,对人描述了半天昱昇的样子,终于有个叼着大烟的剪发先生嗤笑着问:“是不是从北京来的,家里出过娘娘的那个呢?”
黎漠连连点头,那人笑的意味深长:“原来还真是他,要是找他,要么戏园子,要么在胭脂楼的德泰大饭店。”
黎漠顾不上一路辛苦,又跑遍了上海的几家戏院,他描述了昱昇的样子,几个杂役挤眉弄眼的说“知道,前段日子总来。这几日倒是来的少了。”
黎漠着急的问:“那么他住在哪里你们知道么?”
一个杂役看着黎漠的样貌身材,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顺着胳膊滑下来说道:“哎呀呀,我们这些人怎么知道呢?这位哥哥也是吃这碗饭的么?是武生么?”
他举止浮挑,说话轻薄,黎漠顾不上理睬,只又找去德泰大饭店。
德泰大饭店里面多是洋人,黎漠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中国服务生,他又描述一遍昱昇的样子,那人客气的问:“请问您是什么人?”
黎漠说自己是他的哥哥,家中有事来找他回去,那人打量了半天,让他等一会才走开了。
黎漠格格不入地站在大厅中央,心中三分焦急三分喜悦三分怒火,焦急是因为半天不见人,喜悦是幸得有人见过他,怒火是他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偷偷在上海藏了这么久。
正想着,一个男人突然走近他:“哈哈哈,我看着这么眼熟,原来是黎漠先生。”
黎漠吓了一跳,他回过头,之间一个生的大岔嘴塌鼻梁的男人走过来,他只觉得眼熟,又看见那人右边脸上有凭大地一个疤痕,才突然回忆起李广德这号人物。
李广德如同当日看见昱昇一样,全然不见小时候那副猥琐丑恶的嘴脸,反而笑意满满,黎漠没想到在上海会碰到他,只客气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李广德说:“一别数年,黎先生还是一点没变。”
黎漠也不好继续不理睬,只得硬着头皮说:“儿时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李广德哈哈大笑:“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他乡遇故知,难得难得,今日我做东,请黎先生喝几杯怎么样?”
黎漠看到李广德虽然其貌不扬,身上却西装革履,彬彬有礼,像一个摩登的先生,可见生活的很不错。他连忙推辞:“我还有事,就不麻烦李先生了。”
李广德眼神一闪,笑眯眯地问:“黎先生说的事情,莫不是来找昱昇的?”
黎漠急切地问:“正是,你知道他在哪儿?”
李广德说:“不要着急,我也是偶尔碰到了阿昇,我叫一桌酒,咱们边吃边等着他吧。”
黎漠这才发现李广德不仅衣冠楚楚,人也跟儿时有了很大区别。但是当年同他的积怨太深,黎漠还是很戒备:“不瞒您说,我真是找昱昇有急事,太太身子不成了,家中等着见他最后一面。若是您知道他人在哪,还请赶紧告诉我。”
李广德闻言点了点头:“节哀节哀,不过他此刻想必正忙的很,黎先生你看你跑的满头大汗,嘴唇都干了皮。这样子真让人心酸,来喝被咖啡解解乏。”
他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黎漠心里着急昱昇,食不知味,对李广德的问话也有一搭无一搭。过了一会,只见那远处走来一个人,不是昱昇又是谁。
第26章
昱昇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背着手从那楼梯口走下来,跟着刚刚的那个服务生走出来。
黎漠小半年没有瞧见他,如今恍然瞧见,心中五味陈杂,最后站起身子,带着怒气地大喊一声:“昱昇!”
他声音太大,引起咖啡厅里其他人的注目。
在此处,昱昇已经习惯别人恭维他为昇爷,比那一句大少爷还有派头,颇有些能当家做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