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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我怎么可能把你挂上城墙去试他的虚情假意?”翟琰微笑说完,缓缓转回视线,看着前方捏紧了腰畔的剑柄,眼中是无限的决心。
翟羽凝视着他坚毅的侧脸,记忆缓缓调回一个月之前。
她冲到翟琰的帐营,正好听到他吩咐探子百里加急将一封军报送回京城。她闯进去,拦住那探子,逼问翟琰军报里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说他已经将取翟琛性命,找敬帝索要援兵?
翟琰看了看她,先是微愕,随后拉住她,挥手让探子走了,然后笑着问急的如热锅上蚂蚁的她:“小羽毛你那么急做什么?该不会忧心四哥的命所以来找我算账吧?”
翟羽看他那满是包容和打趣的眼神,又惊讶又迟疑,愣了好久,才呆呆说了句:“六叔……你和他……你其实是真的没打算要他的命吧?”
翟琰笑了笑,松开她,回身坐下,又示意她也坐,这才开口:“我给他的兵,全是精心选过,或者是孤儿,或者是家中老少有他人照顾的,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翟羽本就急得没打算坐下,被他这一吓,膝盖弯一软,险些跪下去,扶着椅子扶手站稳,急急唤了声:“六叔!”
“小羽毛,”翟琰收了笑,神色严肃地看着她,“现在军情十分危险,你知道么?西里在边境屯兵,意图明显。被南朝压着这么多年上贡,好容易盼到内乱,你说他们可能轻易放过?而如果他们是受了翟珏暗示,到时候和翟珏来个前后呼应内外夹击,不光我们绝无生路可言,之后南朝也再无抵抗之力。目前,为了应急,我只能加派兵力到雍城,防备西里突袭。但如此一来,我方兵力弱于叛军一半有余,兵力悬殊,这仗该如何打?”
“那……那你难道真地就让他去送死?六叔,他……他……”翟羽眼眶全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对他这么没信心?要是他这么容易就死了,他也不配让我死心塌地服了他那么多年。”翟琰说到这,微微撇了撇唇角,权当一笑。
“那你给他的兵卒,全是无后顾之忧的,又是什么意思?”翟羽稳稳心神,在椅子上坐下来,低头思量片刻后,屏着呼吸问。
“这是一场硬仗,小羽毛,我需要他帮我拖过一个月,”翟琰沉下语气,也认真回望着她问,“我可以对你坦诚……的确,我将他放在了一个很危险的位子。那么少的人马,外加翟珏和他之间的仇怨……你想如果翟珏知道他单独领兵与我分道而行,会怎样做?
对,我在赌翟珏会先去攻打他;而与此同时,我也可以以此做理由,向父皇请兵,望能来得及突出城外,围攻翟珏主力。”
“这些你都对他说了么?”
“我很直接地告诉了他我的想法。”
翟羽听得又复低下头去,然后“咝”的轻笑一声,“他刚才对我可不是这样说的。”
“哦?他是怎么说的?”
翟羽摇了摇头,嘴角带出一抹惨淡的苦笑:“具体是什么不重要,只是当时我听了他的那说法,已是觉得危险至极,立马冲过来找你,想看你究竟是什么想法。结果来了,却发现还不如不来。至少知道你的谋划之前我是担忧,现在我却觉得有些绝望。”
“小羽毛,”翟琰起身,蹲到翟羽面前,自下而上更近地对上她淡漠而嘲讽的双眼,脸上是清清楚楚的认真,“和我一起相信他好么?”
“六叔!”翟羽愤愤然大声吼住翟琰,嘴唇动了动,眼波神伤,又嗫嚅出一句,“他不是神。”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他。他或许不是神,却也不是凡人,”翟琰手掌按在她手背,仿若安抚,“从小就不是。”
“可那些情况统统不一样,如今短兵少粮,区区一万五千人,要怎么抵挡得住翟珏的主力大军?又怎么为你拖过一个月?这根本不可能!”眼看翟琰还欲说什么,翟羽烦躁地摇了摇头,继续道,“什么都别说了,一切都是你的借口!是你自欺欺人的幌子!你敢说你内心里就没有一丝半点真的想要杀了他?”
“小羽毛……”翟琰听罢,浅浅倒吸了口凉气,眼中的伤痕转瞬即逝。别开眼,他自嘲笑了,“你也不信我。”
翟羽也懊悔说了如此冲动的话,忙咬着嘴唇内侧解释,“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六叔,你别生气,我信你。我……或许只是气自己当初借你对我的关怀离间你们,害你们反目成仇。”
翟琰笑容又复变得温暖起来,抬手轻轻拍了拍翟羽的头:“你可知你现在变得越来越小女儿态了?”
“这……”翟羽愣住,“不会吧……”
翟琰只是柔和笑着,目光包容,倒看得渐渐回过味的翟羽有些窘迫羞涩地低下头去,翟琰唇角又暖暖浅浅一扬,轻轻叹息:“小羽毛,你长大了。”
慨叹完这句,不待翟羽有何反应,他便站起来,背过身去,声音又复低沉严肃起来:“你回去收拾准备一下,最好今晚能趁夜离开。”
“啊?”翟羽也起身,蹙眉反问了句:“离开?”
“对,离开,”翟琰回首望她,稍一沉吟,又说,“回京或是彻底离开都行,但六叔劝你,别去翟珏那里。不管是你真心投靠或是想去向他求情都不必,我怕他对你不是真心反而利用了你。”
翟羽此时已经完全回过神来,朗然一笑:“六叔,我不走。”
对她这不慌不忙的态度,翟琰有些急了:“怎么不走?现在形势如此危急,你留在此处不是办法!到时候仗打起来,六叔也顾不上护着你。”
翟羽凑上前,靠在他身边撒娇般挽住他手:“六叔啊,你就那么看轻你自己带的徒弟?”然后不待翟琰说话,又笑起来,“我早就想跟你上战场了,却一直没能得逞,如今有了这大好机会,六叔你认为我会甩手不管逃之夭夭?那我剩下那么几十年不得悔死?”
“可是……”翟琰锁眉,自是不愿答应,可一时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翟羽趁他语塞,又微笑着缓缓反问他一句:“六叔你说,我现在如何放得下心离开呢?”
翟琰凝神看她许久,神色复杂,似是欲问什么,却终是泄气,点头同意了。
记忆被远方突然传来号角的颤哑长响震碎,翟羽一个激灵,凝神眺望远方,然后看向身边的翟琰:“六叔!有异动!看来翟珏耐不住性子,不愿继续休整下去了。”
翟琰深蹙长眉,转而匆匆对身边将领吩咐几句,那三名将领得令而去,速下城楼去整兵了。而翟琰回头看向身边翟羽,却止住脚步,不慌不忙又继续立于城头,洒脱一笑,问她:“怕么?”
翟羽嬉皮笑脸,捏了捏拳:“每天只是练兵和对阵那没啥战斗力的流寇,一个月来终于见到主力,早手痒难耐了!”
“呵!”翟琰失笑,又问:“那……你担心么?”
翟羽脸色一僵,抬眼看了看漫无边际的天空,眼珠一轮,摇了摇头,“担心有什么用呢?他成功拖住了翟珏主力一个月,却再没信报回……就连张将军那边是全军覆没……我想……他多半也……”
就算再怎么强忍,眼泪却还是盈满眼眶,眼睛一眨,便颤巍巍地顺着脸颊滑落,翟羽匆匆用手背抹去,反而笑了,“六叔你想看我伤心?才没门呢!我一点不伤心!他若死了也算世上少一祸害,我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翟琰摇了摇头,手扶在她背上,长叹一声,“小羽毛,他不会有事的。”
翟羽很惊异他时至此时还有如此把握,面上笑容微微一僵,却又迅速挂起,只是催促翟琰,“六叔,我们下去准备迎敌了啦!”
“你先听我说……”
“报!”忽有急报至,打断了翟琰的话。
“说。”翟琰看着面前单膝跪着的传讯兵,只得收住对翟羽的追问。
传讯兵还有些气喘,面上却是掩不住的喜色:“朝中援兵与粮草将至,特派人来传讯于大将军。”
翟琰和翟羽对视一眼,面上初为惊喜,随后便已俱是沉思和算计。
翟琰不动声色挪开目光,沉声问传讯兵:“来人在何处?”
“就在城下。”
“小羽毛,走。”
与翟琰一同下了城楼,见了援兵派来传话之人,验明几人身份。又证实自翟琰出兵后,朝中的确又新有征兵,此次共有十万大军将至,并配有富余粮草,最迟将在五日内到达。
翟羽面色黯然,心中一片唏嘘,翟琰看她一眼,令人安顿好那传话兵,便迅速整军点将,准备迎敌。
四万将卒被迅速整顿,一万守在城楼,其中三千为这次出征苦苦集训的弓箭手;一万城下待命;其余两万分守各个城门,以防城门被人攻破。翟琰再度领着翟羽登上城墙,而远方叛军也是浩浩荡荡集阵而来,连举着的军旗上的巨大“琰”字都已是模糊可见。翟羽屏住呼吸,拳头不自觉捏紧。
而翟琰则望向天际,目光渺远,半晌,唇角轻轻一扬,唤她,“小羽毛。”
“嗯?”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大信心。”
翟羽抿唇,“是对他?还是说对眼下这场仗?”
翟琰垂下目光,与她对视,温温和一笑,“都有。”
翟羽垂首,然后浅笑着摇摇头,“六叔你别想太多,援兵将至,我们只需拖过眼前五日便可。”
“就是这援兵更添我忧虑。他们到之前我担心他们不会来,如此状况,即使背水一战,我们怕也是难敌全军覆没的命运。可他们到了,我又想,父皇果然是不公,这援兵和粮草,指不准便真是用四哥的命换回来的……”说到这,翟琰喉头似乎也不禁有些哽咽,沉了沉气才又看向翟羽,微微扬了扬唇,问,“若真是那样,我便是帮凶。你会怨我么?”
翟羽沉思片刻,长舒一口气,很郑重地摇了摇头:“六叔,这么多天我早想开了。在此情况下,再没有比你那决定更好的办法了。我相信你,我这样说了,便是真切地相信你,你并没有要伤他之心。何况……如果真是那样,我能怪谁呢?最该怨怪的不是自己么?”
低着头,翟羽抿着的唇角却倏地扬起来,一双再灵活不过的眸子扫向翟琰,趣道,“事已至此,我就只能真心实意祈祷他如我所说是个祸害了,谁让书上说祸害都会遗千年呢?”
翟琰闻言失笑,拍着她肩说,“听到你这样说,六叔很高兴。”
翟羽垂眸一笑,并不问他为何高兴。而翟琰沉静半晌,却突地再唤她一声:“小羽毛。”
她闻声望去,却见翟琰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认真,甚至是带有一点作为长辈沧海桑田的劝诫与慨叹地,沉声说,“如果这次能度过难关,你和四哥就别再彼此折磨了。既然相爱,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呢?”
翟羽瞬时呆掉,连呼吸都不由屏住,仿佛被“相爱”两个字所震撼,愣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吐出几个字来:“可是他……”自始至终也没说过“爱”她。
翟琰不语,只是温暖而宽慰地微笑,翟羽在这样的笑容下噤声,转过目光,就着朦胧的视野看了看渐行渐近的叛军军队,抽了抽鼻子,故作漫不经心嘟哝一句:“打完仗再说。”
翟琰也笑着挪开目光,而那温和包容的目光渐渐就变得满是斗志与杀气,就连城楼上的空气,仿佛也随着凝结了一样。
秋日的猎猎风声中,叛军大军终于兵临城下,堪堪停在弓箭手射程之外,列阵排好,中锋部队一跺手中长矛,左右锋翼齐声呼喝,大地仿佛也为之颤动。十万大军,整整齐齐,远望最远之人不过如蝼蚁。两旁部队往边上成扇形散开,中后方有十数骑悠悠然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