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快过年了,干脆就回家去了,临走他们在邺城城门上留言:“大事解散蚕欲遽。请且归,赴时务。昔以义来,今以义去。若复有急更相语。”由这些充满江湖气概的话语可知,当时成都王确实还深得人心。
成都王始终犹豫未定,直到十二月底齐王兵败身死,他都没拿定主意。
七、逃生的名士
河间王的檄文送至洛阳,齐王大为震惊,他立即招集百官商议对策,满腹委屈地替自己辩解:“当初孙秀作乱,逼迫帝王,使社稷倾覆,群臣无人能够抵御此难。孤王纠合义军,扫除元凶,臣子之节,昭然天下。今日河间、成都二王听信谗言,擅自兴兵,将不利于孤王,请各位代为斡旋,以消弭矛盾。”
朝臣们却都缄默不语,他们的心理可想而知:二王兴师问罪的对象是你齐王司马冏,与我何干?这一年来都是齐王府的人在操纵朝政,我又未曾参与,即使将来清算也祸不及身。如今这种生死关头,还是谨言慎行,不要招来无妄之灾为妙。
既然都不做声,那齐王只好点名了,他对官任司徒兼尚书令的王戎说:“请您老替我出出主意。”
王戎苦笑,心想如今大难临头了,你从谏如流又有什么用?王戎说:“殿下首举义兵,匡定拨乱反正的大业,这等功勋是本朝前所未有的。但是事后殿下论功报赏有失公允,使朝野失望,人怀贰志。二王带甲百万,直指洛阳,其势锐不可当,为今之计,请殿下弃权让政,以王就第,可以不失王爵,这是求安的唯一计策了。”
王戎为人一向乖巧,他作官也是“与时舒卷,无蹇谔之节”。这次连他都说出如此逆耳的话,说明局势确实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连敷衍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唯有劝齐王正视现实,让政保命。
这不止是王戎一人的看法,也是在场大多数朝臣的看法。以司空兼任中书监的东海王司马越也附合王戎,劝齐王让政。
齐王闻言犹豫不决。一旁的从事中郎葛见齐王有所动摇,大声呵斥王戎:“赵庶人听任孙秀胡作非为,移天换日篡位自立,当时群臣畏葸不前,无人恪守臣节,倡议反正。是我家主公亲冒矢石,率领义军冲锋陷阵,才恢复社稷,才有诸公今日的苟安。
“事后计功封赏确有不周到之外,但这是因为‘三台纳言’这些部门失职,他们不恤王事,拖延封赏,责任并不在大司马府。如今二王听信谗言,矫诏兴兵构逆,诸公应当上下同心,讨伐这两个逆臣,王戎你却劝我家主公束手就缚,弃权就第。自汉、魏以来,执政者弃权就第之后,无不被夷家灭族。王戎居心何在?议者可斩!”
(赵庶人听任孙秀,移天易日,当时喋喋,莫敢先唱。公蒙犯矢石,躬贯甲胄,攻围陷阵,得济今日。计功行封,事殷未遍。三台纳言,不恤王事,赏报稽缓,责不在府。谗言僭逆,当共诛讨,虚承伪书,令公就第。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有得保妻子者乎!议者可斩。)
葛此举与其说是想保卫齐王,勿宁说是想自保。
晋朝对于宗室一向纵容袒护。武帝朝宗室诸王屡屡犯法,最终都是从轻发落,到了惠帝朝骨肉相残惨烈无比,众多宗室成员死于非命,不过细数之下,仅有义阳王司马威、赵王司马伦父子死于事后清算。义阳王的死纯属意外,赵王则是罪无可赦,即便如此,赵王也是鸩死保留全尸。相比之下,反倒是汝南王、楚王、愍怀太子、淮南王的死状来得更为凄惨,这四人都是直接死于政治倾轧,当时刺刀见红生死一瞬,没有手下留情的可能。
齐王是宗室近亲,一年之前刚立下大功勋,这一年来虽然不尽如人意,毕竟没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恶。如果他听从王戎所言,宣布逊职让政,单身返回齐国等候处分,从此权势是肯定不可再得,有可能他的封邑、爵位也会被部分褫夺(就像当初司马乂由长沙郡王被贬为常山县王一样),但是性命大可得到保全。
这个猜测可以从以下三个事得到证实:一、河间王想杀齐王却找不到充分的理由,必须先诱使齐王去杀长沙王,由此可知齐王声威犹有残存;二、数日后齐王兵败被擒,“帝恻然,欲活之”,长沙王“叱左右促牵出”“遂斩于阊阖门外”。由此可知若非长沙王心狠、一意孤行,齐王完全可以免死;三、齐王死后第二年(公元304年),河间王执政,马上给齐王恢复名誉,赦免并且复封齐王的儿子为王。此后,东海王执政之初(光熙元年即公元306年)、晋怀帝永嘉年间、东晋孝武帝太元年间,朝廷多次追封齐王官职,嘉奖其勤励王事。由此可知齐王功过确有公论,罪不致死。
因此对于齐王而言,解甲归藩是明智之举,但对于葛等人而言,齐王归藩就意味着死亡。齐王一失势,他们唯有束手就擒,新的执政者必定会剪除齐王羽翼,如果齐王最终被诛,他们自然会跟着陪葬;如果齐王被赦免,那么齐王执政期间犯下的过错必须有人承担,他们这些心腹是最好的替罪人选。
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挟持齐王负隅顽抗,做困兽之斗,兴许会有奇迹发生。葛所谓“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有得保妻子者乎”!这与其说是在斥责群臣,不如说是在恫吓齐王。
王戎指责齐王“论功报尝,不及有劳,朝野失望,人怀贰志”,这是实情,葛却倒打一耙,反将罪过推给群臣,他说:“三台纳言,不恤王事,赏报稽缓,责不在府。”
所谓“三台”是汉代的划分,指尚书台、御史台、谒者台,这里概指朝臣,“纳言”指言官。“三台”以尚书台为首,王戎时任尚书令,所以这是葛在反咬王戎玩忽失职,没有将功臣名单及时奏报,“论功报尝,不及有劳”的责任不在齐王大司马府,而在于尚书台。
葛所言无异强词夺理,齐王招集群臣的用意在于群策群力共渡难关,葛如此杀气腾腾,甚至说“议者可斩!”那就根本不是问策求计的态度,于是“百官震悚,无不失色”。
王戎尤其感到惊恐,他圆滑世故几十年,难得忠直了一回竟然又惹来杀身之祸。
好在王戎机敏过人,“王戎夙慧”的名声早在童稚时期就已传遍洛阳,“道旁李苦”这个成语是他七岁的时候贡献给后世的,一甲子过去了,此时王戎已近古稀之龄,可谓老而弥坚,人人皆知“王濬冲(注:王戎字濬冲)谲诈多端”。
王戎立即痛苦地捂住腹部,皱着眉头对齐王说抱歉,内急要上茅厕。
人有三急在所难免,尚书令安丰侯爵王戎大人要求上茅厕,大司马齐王大人明知是个借口也无可奈何。如果在御前提出这种要求是“失仪,大不敬”的罪行,可齐王毕竟不是皇帝,没有权力呵斥王戎为老不尊,齐王当然只能放行。
王戎快步奔赴茅厕。晋代当然不可能有洁厕设备,达官贵人家的茅厕也不过就是装潢华美的粪坑,王戎进去之后四顾无人,捏起鼻子往粪坑里一跳,然后高声呼救。等齐王等人闻声赶来,派人将这个老头打捞出来,王戎已经污秽满身臭不可闻。
齐王惊问发生了何事?王戎做出神情恍惚的样子,用残存的一点神智告诉齐王,在来齐王府之前,他刚服用了五石散,现在药性发作了。
所谓“五石散”是当时的一种毒品,据说是由东汉末年的医圣张仲景发明的。与后世的鸦片一样,起先它只是一种治疗伤寒病的药品,到了曹魏正始年间,大名士何晏改良了五石散的配方,取其麻痹神经、滋阴壮阳的功效,大力推崇,说什么“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何晏是魏武帝的养子且女婿,又是当时的清谈领袖,他开了风气之先,当时的贵族子弟、风流名士争相效仿。五石散的出现迎合了当时社会奢靡颓废的气息,很快风靡,几乎所有标榜风流的名士都曾服用,“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就是有着几十年吸毒史的资深吸毒者,这事人所共知。
与所有毒品一样,五石散在致使人体精神恍惚性欲旺盛,获得虚幻快感的同时,也严重的戕害人体。吃五石散被称为“服散”,服散之后全身发热必须不停行走将热量挥发干净,这称为“行散”,服散之人必须小心行散,如果行散不得法,就会性命不保。服散之人平时也必须调理药性,要做到“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即一定得穿单薄的衣服,吃冷的食物,洗凉水澡,总之越凉越好,因此五石散也被称为“寒食散”。在饮食上唯一的例外是饮酒,必须饮热酒,如果不小心误食了冷酒,也会性命不保。
如王戎所言,他服散不久就被招来齐王府议事,还没来得及行散,眼下药性又发作,致使恍惚失神,坠落粪坑。既然是药性发作,那么刚才在大堂所言只是臆语,当不得真了。
齐王气结无语,他当然知道王戎只是在演戏以求脱身,他想不到这个名满天下的大名士竟然会使出如此下作无赖的招数。不过此计虽然污秽,却十分有效,齐王无法揭穿王戎未曾服散,而王戎满身沾着粪便显然已经无法留在这里议政。
于是齐王带着厌恶的神色,让王戎回府去换衣服,顺便行散调理药性,保命要紧。
王戎的脱身计策大获成功,凭着一身秽物他离开了杀机四伏的齐王府。
王戎平时喜欢骑着小马,从便门溜出府邸独自出游,路人都不知道这个老头竟然就是当朝宰相。朝中不少人知道他有这个癖好,按朝廷制度路遇三公必须行礼,所以官员们在街头远远望见司徒大人微服出游,纷纷绕道回避。
不知道这一天,王戎是否与往常一样独来独往。设想这个须发皆白的七旬老人孤身踯躅于洛阳街头,全身污秽淋漓,所过之处人皆掩鼻退避,倘若不幸路遇熟人,这等场景情何以堪?
或者出席这种重要的会议,王戎还是严格遵照三公的规格,头戴高七寸长八寸的进贤冠,身穿华美的皂色朝服,坐着乘舆,卤簿在前护卫在后,所到之处事先清道,庶人回避,威风至极。夹道百姓既惊恐又企羡,偷偷观望,却发现德高望重的司徒大人全身屎尿横流,此景想来也是人间喜剧。
此情此景极赋象征意义,因为王戎有着多重身份,他是晋末第一高门琅琊王氏的领袖人物,他是西晋社会最有钱的富人,却又是西晋社会最有名的吝啬鬼,他是惠帝朝的品衔最高的官僚,却又是惠帝朝人所共知的老滑头。西晋这个短命王朝的种种特征,比如门阀政治、比如统治阶层的极度吝啬虚伪、比如政府官员的苟且失职,都可以在王戎身上找到印证。
而王戎最能体现时代特征的则是他的名士身份,西晋名士纵横,举朝公卿都是清谈误国的好手,王戎则是这群名士中资格最老、声名最高的领袖。
后世将魏晋名士分为四批。最早的一批是“正始名士”,这批名士以夏侯玄、何晏、王弼为代表,他们活跃于魏曹正始年间,因此得名。这批名士是魏晋玄学的开山鼻祖,也是清谈清言的始作俑者;第二批名士是“竹林名士”,代表人物即是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竹林七贤”并不像此前的夏侯玄、王弼等人那样,在玄学理论上进行抽象凝远的思考,而是直接以他们俊逸的神采、潇洒的身姿,实践“越名教而任自然”这一信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