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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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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相视一笑。共同去做一件诡秘的事情最能增进友谊。
  芦花不会任何一种打法。我们从“争上游”开始。
  突然,有人敲门。
  我们立即屏息,熄了电筒。窗帘原本就掖得严严实实。只要我们坚持住无声无息,敲门人就应该以为我们睡下。自动离去。
  来人不急不恼,徐缓然而顽强地很有风度地敲着,大有鏖战到天亮的气概。
  “谁这么讨厌!我去看看!”游星用哈气吐出这句话,蹑手蹑脚地从窗帘缝往外瞄。
  这能是谁呢?年轻的军人,是绝不敢在这种时分私闯女兵的深闺。号称中性的老协倒是时有巡察,但他会在半里地外嚎得震天响,以示自己的冰清玉洁。
  其后的情景,却是我再也想不到的。
  游星突然把五个手指头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伸直,红的桃心黑的桃心(帘缝的月光将它们染作皂灰)像被扇子扇着,一片片坠地,又柔韧地弹跳起来,像一块块破碎的气球皮……
  游星脚不点地闪到门前,风一般扑到外面,却没有忘记把门重重掩死。
  我和芦花呆坐在黑暗中,看着地上和手中的牌……
  片刻之后,游星又折返回来:“周一帆,把你的喝水杯借我用一下。他渴了。我的杯子在别处。”说着,不待我应声,掳了杯子,又到自己盛白砂糖的罐头盒里掏了两把,沏了水,双手端着往外走。
  “来了客人,叫屋里坐吧!”芦花拍着床单说。
  “外边挺好。”游星头也不回出去了。
  屋外是什么人?惹得尊贵的司令员的千金诚恐诚惶?
  “你去看看。”我指示芦花。
  “是个男的。”芦花探回来。
  我点点头。意料之中,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同性已不会使人如此振奋。
  “这个人我见过。最近常来找游星。这副扑克就是他送的。”芦花像往一堵危墙上加砖,一句一斟酌,很小心地补充。
  我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息扑向我们这一对半红。
  “好像是个老百姓。”芦花没多大把握地说,“总披着皮大衣,瞅不大清楚。”
  这倒有点奇怪。游星纵是谈恋爱,军营内多少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尽可以挑选,为什么偏相中了一位老百姓?
  “我得去看看。”班长的职责使我义不容辞。
  五月的高原之夜,宁静淡远,冷寂的天穹蓝得像一块硕大无朋的宝石。宝石的边缘有犬牙交错的裂隙,那是被雪峰针芒样的尖锐所剔开的,高原的夜空之上,一定有一只巨大的蓝色水囊,它在午夜时分悄然崩毁,无数股晶莹的蓝汤倾泻而下,浸泡着冰雪,浸泡着歪风,浸泡着赭石上的苔衣和蚂蚁细小的眼睛……
  无所不在的蓝光妨碍了我的眼睛,过了一刻才在远地中找到他们。游星像一团蓝色的星云,发出窃窃的低语和无缘无故的笑声。她的额头像蓝色瓷器,反射着柔光。她微笑的时候,牙齿是蓝色的,好像刚在春天里嚼过马莲花。她挥手的时候,指甲也是蓝色的,仿佛用矢车菊花瓣染过。她的眼白也是蓝的,像高原最深遂的湖泊……
  那个男人倚在一束斜打的灯光处,个子不高,但很笔直。穿着皮大衣,衣领隐没在半竖起的领口内,看不清有无领章。灯光勾勒出周正的鼻梁和紧抿嘴角的下巴……一张很强韧的脸。
  他确实是个老百姓。因为他没戴军帽,留着看似随意实际很讲究的发式。
  就是这个男人使游星变得娇柔婉约,我不由仔细盯了他两眼。
  游星还我杯子。杯底还残留着厚厚一层尚未化完的白糖。战士每月的白糖定量是很苛刻的,游星这一次大约用去了月供给的一半。
  四
  不知道阿里高原的土地算不算肥沃,这里从来没有人工种植过作物。向阳的山坡上偶尔披挂着萎琐的地衣,实在说明不了什么。我们三个女兵,种下了这块荒漠有史以来第一株葵花——来自亚热带的种子。
  此后的日子,我们天天趴在那块土地上看。亿万年的永冻土层,被我们用铲焦炭的平头锹翻开表层之后,很快又愈合成坚硬的盔甲,看不出一丝孕育生命的迹象。
  大相无形的高原啊!
  高原的五六月之交,很难说清它的时令。正午时分,已觉出微煦的暖意在半空缭绕。寒凉的地气像一块森然冷玉,平行地向地心深处沉去。要是忽略掉突袭而来的暴风雪,基本上相当于平原冬未春初的日子。
  然而那些跋涉过万水千山的种子们,大智若愚地潜伏着,犹如最有耐心的士兵。
  要不是芦花再三告诫,游星一定会刨开泥土把种子抠出来瞧瞧。好脾气的芦花在其它事上通融,惟有种地,像真正的老农固执坚强。
  终于,向日葵探出一片极小极小的叶子。我们围着火柴头大小的莹莹绿色欢呼跳跃,然后马上就心慌气短,捋着太阳穴蹲在地上。高原缺氧,原是禁不住手舞足蹈的。
  “葵花长得太慢。以后我每隔三天看它们一眼,也许才能觉出点变化。”游星说。
  葵花先伸开两瓣对称的叶子,像肥厚的小巴掌,仿佛想从高原的天空掬走点什么。然后突然在某个早晨挺直腰肢,前仰后合地向上攀去。
  我们浇水施肥,但它们并不加速长大以报答我们的苦心。芦花叹了口气说是缺太阳。营房设在大山的心口,据说是极有战略眼光的选择。一旦发生战争,敌机偷袭时,会一个跟头撞到嶙峋的山石上机毁人亡。
  也许将来打仗时,我们可以占个大便宜,但和平时的向日葵很不茁壮。它狂热地崇拜太阳,每天从东方刚露出迷蒙的白色,就倾倒身躯朝拜,犹如一枚枚弯曲的绿钉。
  高原是地球上距太阳最近的地方。高原的阳光最清洁最纯粹,像一面面闪亮的银箔。
  高原的阳光虽然明亮然而冰冷,极白极尖利的亮线松针似的射向你。皮衣被刺穿了,棉衣被刺穿了,可你依然感到冷。阳光携带过温暖,但高原的风把阳光剥细了,只剩下一条条银线,不动声色地普照着你。
  太阳顾不上一往情深的小向日葵。它有那么多冰雪需要融化,那么多江河需要濡养。小小的向日葵算得了什么呢!
  不知道怎样帮助这些亚热带来的植物。特别是冰冷如汁的黑夜,它们一定在无望地呻吟。也许给它们披一件棉袄?或者远远拢一堆篝火?
  “随它们吧!要是命大,就能活下来。反正咱们是尽了心了。”芦花听天由命地说。
  向日葵的劫难还不止这么多,早晨游星出去刷牙,吐着牙膏沫骂起来:“谁这么缺德!居然在我们的向日葵地里撤尿!有本事的,站出来再撒一泡!”
  不知什么人,半夜小解,不辨东南西北,冲着我们的向日葵乱浇,小苗东倒西歪。
  我去拉游星。一个女孩家,大叫大嚷,总是不雅。
  游星蝶蝶不休:“你说秋后这瓜子还能吃不能吃?全是尿臊味!”
  她想得还挺远!我说:“粮食也施肥,你还不照样吃!”
  游星说:“那可不一样!猪粪发过酵,这人尿可是新鲜的!”
  芦花将我拉到一边:“班长,快叫游星别骂了!那尿是老协撒的。”说罢,蹲下身去,用手指把稀泥中的小苗扶正。
  “你怎么知道?”我问。
  “老协最近常找我谈心。我走远了,偶一回头,看见了……”芦花一副将功补过的神情。
  看芦花这么不怕脏臭,游星也闭嘴了。
  一个游星经常外出就够操心的了,又加上芦花!还有我自己……
  “洗澡去!洗澡去!锅炉干烧半天啦!”老协阴沉着脸大吼,游星的叫板他听到一个尾巴。
  狮泉河畔停着一辆怪异的车——像一条浑圆的绿色海豚,有呼呼的蒸气像鲸鱼水往似地喷吐云天。
  这是洗澡车。整个高原师只有一辆,在崇山峻岭不停地跑,也要半年左右所有的哨卡才轮流一遍。每逢洗澡车行临,战士们都拿出最好的吃食招待,其规格几乎等同军区司令。要知道,在银妆素裹的高原,能脱得赤裸裸洗一个热水澡,真是莫大的享受。
  轮到女兵们洗澡,老协提前几天就通知各单位,要闲杂人等届时万勿靠近洗澡车。我们端着脸盆甩着毛巾走在路上,机关院落里空无一人。
  我们放肆地把军帽摘下来,让难得见到阳光的头发,在风里飘荡一回。老协平日要求极严,不让我们把一丝头发暴露在外边。我发际低,脖子后面的细发,几乎长到脊椎骨。要把它们提拢起来,统统塞进军帽,揪得皮肉生疼。我想古代所谓的头悬梁,大约就是这个滋味。
  高原之上,人无分男女,所有的曲线都被棉衣的橡皮抹平,只有头发在昭示男女有别。
  老协有道理。
  近看洗澡车更像一辆囚车,只有一个门,窗户极小极高,四周完全密闭。内设更衣室和淋浴间,还有附属的上下水设备和烧汽油的锅炉。当然,最主要的是要有驾驶室,这样洗澡车只要开到有水源的地方,发动马达抽水,点燃蔚蓝色火苗的汽油炉,就会有热水自喷嘴涌出。
  这大概是全军海拔最高设备最好的浴池了。
  半年享受一回,又能管多大用呢?洗澡车又很娇贵,一天不是这坏就是那坏。一到战备紧张,先把洗澡车开到深山里掩蔽起来。它的存在,并不真是为了解决大家的洗澡问题,只是表示一种关怀的象征。
  甭管怎样,今天轮到我们彻底地洗涤身上的污泥浊水了。
  洗澡车内容积很小,只能容纳几个人。我们这一对半红,安排在最后。空间被前人使用得极热,一团团水雾奶油一样粘滑,令人窒息。
  “要是你们不反对的话,我就把窗户打开了。”游星说。
  我们俩反对也没有用,根本不等我们表态,游星就嘭地一声,把像轮船舷窗一样的小圆玻璃窗推开了。
  水气拥挤着朝外逸去。不明底细的人,一定以为这里爆炸了一颗鱼雷。
  “妈呀!有人在偷看!”芦花一声惊叫,双手交叉捂着前胸,慌忙蹲下了。
  我们全都蹲下了。大家人鱼似的,赤身裸体水淋淋,毫无自卫能力。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游星比较沉着,她抹抹脸上的水,问:“看的人在哪?”
  “在哪?在哪……”芦花一手护胸,好像她那儿受了致命的伤,另一只手鸡啄米似地乱指,真是吓得不轻。
  “你们俩别动,我来看看,”游星挺身而出,轻轻走过去先用手合上窗户,然后用手抹去另外一块玻璃上的水气,踮起脚向外观察。
  我认真判断了一下形势,其实我们挺安全的。窗户很高。一般人没有两米以上的身材,绝窥不到我们。除非他像壁虎贴在墨绿色的车厢外,光天化日之下,几乎不可能。
  游星被水贴在额头上的眉毛,猛然耸立起来:“一帆,你看!”
  我颤颤地凑过去。说实话,尽管从理论上讲是安全的,但在这种没有任何衣物保护的情况下去观察有无男人,着实令人恐惧。
  洗澡车左边就是参谋们的宿舍。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房屋是傍狮泉河而建,洗澡车也必须择水而栖。
  道路空荡荡,偶尔有夹着卷宗的人走过,脚步匆匆,凛然正气,绝没有驻足窥测的企图。
  整个营区酣睡般正常。
  “芦花,你是不是看错了?”我问,记起自己班长的职责。
  “没……你看看窗户里头……”芦花惊悸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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