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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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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师长还以为洗衣班的小姑娘看不起他呢!师长不想再耽搁了,他觉得这真是一件麻烦事,他还要急着去打仗呢!“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爱瞪眼睛,一回生,二回就熟了嘛!”
  师长俯尊就屈,游星的母亲依旧不从,师长动怒了:这又不是篮球场,可以随便换人!游师长不想落个挑三拣网的恶名,这已不仅仅是老婆的问题,关系到军人的尊严。
  上至野司,下至医院领导,走马灯似的来给小女兵做工作。当游星的外祖父母都被接来劝说时,游星的母亲终于同意了婚事。
  游星的母亲只为游师长生了游星,总是骄傲而忧郁。游师长成为游军长、游副司令,依旧威武,依旧具有独特的魁力。天下美丽的女人,并不都像游星母亲那样冷若冰霜。
  “怎么办呢?有个女人非要嫁我。”游星的父亲在同妻子讨论这样的问题时,坦率而磊落。假如妻子哭一顿闹一顿,说你从此再不要理那个女人,游副司令员一定会干脆利落地了断此事,可惜游星的母亲单独对墙站立了一会,然后回过头来平静地说:“我走了。把游星留给你。走出你的家门,我就重新是个普通的女人了,孩子跟着你,会有一个好前途。我放心。”
  母亲长久地亲吻了游星,把冰凉的泪水灌满她小小的耳窝。当时她正躺在床上,不知道这是一次永远的别离。
  作为平民子弟,对权贵们的家眷有天然的敌视,想不到游星有这样的身世!
  “继母对我很坏。我说的坏,不是吃不饱穿不暖那种。在我们那种家庭,坏不是用这种形式表现出来。她只是不管我,说穿了,就是不爱我。要一个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挚爱你,你也爱他,这挺不容易……认识了伍光辉我才知道爱的力量……”
  挺好的谈话,突然混淆进那个穿皮大衣的男人,我急忙扭转话题:“还是说你爸爸吧!”
  “他根本就不懂得爱………
  “你爸爸万一知道了你的事,会怎么样?”
  “不!不!无论受多重的处罚,千万不能让我父亲知道!那样会把他气死的!你们答应过的,你们不能说话不算数!”她声音嘶哑地叫起来。
  游星其实深爱她的父亲!
  随着战备升级,大家对游星事件的久悬不决,反应也愈加强烈。这是一道辛辣无比的调料,极大地刺激着人们的想象力和正义感。每个人都在同游星境遇的比较中,感到了自身的优越与崇高。越显示对游星的鄙弃,越反衬本人的纯正。同仇敌汽,义愤填膺,怎么谴责那位龟缩在小屋内的昔日的公主都不过分,她的利嘴又得罪过那么多人。她的贵族成分,更使这种愤慨具有了广泛的群众基础。人人都能从他人的苦难中,汲取濡养自尊的维生素。
  我不敢说这些情绪我一分没有。但只要见到蜷缩在羊毛中的游星,我就感到深切的痛苦和同情。游星就像一个青核桃,用强硬的外壳包装着嫩弱的内心。那些涉世未深的普通军人们,不敢爱一个高不可攀又性格莫测的姑娘。当终于有人向她表达爱慕之情时,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向了深渊……
  十
  游星能自由活动的惟一时间是上厕所。厕所在半山,我尽量同她慢慢走,让她在蓝天下多呆一会,呼空气,晒阳光。
  高原的空气很阴险。初闻的时候,它新鲜而凛冽,像刚摘的雪花梨一样清香。但它很快就会抽走人类不可须臾离开的氧气,充填进一种透明的麻醉剂。吮吸高原的空气,会被它不动声色地引向死亡。高原用看不见的黑手扼住你的脑扼住你的胸,扼住你的心肺和所有空腔,使它们像一只只漏水的皮囊,永远不能充分供给生命的食粮。
  稍微不慎,你就会被缺氧击倒在地。无数粉红色的炮沫痰像螃蟹沫似地从你的口鼻涌出,血液被偷换成浓重的铅汁。高原用手轻轻一点,你的肌肉就凝固成岩石,满头的青丝变成冰雪样苍白……
  神圣而又残酷的高原啊!
  游星走路的时候,极不老实,总是东张西望。遇到迎面而过的干部战士鄙薄的目光,连我都替她难堪,她全不在意,四处环顾。
  她在找人。找伍光辉。她以为他会找机会来看她。这件事,整个部队地方人言鼎沸,伍光辉不会不知道游星已失去自由。他没来,说明他一定也受到阻碍……
  游星的这点心思,明明白白写在她缺少阳光苍白如瓷的额头和焦灼的幽暗瞳仁里。
  听说,地方上远没有我们这么法度森严。伍光辉只写了篇检查,检讨了私自动用吉普车外出的错误,其余的,并无人追查。
  这世界有一把女人尺,还有一把男人尺。
  这一切,我不敢向游星透露。
  天,阴沉沉的,像在孕育风暴。阿里这地方短暂的暖意,像白驹一样走了。
  从厕所归来,中间夹一块空旷的谷地。在遥远的过去,狮泉河可能从这里流过。河水变迁了,卵石沉留下来,一排排鱼鳞般地裸在地面。
  我和游星一前一后。我有意同她拉开距离,不让她感到被人监视的侮辱。突然,她僵住了。前仰着身子,脖子固定在一个很不舒服的角度,像被人用钢钎钉往了。
  顺着她的目光,我迅即找到一个深蓝色的身影。他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很急促地朝我们走来。
  那身影越走越近,像一只轻捷有力的音符。我分辨出周正的鼻梁,很有棱角的微抿的嘴唇……他穿着一身藏蓝制服,在看惯了草绿的军营里,这蓝色鲜艳悦目。
  来人正是伍光辉!虽然他没有穿皮大衣。
  游星并没有认错人!在她面临四面八方的训责时,伍光辉迎着高原这个冬季最早飘下的雪花,向游星走来!
  游星站着没动。漫长的等待和巨大的欢欣,使她脸上充满圣洁。
  我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他俩的接触,显然不相宜。作为执行任务的军人,我理应制止。但在目睹了游星痛不欲生的磨难之后,我又实不忍心阻挠。
  我的心在矛盾中煎熬。闭上眼睛,背转身,装作养神?抑或劈头盖脑迎上去,像疱丁剔骨的刀子,楔进他俩之间?
  没容我艰难地作出选择,伍光辉一个折身,大步流星拐向侧方,目不斜视地走进通信科办公室。
  我费力思索这意外的变故。是不是有人监视?四周空寂,只有无数鹅卵石像煮熟的死鱼眼,目睹这一幕。是不是他为掩人耳目,随手丢下一封信,或是一个纸条?没有哇!只见风儿卷着谣言似地雪花,围着我们上下翻飞。
  答案其实现成而简单:伍光辉是在履行正常的公文交换事务,完全是一次偶然路遇。观察他的路线,是一条插过谷地的便道。他没有多走一步路,自然,也没有少走一步路。
  我不忍心看游星。她钉在地上的两只脚,仿佛被人钻通了。全身的血液都从那里流失,只剩下薄脆的躯壳。
  “刚才……我是不是看错了……人?”她恍惚地问。
  我应该骗她。说我不认识这个人或是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是瞬忽之间我没想到这些假话,几乎是本能地点点头:“正是他。伍光辉。”
  游星朝着伍光辉隐没的方向说:“他还能工作。这挺好。”
  我叫芦花帮我照看游星,跑去把老式电话机摇得像一挺机枪。
  “喂!孔参谋吗?我是周一帆,我想见你。”
  “周一帆,你终于想见我啦?太好了!我马上跑步就去!”孔博在电话另一头高兴得大叫。
  他果然气喘吁吁赶来。
  “伍光辉到你们那儿去了?干什么?”我没好气地问。
  “他是地方机要交通员,经常与我们互换信件公函,很正常啊。”孔博摸不到头脑。
  “他这个人一定有些过人的地方吧?”我问。我心中还存最后的幻想:游星倾心爱慕的人,总该有可爱之处吧!
  “又是为你那狐朋狗友!”孔博火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其实一直小心地爱护着你们,丢人啊!游星把大家的心给伤了,如今大家都等着看戏呢!”
  “看什么戏?”我机械地问,头脑木然。
  “河南兵等着看豫剧,河北兵等着看梆子,上海兵看评弹,陕西人看秦腔……甭管什么调,都是好戏都热闹。她爸爸就要上来了,她爹要是敢包庇她,众弟兄们就敢不打仗!”
  “孔博,你走快走!我不想听你再说下去!”我只觉得神经像钢丝勒进脑浆。
  “这可是你叫我来的!周一帆,要是你找我只是为了谈谈游星,下次我将不再奉陪!”孔博也发起脾气。
  十一
  卫生科全体党员大会,讨论给游星党纪处分问题。
  会场上挂着战备动员时的横标:共产党员冲锋在前,退却在后。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
  人们三三两两议论着其它话题,几乎没有一句涉及游星。在讨论重大议题之前,往往貌似平和。
  我不希望给游星的处分太重,我们相处日久,感情笃深。也不相信能轻描淡写让她过关,她给我们的集体带来耻辱。
  “轻伤不下火线这句活还可以,重伤不哭有点孩子气。”我同身旁的人随口搭讪。
  “那是打仗时遗留下的口号,革命传统,改不得的。”芦花凑过来说。
  我没理她。
  老协宣布开会:“游星同志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我作为政治领导,要负主要责任。”他态度真诚,悔恨之心溢于言表。因为女兵们管理不善,他受到严厉批评。
  “我们要纯洁队伍,教育同志,从此杜绝此类事件发生。”他的语锋开始凌厉。
  我吓了一跳:这不分明暗示着要开除游星党籍吗?
  我用眼去唆游星。她端端正正地坐着,像一根冰塔,虽不断融化,还撑得住架式。眼睛紧盯着“重伤不哭”的横幅。
  其后,宣读了当事人的检查交待材料。游星写得很简单,基本上就是我笔录的那些。伍光辉则要复杂得多,而且记忆十分清楚,简直叫人怀疑当初他与游星相好时,就想到了坦白交待的这一天。
  假如可能,我真要捂起耳朵,跑出这血腥的房间。我知道这些话像玻璃片,游星被解剖后贴在上面供观察分析。所有的隐私像咸鱼,赤棵裸地晾晒在天地之间。
  “同意开除游星党籍的人,举手。”老协像教练员扣响起跑枪,庄严宣布。
  片刻的静寂。
  游星入党不容易呀!比芦花和我,多花了几倍的汗水!人们对干部子弟,一半是羡慕,一半是苛求。游星的父亲并未给她特殊关照,也许以后会给,以前肯定没有。但大家认为她既然比一般人幸运,理应多受些磨难。她硬是用一点一滴的劳动,改变了人们的印象。她是科里技术最优秀的卫生员,虽说嘴巴爱发牢骚说怪话,真到关键时刻,绝对是把好手……这一切,人们都统统忘记了吗?一个晚上的过失,就能遮蔽人一生的光亮吗?
  轻微的声响。
  一只胳膊举起来了。游星像中了枪伤的兔子,用无比哀怨渴求的目光看着那个方向,希望那个人能瞧她一眼,哪怕只是短暂的对眸。她要把心中的怨悔告诉他。
  那个人没有抬头,只是拼命吸烟。成团的烟雾像湿木柴燃烧,从那人的嘴巴、鼻孔,似乎还包括耳朵眼和眼皮下角,一齐冒出来。
  又一声轻微声响。是衣袖与军服下摆摩擦的动静。在死一般沉寂的会场听来,竟像汽车轮胎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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