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弟弟哑然失笑,摇摇头走开了,只听见他说:“拿你这种人没办法!”
还是不明白这么重复的游戏为什么有人玩了千万遍还是在逃。既然逃不胜逃,为什么不把自己反过来想成精灵鬼,不是又来了一场奇情大进击吗!
弟弟专心的坐下来,他的分数节节高升,脸上表情真是复杂。
我悄悄弯下腰去,对他轻说一句:“细看涛生云灭——”这一分心,啪一下被吃掉了。
“你不要害人好不好!”他喊了起来。
我假装听不见,趴到窗口去看雨,笑得发抖。
雨仍是不停的下著,死不肯打伞这件事使母亲心痛。每天出门必有一场争执。
有时我输了,花伞出门,没有伞回家。身外之物一向管不牢,潜意识第一个不肯合作。
那日云层很厚,是个阴天。我赶快搬出了脚踏车往敦化南路的那个方向骑去。
碰了到一个圆环,四周不是野狼便是市虎。我停在路边,知道挤进去不会太安全。
那时来了一位警察先生,我对他无奈的笑笑,坐在车上不动。他和气的问我要去那儿,我说吩国父纪念馆呢!
“那你往复兴南路去,那条路比较近。”
本想绕路去看看风景的,便是骑术差到过不了一个小圆环,我顺从的转回了头。
就因为原先没想从复兴南路走,这一回头,又是一场不盼自来的欢喜。
回到台北之后,除了餐馆之外可以说没有去什么别的地方。
我的心在唯一有空闲的时间便想往国父纪念馆跑,那个地方想成了乡愁。
相思最是复杂,可是对象怎么是一幢建筑。
我绕著那片广场一遍又一遍的骑,一圈又一圈慢慢的溜——我在找什么,我在等什么,我在依恋什么。我在期待什么?
不敢去想,不能去想,一想便是心慌。
有什么人在悄悄的对我说:这里是你掉回故乡来的地方,这里是你低头动了凡心的地方。
时候未到,而已物换星移,再想飞升已对不准下来时的方向——我回不去那边了。
不,我还是不要打伞,羽毛是自己淋湿的,心甘情愿。那么便不去急,静心享受随波逐浪的悠然吧!
梦中,我最爱看的那本书中的小王子跑来对我说:“你也不要怕,当我要从地球上回到自己的小行星上去的时候也是有些怕的,因为知道那条眼镜蛇会被派来咬死我,才能将躯壳留在地上回去。你要离开故乡的时候也是会痛的,很痛,可是那只是一霎间的事情来已——”我摸摸他的头发对他说:“好孩子,我没有一颗小行星可以去种唯一的玫瑰呢!让我慢慢等待,时候到了自然会有安排的,再说,我还怕痛呢!”
小王子抱著我替他画的另外一只绵羊满意的回去了。我忘了告诉他,这只绵羊没有放在盒子里,当心它去吃掉了那朵娇嫩的玫瑰花。这件事情使我担心了一夜,忘了玫瑰自己也有四根刺!
雨仍在下著,我奔进一辆计程车,时间来不及了,日子挤著日子,时光飞逝,来不及的捉,来不及的从指缝里渗走,手上一片湿湿的水。
可是我不再那么惊慌失措了。张开十指,又有片片光阴落了下来,静静的落给我,它们来得无穷无尽无边无涯只要张开手便全是我的。
司机先生在后视镜中一再的偷看我,下车时他坚持不肯收钱,说:“下次有缘再收!只请你不要再说封笔——”我吃了一惊,看见车内执照上他姓李,便说:“李先生,我们的缘份可能只有这一霎,请你千万收费!心领了!”
一张钞票在两人之间塞来塞去,我丢下了钱逃出了车子。
李先生就将车停在路中间追了上来,那时我已进了一家餐馆。
“三毛——”他口拙的说不出另外的话。
我伸手接下了已经付出去的车钱。
打开掌心,那张塞过来的钞票,什么时候,赫然化成了一朵带著露珠的莲花。
周末星期六,父亲母亲的登山朋友们相约去神木群中旅行,要两日方能回来。
原先父母是算定了我也同去的,游览车内预先给订了位子,在朋友间也做了女儿同去的承诺。
在父母的登山旅行中必有车内唱歌表演之类的节目。尤其是一位沐伯伯,前年开始勤练《橄榄树》这首歌,他是父母挚爱的朋友,唱这条歌无非是想令我欢喜。
虽然这样迁就答应在车上唱歌我听,而我,却是连籍口也不肯找的拒绝参加。
之所以不去旅行,实在是习性已成。结群同游的事情最辛苦的是不能独处。再说万一长辈们命我唱个歌什么,那便难堪了。
众乐乐的事情灸我来说仍是累人,而且艰难。
父母中午才离开台北,我的不肯参加或许伤了他们的心。
孝而不顺一向是自知的缺点,万里游子,只不过归来小歇,在这种事情上仍然做得自私。有时候我也不很明白自己。
母亲离家时依依叮咛冰箱里有些什么食物,我口中漫应著,将父母往门外送,竟无一丝离情。
对著一室寂寂,是骇然心惊,觉得自己这回做得过分。又骇只是不陪父母出游,竟然也会有这样深重的罪恶感,家庭的包袱未免背得太沉重了。
我将大门防盗也似的一层层下了锁,马上奔去打电话给姐姐和弟弟——这个周末谁也不许回父母家来,理由对他们就也简单了,不要见任何人。
在台湾,自己的心态并不平衡,怕出门被人指指点点,怕眼睛被人潮堵住,怕电话一天四十几个,怕报社转来的大批信件,更怕听三毛这个陌生的名字,这些事总使我莫名其妙的觉著悲凉。
每一次,当我从一场座谈会,一段录音访问,一个饭局里出来,脸上虽然微微的笑著,寂寞却是彻骨,挥之无力,一任自己在里面恍惚浮沉,直到再不能了。
本性最是爱玩的人,来了台湾,只去了一趟古老的迪化街,站在城隍庙的门口看他们海也似的一盏盏纸灯,看得痴迷过去。
那一带是老区,二楼的窗口间或晒著大花土布做成的被套,就将那古代的桃红柳绿一个竹竿撑进了放满摩托车的回廊。午后恹恹的阳光下,看见这样的风景,恍如梦中,心里涨得满满的复杂滋味,又没有法子同谁去说。
在每一个大城里,我的心总是属于街头巷尾,博物馆是早年的功课和惊叹,而今,现世民间的活泼才是牢牢抓住我的大欢喜。
只是怀念迪化街,台北的路认识的不多。
迪化街上也有行人和商家,一支支笔塞进手中,我微微的笑著写三毛,写了几个,那份心也写散了,匆匆回家,关在房间里话也懒得讲。
自闭症是一点一点围上来的,直到父母离家,房门深锁,才发觉这种倾向已是病态得不想自救。
那么就将自己关起来好了,只两天也是好的。
记事簿上的当天有三个饭局,我心里挣扎得相当厉害,事先讲明时间不够,每个地方到一会儿便要离开,主人们也都同意了。
再一想,每个地方都去一下诚意不够,不如一个也不去。
电话道歉,朋友们当然大呼小叫了一场,也就放了我。
我再度去检查了一下门锁,连那串铁链也给它仔细扣上。
窗子全关,窗帘拉上,一屋的明暗里,除了寂寂之外,另有一层重重的压迫逼人。
我将电话筒拿起来放在一边,书桌上读者的来信叠叠理清全放进衣箱里去。盆景搬去冲水,即便是后面三楼的阳台,也给锁了个没有去路。
然后我发觉这两幢里面打通的公寓已成了一座古堡,南京东路四段里的一座城堡。我,一个人像十六世纪的鬼也似的在里面悄悄的坐著啃指甲。
回台时带的夏天衣服没有几件,加纳利群岛没有盛夏,跟来的衣服太厚了。
那次迪化街上剪了两块裙子布,送去店里请人做,拿回来却是说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合意,虽然心中挑剔,当时还是道谢了,不敢说请人再改的话,毕竟人家已经尽心了。
一向喜欢做手工,慢慢细细的做,总给人一份岁月悠长,漫无止境的安全和稳当。
我趴在地毯上,将新裙子全部拆掉,一刀一刀再次剪裁,针线盒中找不到粉块,原子笔在布的反面轻轻细细的画著。
原先收音机里还放著音乐,听了觉得外界的事物又是一层骚扰,拍一下给它关掉了。
说是没有耐性的人,回想起来,过去每搬一次家,家中的窗帘便全是日日夜夜用手缝出来的。
最爱在晚饭过后,身边坐著我爱的人,他看书或看电视,我坐在一盏台灯下,身上堆著布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著闲话,将那份对家庭的情爱,一针一针细细的透过指尖,缝进不说一句话的帘子里去。然后有一日,上班的回来了,窗口飘出了帘子等他——家就成了。
有一年家里的人先去了奈及利亚,轮到我要去的前一日,那边电报来了,说要两条短裤。
知道我爱的人只穿斜纹布的短裤,疯了似的大街小巷去找,什么料子都不肯,只是固执而忠心的要斜纹。
走到夜间商店打烊,腿也快累断了,找到的只有大胖子穿的五十四号,我无可奈何的买下了。连夜全部拆开剪小,五十四号改成四十二号,第二日憔悴不堪的上飞机,见了面衣箱里拿出两条新短裤,自己扑倒在床上呻吟,细密的针脚,竟然看不出那不是机器缝出来的东西。
缝纫的习惯便是这么慢慢养成了,我们不富裕,又是表面上看去朴素,其实小地方依旧挑剔的人,家中修改的衣物总是不断的。
难得回到自己的国家来,时间紧凑,玩都来不及才是,可是这生活少了一份踏实和责任,竟有些迷糊的不快乐和茫然。
天热得令人已经放弃了跟它争长短的志气。冷气吵人,电扇不是自然风,窗子不肯开,没有风吹进来。
整整齐齐的针脚使自己觉得在这件事上近乎苛求,什么事都不求完美的人,只是在缝纫上付出又付出,要它十全十美。而我,在这份看来也许枯燥又单调的工作里,的确得到了无以名之的满足,踏踏实实的缝住了自己的心。
开始缝裙子是在正午父母离家时间,再一抬头,惊见已是万家灯火,朦胧的视线里,一室幽暗,要不是起身开灯,那么天长地久就是一辈子缝下去都缝不转的了。
深蓝底小白点的长裙只差荷叶边还没有上去,对著马上可以完工的衣服,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喜悦。这便有如旅行一般,眼看目的地到了,心中总有那么一份不甘心和怅然。
夜来了,担心父母到了什么地方会打长途电话回来,万一电话筒老是搁著,他们一定胡思乱想。当然知道他们担心什么,其实他们担心的事是不会发生的,这便是我的艰难了。
刚刚放好电话,那边就响过来了,不是父母,是过去童年就认识的玩伴。
“我说你们家电话是坏了?”
“没有,拿下来了。”
“周末找得到你也是奇迹!”
我在这边笑著,不说什么。
“我们一大群老朋友要去跳舞,都是你认识的,一起去吧!”
“不去哦!”
“在陪家里人?”
“家里没人,一直到明天都没有人呢!”
“那你是谁?不算人吗?”那边笑了起来,又说:“出来玩嘛!闷著多寂寞!”
“真的不想去,谢罗!”
那边挂了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