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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唐公如此一语,我太原三十六家大小商号今后有福了!”虚坐在胡凳上的武方拱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哪里,我只是实话实说。”李渊摆摆手,不接受对方的恭维。“咱们河东物产丰富,但平地稀少,粮食很难自足。这些年若不是有你们这些为商者来回奔走,士卒们吃些什么,百姓们吃些什么。遇到荒年,官府拿什么赈济民间?只是那些腐儒们不懂民间疾苦,总是将士农工商四个字挂在嘴边上。岂不知道若是四民缺一,他们连长衫都穿不起,更甭说笔墨纸砚了!”
几句话,不但让武方听得心里暖暖的,连侍立在旁的武士彟都大受感动。明知道有些言辞未必出于李渊本心,还是深深地弯下腰去,长揖称谢,“末将多谢主公指点。末将今后一定谨尊主公教诲,多回家走走,不让骨肉亲情因为身份的不同而变冷淡了!”
“只怕你将来也没太多时间!”李渊笑着摇头,“咱们马上就要南下为国除奸,如此关键时刻,老夫怎舍得放你这知兵之人还家。不过你这位族叔和其他族人,倒可以经常来军中看你。咱们今后的士卒会越来越多,各项物资缺口甚大。你武家既然号称‘半并州’,出头来组织个商队,为军中供应物资,销转战利品,应该是能做得来的!”
“多谢主公厚爱!”闻此言,武方赶紧跳下胡凳,与武士彟一道向李渊拜谢。他肯冒险帮婉儿传递消息,为的就是搭上李渊这条线,以便大发战争之财。没想到身为唐公的李渊如此聪明,不待自己开口,便主动满足了全部要求。
“你不用谢我。士彟追随我多年了,按常理,你们武家算是自己人,自己人用着放心。稍后便可让他带着你到陈军师那里办个腰牌,凭着这个腰牌,武家的人随时可以入营来见我!”虽然关心女儿的安危,李渊本着先公后私的原则,利用眼前机会替军队解决后顾之忧。
宾主双方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得很近,仿佛彼此已经相识了多年般,谈笑风生。几口热茶下肚后,受宠若惊的武方主动提出捐献物资劳军的建议。“属下定会竭尽全力,尽量满足军中所虚。若是唐公手中金银不足,太原众商号也可捐助些。一则报答唐公多年来看顾之恩,二来也为国家出些力,早清理了那些乱臣贼子,早一天安享太平!”
李渊倒不贪图几个商家的小便宜,笑了笑,说道:“那些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厌物,我这还有不少的。既然是做生意么,怎能用你们自己的钱买你们自己的货?武先生尽管放心,凡是我李渊的部属,哪个敢拿了东西不付钱,或者强买强卖,我一定亲手割了他的头。”
“多谢唐公,多谢唐公!”武方感激得连连念佛,恨不得扑上去抱对方的大腿。做生意的就怕官府不讲理,有了李渊今天的保证,武家今后血本无归的风险要小得多。随着李家军的脚步,各地商号也会对河东武家高看一眼,今后的财源定然滚滚而来。
“你先不必谢我。”李渊收起笑容,口风慢慢变得冷淡,“我希望做独家生意。你们接了我的订货,就别再供应物资和粮草给刘武周。以前我知道你们有无数渠道和办法北上,却一直也没干涉。因为你们也需要赚钱,需要养家糊口。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们的货物烂在手上!但今后有了我李家这条财路,刘武周那边,还有始毕可汗那边的财路最好就放一放,特别是谷物和盐巴,我不希望前头和奸臣们拼个你死我活,后头又养肥了两个劲敌!”
“这――-”武方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立刻被冻僵。他替整个家族打理生意多年,自问做买卖从不吃亏。到今天才发现遇到了比自己还会做买卖的人,先给了个小小的甜头,然后就拎着刀子开始割肉。
可甜头已经吞落了肚里,此刻再想反悔显然已经来不及。眼前的唐公李渊虽然有“老妪”之称,但剁起人的脑袋来却从未犹豫过。不仅塞上那些胡人不敢招惹他,放眼整个大隋,敢当众捋其虎须的也找不出七个!
河东武家肯定不是七个中之一。所以即便心里痛得滴血,武方也只好代表商户们将唐公李渊的要求应承下来。“草民,草民这就是回去跟大伙说,一定不再向塞外运货。不过唐公您也知道,武家名下的商号虽然多,却集中在木材、皮货方面,对铁器、粮食和私盐等违禁物资,是绝不敢沾的!”
“我只是想请你转告大伙一声。做生意尽管向南,凡我李家能控制的地面,你们尽管行走。”李渊放下手中的茶碗,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发狠。“至于北面,我会派人日夜巡查,到时候一旦有人被抓到了,落得倾家荡产,可别怪我手狠!”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才听了几句硬话,武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这些年来,山贼、流寇中的大人物他结识了不少,不讲道理者也见得多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李渊般给过他如此大的威压。
唐公讲理,比任何山贼流寇都讲理。讲理时已经可以把人讲得无法翻身,若是其发起飙来,武方不知道所谓并州三十六家商号,能否承受得住此人跺一跺脚。
“你放心,没有证据,我的属下不会乱害人!即便被抓到了,我也会给他们申辩的机会,以免是仇家栽赃!”李渊的话很平和,听在人的耳朵里却声声如雷,“做生意的讲究个行规,治理国家也讲究个律法,相信大伙今后不会让我为难!”
‘官给民栽赃,还不简单?先抓起来再找证据,怎么找怎么有!’武方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贪图便宜,冒冒失失地跑来替人送什么信。如果不来这一趟,武家不会有什么好处可捞,但也不会惹上这么大麻烦。
他突然理解了族侄士彟为什么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却从不让家族和官府沾上关系的苦衷。那分明是一艘没有彼岸的破船,无论是否漏水,只要上去了,便再甭想下来!
“草民,草民一定遵守规矩。这次遇到二小姐,她也有过类似的教诲。草民已经命人记下来了,绝对不敢忘掉!”急于脱身的武方顾不得再卖关子,抓住一切机会把话题向婉儿身上引。
“也不需要太久,刘武周等人不过是草尖上的露水,灭亡之期不会太远。到时候马邑周边各地与太原连成一体,有你们的生意做!”见到了送信人,李渊心里反而不那么着急了, 先抿了几口茶,然后低声问道:“你是怎么遇到小女的,她可有手书?咳,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难为她一个女人家了!”
“二小姐,二小姐现在于王屋山中拉起了好大一份势力。草民开始不知道是二小姐,所以还怕失了财,准备硬闯过去。后来被山上的人请去吃酒,才发现那里是太原的一支别兵。因此平平安安过了山……”武方在惊惶中没缓过神来,因此心智有些不清楚,话说得非常罗嗦,且答不到关键上。
“二叔,唐公问您有二小姐的信么?其他的细枝末节,待会儿慢慢说也来得及!”武士彟嫌自己的族人误事,低声呵斥。
“没,没,二小姐说纸笔多有不便处,所以仅托我报一声平安。她说,她说让唐公不要为她担心,李家的女儿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武方沉吟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道。
“李家的女儿?”李渊听得一愣,旋即在心底涌起一股凄凉。作为父亲,他理解女儿现在的感受。大难临头之际,柴绍抛下婉儿一个人逃了,虽然没有休书,也情同于恩断义绝。所以婉儿不再以柴家的媳妇自居,主动恢复了李家女儿身份。只是她怎么跑到了王屋山中?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将那里变为太原的势力范围?
王屋山地处长平与河内两郡的交界,距盟津渡口不足百里,而过了盟津,便可抵达东都的门户偃师。此刻婉儿掌握了王屋山,无异于为河东兵马的南下提前扫平的道路。这份功劳,比一举攻克沿途数十个郡县也毫不逊色。
悲喜交加之下,李渊的说话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调。“先生,先生怎么遇到的小女。她看上去还好么?山中可缺衣食?你不要急,慢慢说来,所有经过我都要听,什么都别落下?”
“这,这岂不是要耽搁唐公很多时间?”武方受不了李渊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看了看自家族侄,犹豫着说道。
“不妨,不妨。士彟,你出去命人准备些酒菜。我没有什么可谢武先生的,就跟他一道吃顿饭,聊表寸心!聊表寸心!”
到了这个时候,李渊又恢复了一个慈父形象。非常热情地发出邀请。
先例在前,武方岂敢再受唐公的好处,赶紧推脱。李渊却不肯让他继续客气下去,强令人搬来两张矮几,将武方按入座位。“刚才是公,我自然要板起脸来说话。此刻是私,你不必在乎措词,咱们边吃边说。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惦记着子女。嗨,武先生也是过来人,应该知道李某的心思吧!”
“草民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跟唐公一道吃酒!”武方伏着身子,喋喋不休地道。作为商人却被列为一方诸侯的座上客,此事传出去定能让其在同僚面前扬眉吐气好几个月。虽然此间主人喜怒无常了些,并且总是强人所难。
“请武先生详细说说小女那里的情况!”李渊轻轻皱了皱眉头,举起一盏酒。
“是,是,草民一定知无不言!”武方赶紧举起酒盏灌了一大口,然后清清嗓子,大声说道:“草民做的是木器、皮毛生意,虽然眼下兵荒马乱的,为了一口饭吃,却也不得不往来奔走。上个月到京师和东都一带走了一圈,然后和其他几家老相识凑成一队,结伴北返……”
“货物好脱手么?京师和东都那边的日子还过得去么?”不嫌对方罗嗦,李渊笑着插了一句。
“嗨,怎么说呢。有钱人照样一掷千金,没钱的活活饿死了,尸体烂在路边上也没人收拾!托您老人家的福,小号的货物脱手很快,都是些精致木器和冬天的狐皮,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玩意儿,不算难卖!”
“嗯,京师那边的官兵霸道么?会不会抢你的货物?”李渊点了点头,暂且将对婉儿的思念放在一边,仔细询问。
“还行?几个当官的都是好人,丘将军、宋将军约束得严。只有阴将军的麾下待人差一些。左右是花钱免灾呗,草民也习惯了!”武方知道李渊想问什么,将自己的观察结果如实告知。“但丘将军和宋将军又有不同。丘将军麾下的兵马看着精神头足,宋将军人老了,麾下的兵马也不大有精神。至于阴将军,嗨,跟草民见过的那些绿林豪杰们类似……”
“多谢武先生提醒!”李渊双手举盏,以主人的身份敬了对方一杯。
“不敢,不敢,为唐公寿!”武方连忙将酒盏高举过顶,大声称颂。
“后来呢,你刚才说想闯山?是怎么回事情?”
“唉,草民也是一时志短。看着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就想直接从王屋山脚下冲过去,省下一次买路钱!”武方叹了口气,说道。
“你就不怕山大王们下次报复?”虽然不是绿林豪杰,李渊对江湖上的一些规矩却略知一二。所谓占山为王,也不是总将过路的商人、旅者赶尽杀绝。那样只会断了自己的财路,不是细水长流之道。精明些的山贼会打出维护一方的招牌,定下自己的抽税标准。对过往行商和旅客抽取一定的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