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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我管不了。郎君也切莫插手。想当年阿爷是恼恨大哥的懦弱,所以故意扶植二哥,以图激大哥奋起。可到了后来,二哥的羽翼一天比一天丰满,事情就开始变了味道。最近听婉儿姐姐来信说,二哥又网络了一大批能人异士,即便阿爷想压制他,也非常地困难了。”望着眼前跳跃的烛光,萁儿低声替丈夫谋划。“你为了不让我难做,已经为我家付出的够多。我不能再让你陷得更深。河东李家是口不见底的水潭,下去的人未必能落到好结果。”
李旭一愣,然后轻轻点头,“我本来就没打算下去。只是不想让建成兄战前分心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加倍小心些……”
话虽然如此,但夫妻两个谁都知道,待长城上的战斗结束,博陵六郡必然要重新做一次选择。顺势归属于李家么?大家族中的冰冷又让人不寒而栗。不归附李家么?恶战之后的六郡,以什么来面对周围豪杰的虎视眈眈?
持槊 (七 中)
一时间,夫妻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整个屋子里只有香烛的火焰,随着穿帘而入的春风“突突突突”跳跃不停。旭子抬眼看了看萁儿,发现萁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在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双方同时想开口说几句安慰对方的话,笑了笑,又同时停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李旭伸手整理掉萁儿额头山的一缕碎发,笑着问。
“还是郎君先说吧!”萁儿再次拉住李旭的手,把自己的小手老老实实放在对方的掌心,温婉地回应。 “这次出塞,霫族各部居然公推我为他们的大可汗!”李旭轻轻地握了握,一边感受着掌心深处的几乎可以融化的温柔,一边说道。
“我想说得也正是此事!”萁儿脸上绽放出一朵绚丽的春花,“那些部族的承诺,不知道能当真么?”
“当不当真要看咱们的实力。草原上向来是强者为王!”李旭点点头,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咱们中原也差不多,没实力都站不稳脚跟。只是牧人的心思更简单些,比较容易应付!”
“那郎君将来会打算去行使大可汗权力么?”
“我还没想好。”只有在自己妻子面前,李旭不必掩饰心中的惶惑,“中原这么乱,真要起兵与人争天下,成不成不用说,还不知道还要战死多少豪杰,多少人流离失所。到头来只会便宜那些异族,让他们又机会到中原来肆虐。况且一想到要与你父亲、弘基兄还有茂公、叔宝这些人相对着拔刀,我的心就静不下来。两军阵前,为将者如果不能做到心如止水。纵使有十成本事,临阵时未必能发挥出其中一成!”
“若避去塞外,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只是会让很多人失望,基业初建时,也少不得中原这边提供支持!”李旭想了想,继续分析,“具体我还没跟人说。总想着等眼前这仗打完了,再一步步处理。如果唐公那边肯保留我在六郡所施行的新政,我宁愿将六郡完完整整地交给他。”
“阿爷和二哥若是听到这些话,一定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只是大哥便会觉得失望了。他这次来塞上,一心想着让你去帮他呢!”萁儿叹了口气,低声评论。
萁儿心里清楚,凭借近几年在六郡民间所积蓄的力量,丈夫未必不能与父亲一争。那样,无论将来谁输谁赢,她都无法再于世间立足。可听到丈夫真的决定将六郡交给河东李家,她心里又怅然若失。以丈夫的能力和为人,本来应该有更好的结局才对。他是一头骄傲的鹰,只适合在天上飞。而不是被人关在笼子里,靠主人的赏赐和施舍过完一生。
听闻塞外部族公推李旭为大可汗的传说,萁儿猛然从中看到了一条相对简单的选择。比起介入中原的混战,征服草原上四分五裂的部落所需要的力量肯定要小许多。天下英雄眼里的鼎只有九个,长城以外的如画江山,他们未必看在眼里。更重要的一点是,走到塞外后,丈夫就可以避开河东李家这个大漩涡,永远不必掺和到大家族的内斗中去。也永远不必依靠他人的成败来决定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只是这条路将非常艰难,稍不小心就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牧人们虽然公推丈夫为大可汗,但没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他们随时可以把丈夫再废黜掉。况且草原上的其他部族,未必能接受一个来自中原的势力。契丹人、靺鞨人、室韦人,肯定要将这伙外来势力看成对自身的威胁。还有突厥人,更不会容忍一个曾经两度阻碍了自己南下的仇敌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我不可能帮你大哥!”李旭摇头,直接否定了萁儿也不愿意发生的设想。“建成兄心肠仁厚,自然能找到适合他的臂膀。跟你二哥,我也未必能和得来。他做事过于依仗权谋,成就未必会小,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父母兄弟都算计的话,将来很难说不遭报应。况且陛下对我有恩,天下纷乱时,我不为他而战,已经有负于他。如果再带兵与大隋开战,我心里更会不安。我总觉得人做事时,老天在看。就是牧人日常说的,长生天不说话,但一直在看着你的作为!”
“那你如何放心将六郡交给我父兄?!他们不都不是你心目中的理想选择么?”萁儿皱了皱眉头,追问。
李旭的对哥哥和弟弟的点评,让她心里稍微有些堵。虽然她知道丈夫说得都是实话。
“所以我说我没考虑清楚呢!”旭子笑着摇头,“一切等打完了眼前这仗再说吧,若打不退突厥人,再多的想法也是一场空。还有时德方、张江、大牛他们的前途,如果他们想出将入相,唐王那里不知道能不能提供合适的位置?!”
说到麾下众将以及六郡的未来,李旭的眉头又开始向中间皱。他待人随和,所以麾下幕僚和武将也都不太注重礼节。这种率直品性在博陵六郡被视作美德,到了别人那里,就未必吃得开了。还有新政的延续问题,博陵六郡百姓们得以在乱世中安居乐业,完全依赖于新政的执行。如果将来接手六郡的人不肯继续执行新政怎么办?如果接手者明明答应了继续新政,过后又突然反悔怎么办?没有了博陵军做支撑,自己拿什么和对方讨价还价?
一件件,一桩桩,无穷无尽的事情让他头大如斗。仿佛凌晨时分赶路的旅人,只能看到天边的启明星,自身周围黑暗,却不知道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是妾身不该说这些,让郎君烦恼!”萁儿见李旭眉头越皱越紧,叹了口气,幽幽地道。
“早晚都得面对的事情。早烦晚不烦!”李旭轻轻甩头,将纷乱的思绪暂时抛开到脑后。“不过今天咱们先吃些东西,吃饱了,睡足了,才有力气面对那些事情!”
“跟郎君说了一大车话,我还真的有些饿了!”萁儿笑了笑,起身去张罗宵夜。无论面对着多少烦恼,生活还是要继续。唯一可以令人感到安慰的是,无论外来多少风雨,两个人的肩膀总是紧紧地靠在一起。
风雨中,比翼而飞的大雁,总比形单影只的飞得轻松些。
蔘汤和茶点早已被翠儿安排好,小丫头不敢偷听李旭和萁儿说话,所以一直躲在外间等候吩咐。此时得到了女主人召唤,立刻手脚麻利地将吃食端了进来。
“翠儿吃过了么?不妨一起坐下吃点儿!”按上谷李家的传统,仆人是可以与主人同桌用餐的。李旭当了这么久大将军,依旧保持着家乡的习惯。见翠儿一直忙忙碌碌地伺候着,笑着邀请。
“老爷和夫人面前,哪里有奴婢的座位!”听了李旭的话,翠儿腾地红了脸,用蚊蚋般大小的声音拒绝。
自家老爷离经叛道的行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所以不会向歪处想。可如果坐在大将军身边,跟他举案齐眉的话……翠儿知道自己脸很红,红得像煮熟后的螃蟹。如果放在别人家,陪嫁的丫鬟早晚会被姑爷的收房。可这是大将军家,很多事情与别人家不一样!
想到这些,翠儿的眼神不禁有些暗淡起来。借着添新水的理由,低着头退了出去。
“小丫头这是怎么了,给人的感觉怪怪的!”猜女孩子心事向来不是李旭所长。望着翠儿缓缓离去的背影,他皱着眉头,诧异地问。
“她呀,年龄大了!”萁儿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抿着嘴笑道。作为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她怎会不知道自己贴身丫头的心事。见惯了李旭的翠儿,眼里根本再放不下其余英雄。可天底下旭子只有一个,萁儿又如何替小丫头找第二个如李旭般的豪杰去?
萁儿自问不是个善妒的女人。以往的观察告诉她,越是大英雄,身边越少不得美女作为点缀。像自己的父亲,除了窦夫人外,身边至少有三十几个与自己母亲一样地位的妾侍。唐公府地耳闻目染,也让她早早地明白了一个女人保证自家地位的手段。与其让丈夫的宠爱被别的女人分薄了,不如引荐姐妹到他身边。用女人门内的行话来说,这一招叫做固宠。
可唐公府的例子,在丈夫身上却不适用。萁儿不止一次暗示过李旭,他可以接纳别的女人,自己不会做一个妒妇。但自从二丫去后,她没见丈夫对任何女人动过心思。即便传说中的公主要送上门来,也没见丈夫派兵去黄河岸边接应。萁儿非常感谢丈夫对自己的宠爱。女人家的小心思却一直告诉她,应该主动做些什么来回报丈夫的情重。
所以,她希望丈夫能看懂翠儿眼中的仰慕。自己即便稍微不适应,也不会再像当年针对二丫那样,处处再针对翠儿。可无论暗示多少次,旭子最多不过是指指胸口,笑而不答。
持槊 (七 下)
“翠儿年龄也大了!”见自己一番暗示又落到了空处,萁儿忍不住小声重复,“她跟了我这么多年,若一下子离开,就像缺了条臂膀一般!”
“那你就给她找个离得近的丈夫,就像大牛的妻子一般。随时可以到咱们家来陪你说说话!”李旭心里从来没有这些鸡毛蒜皮般小事的位置,笑了笑,信口回答。
“给她挑了几个,她一个都看不上眼。非要嫁一个有担当的英雄。”萁儿嗔怪地白了丈夫一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就这么不开窍,“可这年头,英雄不少,真正有担当的,却是不多!”
李旭正低头看着一块千层糕,根本没察觉到妻子的神态变化。伸出筷子将糕点夹起来放到萁儿面前,温言劝道:“那就再等等。早晚能找到合适的。你先吃些宵夜吧!翠儿特意给你准备的。将来咱们真的要出了塞,这些中原的东西很难再吃到!”
是糕点中最靠中心的一块,吃起来也最甜。出身于河东李家的萁儿爱吃甜食,所以夫妻二人对坐吃宵夜时,李旭总是将糖最多的部分夹起来放到妻子面前。虽然博陵郡公家中不缺这些东西,但丈夫亲手夹过来的,与命令厨房做了端上来的,味道总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萁儿含住糕点,慢慢地等着它在口中融化。当那股柔情蜜意顺着喉咙流淌到肚子内后,她望着丈夫的眼睛,再次提道,“妾身嫁给郎君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虽然公婆都没说过什么,可妾身知道他们渴望着早日抱上孙子。郎君身边至今只妾身一个人,妾身知道郎君的情意。但外人眼里,却是妾身的不是了!”
“傻丫头。咱们才成亲几年。有些事情,要看老天安排,自己急不得的!”反映迟缓的李旭终于明白了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