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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秀兰渐渐长大了。农闲时,她常和父母挑着晒干的木耳,黄澄澄的山梨,以及全家人从来舍不得吃的鸡蛋,下山到城里去卖。
每次进城,秀兰就像着了魔一样,白天,在集市上守着物品等候买主,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总是注视着那些从她面前走过的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她有时看得如呆如痴,常常听不见买主的询问,也算不清物品买卖价格。
山路遥远,每次下山他们必须在城里的鸡毛小店里住上一晚。没等天黑,秀兰就溜出门,一个人顺着街道慢慢地走着,贪馋地看着,从每一个角度,每一道门窗中看着那些饭店、商店、歌舞厅内的景物。
舞厅内是那样的神秘,让人费解,那灯是彩色的,而且旋转得那么快,忽明忽暗,闪烁着令人眩晕的光芒。那些彩色的男人搂抱着彩色的女人,随着疯狂的音乐在扭动……
灯红酒绿的饭店前,明亮的玻璃窗内挂着一排排黄灿灿、油淋淋的鸡、鸭、鹅,橱柜里摆着一些雪白雪白的,小巧玲珑的,不知是用什么做出来的小鸟、小兔和青蛙模样的东西,热气腾腾……
最让人留恋的是商店,挂满了各种式样的鲜艳漂亮的衣服,使人看得眼花缭乱。柜台内的玉镯子、金耳环、银项链,金光灿灿,银光闪闪。特别是那大大小小的彩色电视机里,同时就能播放一个个不相同的节目……
秀兰最爱站在卖电视机的柜台前看电视,从这些屏幕上,她知道了,原来在这小城的外面还有更大的城市,还有着一个更加吸引人的大世界,外面那些姑娘们的衣服更漂亮更美丽……
每次从城里回来,秀兰都要烦躁好长一段时间。她跑到山坡上,用鞭子抽打树木,抽打岩石,抽打那些鲜丽娇美的花朵。
抽累了,她将鞭子一扔,扑在草地上呜呜大哭。
她怨恨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睛,为什么不让她出生在那个繁华的城市;她怨恨自己,为什么投胎走错了地方,偏偏摸到这一年四季都围着山转,从早到晚面朝红土背朝天的小山村;她怨恨……
她不明白,为什么城里的那些姑娘就能够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而自己,长到了十七岁,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为什么城里的姑娘每天不是逛商店,就是去看电影去跳舞,好像从来就不干活一样。她们哪来那么多的钱?她们的钱又是什么地方来的呢?
秀兰躺在草地上,苦苦地思索着……
哦!想起来了。
村头大树上的那个高音喇叭里不是经常在讲什么搞活、开放,还讲什么什么个体户,到什么地方去作什么买卖,发家致富了,送给了什么工程多少多少钱,还希望抚养着多少多少个娃娃上学读书……
还有,那天秀兰端着一盆衣服到村后的大水塘去洗,还没走到水塘,远远就听到村里几个大嫂在水塘边嘻嘻哈哈的嬉闹声,她们的笑声怪里怪气,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希奇古怪的事情。
秀兰走到一棵树后,悄悄蹲了下去。
原来是张二嫂在讲她男人前天进城去卖药草碰到的一件怪事。
张二嫂说,那天张二哥的运气好,药材卖得了好价钱,他一时高兴,就跑到一家小饭馆美美地吃了一顿炖猪脚,又喝了二两高粱酒,回小旅店时头重脚轻,晕乎乎地,他怕在大街上撞了人挨骂,就从那些背街小巷绕着走。
张二哥摇摇晃晃地走着,突然迎面来了个满身香气、穿戴漂漂亮亮的女人。那个女人走过来亲热地挽着张二哥的手臂,先叫一声什么先生,后来又叫大哥。她告诉张二哥不要说话,悄悄地跟着她走。
那女人将张二哥拉进一间房子,关了门,就先脱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说要和张二哥睡觉。
张二哥一吓,酒也醒了。他惊慌失措地推开那个光着屁股的女人,拉开门就跑了出来,连小旅店也不敢回,连夜摸黑进了山……
张二嫂话没讲完,几个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突然,有人发现了树后的秀兰,连忙做了个手势,那些狂笑中的女人们便立即住了口,但依然挤眉弄眼笑个不停。
莫非……
对了,城里的姑娘十有八九准是做那种“悄悄活”的。
不行!她们能“开放搞活”,我为什么不能?
她们能“悄悄地”赚钱,我也能赚。
秀兰大彻大悟地抛下了一句话给莫名其妙的父母,随便收拾了几件衣物,离开了那个生她养她的小山村,一个人走了。
秀兰在城里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她要做悄悄活的地方。有天晚上,她在一家旅馆外面拦住了一个男人,还没等她将话说完,那人就高声骂了起来,引得围起了好多人看热闹,差点被送进了公安局。
后来,秀兰在饭店里听到有人说,边境一带已经开放,生意好做,挺赚钱的。她问清了路线,用最后剩下的一点钱,买了去滇西的车票。
秀兰在这座比她家乡那小城更大更繁华的边境城市里疲惫地游荡着。
下车后,她口袋里已经一分钱也没有了。白天,她溜进饭馆,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子前,等那些来吃饭的人刚抹着嘴走出去,她马上端起桌上的剩饭剩菜,哗哗就吃。
两顿饭就这样对付过去了,晚上呢?晚上到哪里去睡觉呢?接受了上次的教训,她不敢乱问人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秀兰愁苦地坐在一个黑暗的石阶上,颓丧地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发呆。
“丁零……”
远远地,一辆自行车急速地摇着铃铛驶过来。
叭!
那辆自行车突然撞到黑暗中的一块大石头上,连人带车一齐摔倒在路边上。
秀兰吓了一跳,一看骑车的女人躺在地上直叫唤,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她便跑过去拉起自行车,又将那个女人扶起来。
“谢谢!哎哟……”
那个女人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瘦瘦高高的,面貌清清秀秀,一看就知道是个性很随和的人。她哼哼叽叽地站起来,突然看到装在菜篮子里的苹果和梨都摔了出去,滚得满地都是,不由得惊叫一声,挣开秀兰的搀扶,慌慌忙忙去拣水果。
秀兰看她着急的样子,也俯下身,帮着她拣。
那女人将水果重新装进菜篮,结好带,向秀兰道谢了一声,推着车子就走。
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来问:“喂!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嘛?”
“不是。我家远哩……”秀兰回答,走了过去。
“你一个人?”
“一个人。”
“你是来旅游?”
秀兰摇摇头。
“做生意?”
“不是。我想……我想……”秀兰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哦———你是来找工作的。”那女人恍然大悟。
“哎……对,对。我就是来找工作。”秀兰连忙答道。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吃饭和睡觉的问题。
“找到了吗?”那女人似乎很关心的样子。
秀兰怏怏地摇摇头。
那女人打量了秀兰一会,突然对她说:“我看你这个姑娘蛮老实的。干脆跟我走吧,给你找份工作。”
“真的?”秀兰睁大眼睛,半信半疑地问。
“当然是真的。”那女人在鼻孔里哼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就往前走。
秀兰惊喜地快步跟着她。她不知道这个不知姓名的女人将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她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突然又明又亮。
在一个用彩灯镶嵌着“咪咪”两个字的卡拉KO厅前,推车的女人停了下来,锁好车,提着水果,招呼秀兰随她进去。
推开茶色玻璃门,秀兰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
这是人间么?人间怎么会有如此美妙神奇的地方?这不是做梦吧?
秀兰暗暗在自己的大腿上拧了一把。疼!这不是梦,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是个面积不大的四方型厅室,垂着乳黄色流苏的水晶灯在熠熠闪光,厅室四周的墙壁上,百合花样的壁灯放射出淡淡的柔和光芒,临街的大玻璃窗上挂着厚厚的殷红色的帷幔,帷幔前是三个黑色长沙发,围成一个半圆形,面对着前面墙壁下那个大大的电视机,地下铺着柔软的绿地毯,踩上去就仿佛踩在了春天生长着绿叶的草地上。
秀兰在小城里虽然也在卡拉OK厅外隔着玻璃往里面看过,那些装饰曾经让秀兰羡慕得落泪,可如今眼前的这一切,小城里没有一家能和这个卡拉OK厅比。她激动得真想趴在那绿色的地毯上好好地哭上一场。
那女人走进一间挂着帘子的小房间内,不一会,一个年轻妖艳、穿戴很华丽的女人便和她一齐出来了。
“喏!就是她。”
带秀兰来的那个女人朝着秀兰指了指。
年轻妖艳的女人不吭声,远远站着,像观赏一件物品似的将秀兰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她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一丝笑容。
“盘子不错,还过得去。土是有些土气,不过可以调教。留下吧。”
秀兰站在一边,不知她们在说什么。
“叫什么名字?”娇艳的女人望着秀兰。
秀兰呆呆在望着那个女人。她看见这个女人身上穿的那些衣服,漂亮得恐怕就是天上的仙女也没有她穿得这么好吧?怎么这人穿的家服也是金灿灿的,亮闪闪……
“经理问你叫什么名字,咋个不回答?”带秀兰来的女人大声问道。
“我……我……”秀兰反应过来她们是在和她说话呢。“我叫……秀兰。”
“多大了?”
“十七岁。”
“好。你听好了,在我这里做活是有规矩的。记住了。”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变得严厉起来。“第一,不能偷懒,手脚要勤快。第二,不准得罪客人,要服务周到,使客人高兴,满足。第三,端咖啡倒酒水都要小心,损坏的物品必须从工资里扣除。怎么样?”
“我听话。大姐姐,我会听话,要我干什么都好……”秀兰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个女人轻蔑地一笑。
“那好。管吃管住,一个月一百元。娇娇,带她进去洗洗澡,找两件衣服换了她那身山装。”
“是。珍姐”。
原来带她来的那个女人叫娇娇。这个妖艳的女人叫珍姐。
一百元!天哪,一百元。秀兰跟着父母沉甸甸地挑着那些山货,跑几十里路进城去卖,一次顶多能卖到三十元。而这里,这个环境像仙境的地方做活,管吃管住,一个月还有一百块钱。
秀兰的眼前浮现出一件件鲜艳的衣服,一条条漂亮的裙子……
秀兰在一间窄得只能放进一张床的小房间里,匆匆用水擦了擦身子,外面的厅室里便响起了悠悠扬扬的乐曲声,不一会,娇娇就在外面直着嗓子叫她快出去干活。
她手忙脚乱换上娇娇拿给她的衣服,系上一块绣着蓝花白边的围裙,又照娇娇教她的样子,拿起放在床头一个小凳子上的粉盒,对着墙上的镜子,往自己的脸上扑了层粉。她拿起口红,却不会抹,没办法,只好跑出去找到娇娇,娇娇又给她打了口红。秀兰飞跑着回到了小房间,放回口红。从镜子前经过时,秀兰瞟了一眼,顿时激动得跳将起来。
镜子里的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鲜艳的衣服,漂亮的围裙,衬着一个粉红色的水灵灵的脸蛋……
“这就是我吗?”秀兰疑惑地问自己。
小城里的那些姑娘不就是这样打扮的吗?
不!这镜子里的姑娘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