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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好的鱼,做鱼的当然也得是出色的刀客。
张晓东虽然才十八岁,但已经被公认为扬州厨界最有希望的新星之一。有人说,最近“水华轩”每天打理出的主菜中,至少有一半其实都是出自张晓东的手笔,而这些菜肴的水准几乎已不在其师父金宜英之下。
现在张晓东正站在餐桌旁,恭恭敬敬地等待师父和沈飞对自己做的这道红烧桃花鳜进行品尝和点评。
和酒友在一起的时候,沈飞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客气,他拿起筷子,从鱼腹上夹下最肥的一块鱼肉,蘸满汤汁,淋淋漓漓地送入口中,一阵大嚼大咽之后,这才腾出口来,感慨了一句:“唉,能吃上一口这么肥美的鳜鱼,奔波了一上午,总算是不虚此行了。”
金宜英看着沈飞,轻轻叹了口气:“唉,像你这般的狼吞虎咽,吃大块的东坡肘子合适,用来吃鱼,真是暴殄天物了。”
沈飞哈哈大笑:“吃得痛快就行,何必管那么多。”
金宜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再理他,用筷子夹下少许鱼肉,细细地品尝起来。张晓东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对这个小伙子来说,再怎么忙碌,只要能换来师父的一句赞赏,那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金宜英却偏偏皱起眉头,有些失望地“嗯”了一声,说道:“口味还不错,只是火候略有些过,失了些细嫩。”
“不可能啊。”张晓东毕竟年轻,立刻沉不住气地嘟囔起来,“不瞒您说,我起锅前夹了一小片鱼肉尝过,确定火候正好才端上来的。”
“什么?居然被你吃了第一口?可这鱼刚才分明很完整啊,根本没有被吃过的痕迹。”沈飞一边诧异地说着,一边把盘中的鱼翻了下个儿,鱼身的另一侧也看不出缺损。
张晓东犹豫片刻,拿起一双筷子,轻轻挑起鱼鳃,瘪了瘪嘴,说:“喏,是这里了。”
果然,鱼颈最靠近头部的位置少了一小块鱼肉,但正好被鳜鱼厚大的鳃盖挡住,从表面一点也看不出来。沈飞禁不住哑然失笑,打趣说:“好家伙,可真有你的。我在‘一笑天’后厨混了十年,也没想出这么个偷吃鱼肉的方法,佩服佩服。”
金宜英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对火候的掌握,全靠眼力和感觉来判断,哪有像你这样的。你这条鱼刚出锅的时候火候可能确实正好,但你装盘后,鱼和汤汁都还是热的,从装盘到最后客人食用的这段时间内,鱼肉仍在受热变化,所以最终还是有些过了。”
张晓东挠着头,脸上却露出喜色:“师父说得果然有道理,我今天又是大有收获!”
金宜英怡然自得地抿了口酒,笑呵呵地说:“这火候掌握上的学问,博大精深,你现在所学,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沈飞呵呵一笑,说道:“金大厨的火候功夫,早已名扬全城。只可惜遇上我这样粗鲁的食客,哪里能辨得这么分明,那不是有点白费工夫了?”
“‘水华轩’能在淮扬数百家酒楼中占有一席之地,靠的就是这首屈一指的火候掌握能力。我们的目标就是要让最挑剔的食客也无法在火候这一环节上挑出一丝毛病来。”金宜英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微微晃着脑袋。
鱼已吃完,酒已喝尽,几盘衬佐的小菜碟也吃了个底朝天。
金宜英放下筷子,看了看沈飞:“我们走吧。”
“哦,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沈飞笑吟吟地摸着下巴。
“姜山和徐叔打赌的事情,我已经有所耳闻。你现在跑到我这里,有什么目的,不用说,我也能猜出个三四分。”
“好。”沈飞痛快地一拍巴掌,“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多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这就走吧。”
平日里的正午时分,“一笑天”酒楼内总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可今天,酒楼门口早早便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令得不少食客乘兴而来,沮丧而归。
马云昨天晚上提到的三个人——朱晓华、李冬、金宜英先后来到“一笑天”酒楼。此后的整个下午,“一笑天”大门紧闭。
这情况从一个角度印证了市井中关于那个赌局的传言,人们的情绪因此被牵动了起来,有人关心,有人担忧,当然也免不了有一些人在暗地里幸灾乐祸。
不管怎样,从午后开始,传言以更加迅猛的速度在扬州城的大街小巷内四散传播,成了酒楼茶肆、街头巷尾人们讨论的最热话题。
只是不知道,那个难觅行踪的“一刀鲜”,是否也已经听闻了这个消息?
一般每天下午四五点钟才出摊的沈飞,今天因为酒楼停业而落了个清闲。把三位大厨请到“一笑天”之后,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回到家中惬意地睡了个午觉,然后早早地来到巷口,支起了油锅。不一会儿,那股独特的臭味便在巷子里悠悠地飘散开来。
因为时辰还早,那些老主顾都还没有出现,摊点上显出少有的冷清,只有一张小桌前坐着两位客人。
客人虽然不多,沈飞却一点都不敢怠慢,他抓着竹筷的手上下挥动,油锅中同时炸着的十块臭豆腐干也随之不断地跳跃翻滚,几乎没有一块会出现片刻的停歇。
只有这样,炸出的臭豆腐干才能受热均匀,外酥内嫩,达到最佳的口感。也只有这样的臭豆腐干才能配得上坐在桌前的两位客人。
这男女二人,一个是“一笑天”老板徐叔的千金,另一个便是这两天来搅得扬州厨界风起云涌的京城御厨之后——姜山。
两碗热气腾腾的炸臭豆腐干摆在了桌上。沈飞笑嘻嘻地招呼着:“来,两位,请品尝吧,不用客气。”
臭豆腐干被炸得金黄,配以银白的豆芽,翠绿的香菜,鲜红的辣酱,普普通通的小碗中竟也是色彩纷呈。姜山还没有动筷子,已经忍不住赞了一句:“好!”
徐丽婕却瞟了沈飞一眼,话里有话地说:“好是好,但我不大敢吃呢。”
沈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嘿嘿笑着说:“放心吧,今天算我请客,不收钱。”
“这可是你自愿的啊,回头可别赖我欺负你小本经营。”徐丽婕说完,冲姜山吟吟一笑,“来,尝尝吧,味道确实不错的。”
“好,都是朋友,就不用见外了。”姜山一边说一边夹起一块豆腐干,放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沈飞一脸期待地看着姜山:“味道怎么样?”
姜山竖起了大拇指:“好!外酥内嫩,口感极佳,既有豆腐的原味,又有特殊的‘异香’,而且……”
“而且什么?”看着姜山欲言又止的样子,沈飞忍不住探过身子,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姜山又夹起一块豆腐干,在唇边轻轻一抿,但并不嚼动,豆腐干中吸入的卤汁立刻渗入了他的唇齿之间。只见他略略品味片刻,说道:“你这卤料里有一种奇妙的鲜味,肯定有什么名堂!”
沈飞哈哈大笑:“高手就是高手,什么也瞒不过你。”说着,他用调羹舀起一勺卤汁,然后把调羹边缘靠在碗壁,把里面的卤汁缓缓倒净。只见调羹的底部沾着些极其微小的棕褐色圆粒。
沈飞把调羹递到姜山眼前:“请看!”
姜山微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徐丽婕把脑袋凑过来,好奇地问道:“你们俩别打哑谜了,这是什么东西呀?”
“没见过吧?”沈飞把调羹递到徐丽婕手中,“这是虾子。”
“虾子?”徐丽婕瞪大眼睛看着那些小圆粒,似乎还不是特别明白。
“对,说白了,就是河虾的卵。”姜山解释道,“每年三、四月间,是江浙一带河虾产卵的季节。把这时候捕到的母虾在清水中反复淘洗,然后滤去清水,便可以得到这个好东西。”
“不错。”沈飞笑嘻嘻地看着姜山,“你是北方人,没想到也知道这个奥妙。”
姜山谦虚地摆了摆手:“说起来也是偶然。我去年来扬州的时候,曾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面馆里吃到过一碗面条,味道鲜美,让我至今难忘。”
“哦?一碗面条能博得姜先生的称赞,那可真不容易,不知道这面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徐丽婕闪着大眼睛,一脸好奇。
“那碗面叫作‘三虾面’。面条筋道,汤汁清鲜那是不必说了。难得的是面条上一层白、一层红、一层褐,堆着三样令人垂涎的美味。”
“等等,你先别说是什么,让我猜猜看。”沈飞阻住姜山的话头,饶有兴趣地想了想,说,“既然叫作‘三虾面’,那肯定和虾有关。嗯,白色的应该是虾仁,红色的……多半是虾膏,褐色的嘛,当然就是虾子了。”
姜山拍了拍巴掌:“一点不错!把这三样美味拌入面汤后,这碗面条的滋味可想而知。尤其是最上层的虾子,更是在汤汁中吊鲜的极品。我见识了一次后便一直难忘。飞哥把它加到炸臭豆腐的卤汁中,以极鲜衬极臭,却调出如此的美味,真是匠心独具,有意思,有意思。”
沈飞听了姜山的赞美,很是得意,乐呵呵地说:“哈哈,怎么样,我用这碗油炸臭豆腐干回请你的‘春江花月宴’,也算相配吧?”
徐丽婕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得了吧,别在这儿大言不惭的,你这个臭烘烘的东西怎么上得了大雅之堂?”
“不能这么说。大俗大雅,本来就是相融相通的事情。”姜山虽然是在反驳徐丽婕的观点,但柔和的语气听起来仍十分悦耳。他停顿了片刻,忽然问沈飞:“你有没有兴趣到北京发展?”
沈飞愕然一怔:“干什么?”
“是这样,我在北京经营了一家星级酒楼,顶层专营风味小吃。”姜山不紧不慢地说道,“那里的东西我全尝了个遍,说实话,没有一样能比得上你的油炸臭豆腐。”
“哦?”徐丽婕挑了挑眉毛,似乎有些意外,“难道你想把沈飞挖过去?”
姜山点点头,看着沈飞:“如果你愿意过去,我可以保证你能有一份相当理想的收入。”
沈飞淡然一笑,说道:“我不去。”
徐丽婕倒有些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思,抢着插话说:“为什么?你不该这么快作决定的。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也许是个好机会呢。”
沈飞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认真地说:“我在这里摆摊,每天来的顾客都在上百人,吃掉近千块臭豆腐。如果我去你的酒店,一天可以卖出多少块臭豆腐呢?”
“这个……在数量上肯定会有所下降,但是在那里,你每块臭豆腐的价格可以翻到十倍。”姜山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你的臭豆腐如果成为一个品牌,对酒店来说是一个无形的资产。到时候,即使你盈利不多,我们也会花高薪来聘用你。”
沈飞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呵呵地笑了起来:“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现在每天有上百人吃到我做的炸臭豆腐,他们喜欢吃我做的炸臭豆腐,他们因此而感到开心。每天我能让上百人开心,我自己也很高兴,很有成就感。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
沈飞这番话虽然没有任何拒绝的词语,但姜山心中清楚,要想说服他改变主意基本是不可能的了。这个看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男人,其实却有着非常清晰的处事态度,这样的人往往是非常有主见,难以被人改变的。况且,一个人如果活得很开心,你为什么要去说服他改变现有的生活呢?
姜山摇摇头,做了个放弃的表情:“你的这种思考角度我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