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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店街-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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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手背揩揩窗子,整个巴黎尽收眼底。
   “他现在该是个老头子了,现在……一个老头,很吓人……化了装……”
   他拉上粉红色的缎幔,看那样子象是很怕冷似的。
   “我宁可不去想它。”
   “我得回去了,”我对他说,“再一次谢谢您送给我的照片。”
   “您想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您要不要最后再来喝一点‘玛丽·布里扎伊’?”
   “不了,谢谢。”
   他穿过走廊,那里墙上贴着深蓝色的丝绒墙布,亮着的壁灯玻璃上带有小的水晶花饰。然后,我们一直来到侧面楼梯的门口。在靠近门口的墙上,我发现挂着一个椭圆形的镜框,里面是一张大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头发金黄,脸部线条好看而有力,但眼色中带有几分梦幻色彩。
   “里夏尔·瓦尔……一个美国朋友……他也被暗杀了……”
   他躬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
   “还有一些人,”他悄悄地对我说,“……还有很多人哩……如果我数一数……所有这些死了的人……”
   他替我打开了门。我看到他那样心慌意乱,便拥抱了他一下。
   “别这样,我的老兄,”我对他说。
   “您还来看我吧,还会来的吧?我感到很孤独……我很害怕……”
   “我一定再来。”
   “要紧的是,读一读阿莱克的书……”
   我胆子一壮,说:
   “对不起……您能不能给我印几张……德尼兹·库德勒斯的照片?”
   “当然可以。一定遵命……但不要把阿莱克的照片弄丢了。一路上要小心点……”
   他把门重新关上,我听到他接连插上一个个插销的声音。我在楼梯平台上停了一会,想象他已经穿过贴着深蓝色丝绒墙布的走廊,回到挂着红绿相间彩缎的客厅里去了。我敢肯定,他在那里又会拿起电话,拨那个号码,焦躁不安地把耳朵凑近听筒,身不由己、打着哆嗦地去谛听远方那位“蓝色骑士”的呼唤了。

二十一




   那天上午,我们一大早就乘着德尼兹的那辆车篷可以折迭的汽车出发了,我记得我们好象经过圣克卢门的。那天可能出了太阳,因为德尼兹戴着一顶大草帽。
   我们来到了塞纳…瓦兹或者塞纳…马恩的一个村庄,顺着一条两旁植满了树的缓坡路往上走。德尼兹把车子停在一道白栅栏前,它的门通向一个花园。她推开栅栏门,我就在人行道上等着她。
   花园的中央,长着一株垂柳,深处有一幢带游廓的平房。我看着德尼兹走进平房。
   她回来时领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女孩头发金黄,穿着一条灰色的裙子。我们三个人一起上了车,女孩子坐在后面,我坐在开车的德尼兹身旁。我不记得我们在哪里吃的午饭了。
   但下午我们到凡尔赛公园去散了步,还同小女孩一起划了船。我感到水面反射出来的阳光很耀眼。德尼兹把她的墨镜借给了我。
   然后,我们三人围在一张上面撑着大遮阳伞的桌子旁,小女孩在吃着绿色和玫瑰色的双色冰淇淋。我们周围,还有好多身穿夏装的人。一个乐队正在演奏。天快黑时,我们才把小女孩领回来。我们在穿过城区的时候,途经一个集市,便在那里停下来。
   在暮色苍茫中,我又看到了那条空寂无人的林荫大道。德尼兹和小女孩坐在一个淡紫色的碰碰车里,它驶过时留下了一道光亮的轨迹。她们笑着,小女孩朝我挥动着胳膊。她是谁呢?

二十二




   那天晚上,我坐在侦探事务所的办公室里,仔细地翻着芒苏尔给我的那些照片。
   在长沙发的中央,坐着一个肥胖的男子。他穿着一件绣花绸室内便袍,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搓弄着一个烟嘴,左手抓着一本书的几页,把书放在膝盖上。他头顶全秃了,但眉毛却很浓,眼皮低垂着,正在看书。他鼻子短而租,嘴角上的皱纹使他显出一脸苦相。他脸部有着东方人的那种丰满,长得象捕鼠犬似的。在他的上方,是我在杂志封面上德尼兹·库德勒斯身后所发现的那个木雕天使。
   在第二张照片上,他是站着的,穿着一套白色西装,上衣钉着双排钮扣,衬衣上带着条纹,领章是深蓝色的。他左手拄着一根顶端带有球形装饰物的手杖,右臂弯曲,半握着拳,这种风度显然在故作风雅。他脚穿一双两色皮鞋,几乎是在踮起脚尖,笔直地站着。他慢慢地走出照片,活动了起来,我望着他在林荫大道的树荫下.沿街一瘸一拐地走去。

二十三




                           1965年11月7日
       姓名;亚历山大·斯库菲。
       出生地点和时间:亚历山大(埃及),
   一八八五年四月二十八日。
       国籍:希腊。
       亚历山大·库斯菲于一九二○年首次来
   到法国。
       他先后住在:
       巴黎第八区那不勒斯伤26号
       巴黎第八区贝尔纳街11号的一套带家具
   的公寓套间里
       巴黎第十七区罗马街99号,芝加哥宾馆
       巴黎第十七区罗马街97号6层接
       斯库菲是一个文人,他在各种杂志上发
   表过许多文章,还写过各种类型的诗歌以及
   两部小说:《在带家具出租的金鱼公寓里》和
   《抛了锚的船》。
       同时,他还学过声乐,尽管他的职业并
   不是歌剧演员,但却在普菜耶尔音乐节和布
   鲁塞尔的莫内剧院演出过。在巴黎,斯库菲
   引起了便衣队①的注意。他被看作是不受欢
   迎的人,警方甚至考虑过驱逐他的问题。
       一九二四年十一月,那时他住在那不勒
   斯街26号,因为企图和一个末成年者搞同性
   恋活动而被警察局传讯。
       从一九三○年十一月至一九三一年九
   月,他和凡尔赛第八工兵部队的一名育午
   士兵,二十岁的彼埃尔·D,住在罗马街99号
   的芝加哥宾馆。好象斯库菲经常出入蒙马尔
   特的特殊酒吧间②。斯库菲继承了他父亲在
   埃及的遗产,有巨额进款。


________________
   ①巴黎警察的一个部分,专门取缔犯罪、卖淫等。
   ②这里的“特殊”,暗指同性恋活动。

       他在罗马街97号的单身汉小公寓房间里
   被暗杀。凶手迄今末查明。

       姓名:奥列格·德·弗雷戴。
       电话:AUTeuil54—73。
       直到目前,还无法查明叫这个名字的人。
       它可能是一个假名或者化名。
       也可能是一个在法国居留时间很短的外
   国许民。
       从一九五二年以后,放没有长何用户使
   用过AUTeuil54—73这个电话号码。
       从一九四二至一九五二年的十年中,这
   个电话号码均使用者为下列用户:
       科默特停车场
       巴黎第十六区富科尔德衔5号
       该停车场巳于一九五二年关闭了,不久
   就要拆掉,将在那里修建一幢供出租的公寓。

   这页打字纸后面,还附有一张便条:

       亲爱的朋友:
       这就是我所能搜集到的全部情况。如果
   您还想知道些什么,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请代我向于特致意。
               您的
                 让一皮埃尔·贝纳迪

二十四




   但是为什么斯库菲这个肥胖的、长着獒狗脸的男子,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比别的人浮动得更为频繁呢?也许是因为他穿着一套白色西服的原故吧。它在我的记忆里,已经留下了一个鲜明的白点,这就好象当人们打开收音机时,虽然有着轻微的爆裂声和干扰声,但仍可听到一个乐队的滇奏或一个音色优美的歌喉……
   我还记得这套西服在楼梯上经过时所留下的亮点,还听到那根顶端饰有球形物的手杖在楼梯台级上所留下的沉闷而有节奏的响声。他在每一层楼的平台上都要停下来。我在到德尼兹的套间里去时,有好几次就同他交臂而过。我此刻能够清楚地看到那楼梯的铜扶手、淡灰褐色的墙壁和套间的深色双重木门。每层楼的小支光路灯,阴影中显现的那个獒狗般的脑袋、那温和而痛苦的目光……我甚至觉得他走过时还同我打了招呼呢。
   在罗马街和巴蒂尼奥尔大道的拐角处,有一家咖啡馆。夏天的时候,人行道上总是排满了露天座位。一天,我坐在一张桌子旁。某个傍晚,我在等着德尼兹。落日的余辉映照在停车场建筑物的门面和玻璃上,停车场的边上是一条铁路……
   突然间,我看到他正在穿过林荫大道。
   他穿着他那套白色西服,右手拿着那根顶端带有球形饰物的手杖。他走路有点跛。他向克利希广场走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白色的、僵直的身影,它在土台的树荫下移动着,慢慢地、慢慢地缩小,最后消失了。于尾我明了一口薄荷水,心里想:他到那里去找什么呢?是谁约他去的呢?
   德尼兹常常迟到。她在拉博埃蒂街的一个妇女时装店里工作(由于看到了林荫大道上这个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我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那时,妇女时装店刚刚开张,老板是个瘦高个子,头发金黄,后来很出名。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雅克,而且如果有耐性,我一定能在于特办公室里旧的《博坦》上查到它。拉博埃蒂街……
   当她来到咖啡馆的露天座位同我相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这对我倒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对着薄荷水,我是还可以坐下去的。我宁肯在这露天座位上等,也不愿到就在附近的德尼兹的小套间里去。晚上九点钟了。他象往常的这个时候一样,穿过了林荫大道。他的西服好象闪着磷光。有天夜里,德尼兹和他在土台的树萌下说了几句话。他那令人目眩的白色西服,那茶褐色的獒狗般的脸,以及那灯光闪耀的绿色树丛,显示着某种似是夏季的却又并非现实酌东西。
   德尼兹和我走上库尔塞尔大道,这条路同他走的那一条方向正好相反。我们两人在那个时候置身其中的巴黎,正同期库菲那套发着磷光的西服一样,也有着某种似是夏季的但又并非现实的东西。当我们经过蒙索公园的栅栏时,我们简直是飘浮在充满女贞树芳香的夜色之中。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就象棕榈树在悄悄地、有规律地摇曳着一样,红绿信号灯徒然地也在悄悄地、竹规律地变换着它们的颜色。
   在几乎快走完奥什林荫大道但还没有到达星形广场之前,在这条大道的左侧,可以看到巴齐尔·扎哈罗夫爵士公馆,它二搂的大窗户一直亮着灯光。在那以后——或许就在那个时候——,我常有机会登上这幢公馆的二楼:那里都是办公室,办公室里总会有很多的人,有些人三五成群地在说话,有些人神情激动地在打电话,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所有这些人都很匆忙,连大衣也不脱下。为什么过去的一些事情象一张照片似的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呢?
   我们以前是在维克多·雨果大道那边的一家巴斯克餐馆吃晚饭的。昨天晚上,我想再找到它,但是未能如愿。不过,我还是在整个衔区里兜了一圈。那个餐馆,从前是在两条很宁静的大街的拐角上的,前面设有露天座位,旁边摆着一个个种着葱翠草本的大木盆,座位顶上遮着红绿相间的大帆布篷。门庭若市。我听到谈话的嘈杂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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