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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务-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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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闹得他心里乱乱糟糟,如同堆满了杂物的库房。他不知道他如何才能绕着地雷走过去,
他只知道明知前面有雷也要走过去。而更为糟糕的,令他痛心疾首、无可饶恕的,是他知道
踩上地雷后便会身败名裂,粉身碎骨,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在来自骨髓的某一隐秘的不可显
露告人的地方,会不时地产生一种鼓励他踩雷的渴念,会产生出一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
行的莽撞和勇气。他为这一丝勇气而担忧,又为这一丝勇气而兴奋。有些害怕,又有些想念,
像贼对偷的胆怯和渴望。他就那么木然地立在厨房中间,盯着那为人民服务的木牌,惘然而
暗含喜悦的一动不动,而从他脑子里走过的,却都是他休假回家,和他的媳妇独自呆在一起
的那些粉红淡淡的私房性爱的场景和生活。

    时间分分秒秒的悄然而过,门外的落日,也从血红转为了一抹淡红,菜地里欢腾的麻雀,
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有一只扁旦形的蚂蚱,居然经过千山万水,从菜地越过厨房的门槛,
跳到了他的脚边。厨房屋里,满是湿热的菜青气息和黄昏特有闷胀的热汗味道。还有那只蚂
蚱身上的草腥,半青半白地混在厨房的味道里,像一股细水,青青白白地从一片浑浊里流过
去。

    把目光从那块木牌上移开来,他看见蚂蚱爬行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登上了他落在地
上的青菜叶子上。在他正想弯腰去拾起青菜,把蚂蚱弄开时,一扭头,他冷丁儿看见刘莲站
在了通往饭厅的厨房门口儿,身上仍然穿着那件肥大、凉爽的睡衣,手里拿着一把纸扇,整
个人儿,在那睡衣里,就像蜡制的一样僵硬着,僵僵硬硬直立着。

    吴大旺顺口叫了一声阿姨。

    她没有理他,脸上突来的青色,像一瞬间染上去的浓重的染料。

    他说,我刚回来,还没顾上上楼呢。

    她说,我知道你回来半天了,最少在这站有十分钟。然后,她气鼓鼓地拿起那块木牌,
在灶台上严重警告地敲一下,猛地转过身子,风旋着穿过饭厅,到客厅上了楼去。脚上穿的
那时盛行于城市里的上好人家的女人、女儿才穿的软塑料拖鞋,像泡桐木板敲在软石面上样。

    从那空洞响亮的声音里,吴大旺听出了她的生气,宛若冬天时刮在平原上的寒风。他身
上哆嗦一下,惊恐立马如电样传遍了他的全身。没有二话,他忙不迭儿弯腰拾起地上的青菜,
放进水池,匆匆地洗了手上的泥土,跟脚儿到了楼上,立在刘莲卧室的门口,像做了错事的
孩子,又像来找首长认错的新兵,半低着头,把手垂在印了红星和八一字样的白色汗褂前面,
轻轻地叫了一声姐。

    叫完之后,他振惊自己竟在不自觉中叫了她一声姐,像毫无发现,自己竟干了一件惊世
的大事。当发现自己干了大事时,他为自己为不知不觉间爆发出的才能而惊异。

    这轻细热暖的一声姐,推翻了他们之间横亘的长城山脉,把平原那头的一粒火种拿到了
平原这头的一堆柴边。这时候的吴大旺,还没有想到他的叫声,无异于在那儿久等的一把铁
锁,终于等到了开启的钥匙。爱情的门扉将在这时豁然洞开,如同城池的大门,洞开在高举
着的欢呼的臂下。

    刘莲从凳上慢慢地站了起来,她脸上慢慢显出彤红的光色,照亮了这个窗户前爬满青藤
的楼屋。

    吴大旺抬头瞟她一下,把头扭到了一边。

    她说,你洗没有?

    他说,洗啥?

    她说,你有一身汗味。

    他看了看自己的汗褂和有一圈白碱的军裤,想起了上次她问自己是不是每天都洗一次澡
的话,想起听政委家的公务员说的师长不洗澡,她就不让他上床的话,便开始为自己竟然把
菜地的汗味带到楼上感到不安。他不好意思地盯着自己裤上的汗碱和鞋上的土粒,说我慌慌
张张上来了,忘了洗洗汗臭了。这样说着,如道歉检查样,又在道歉检查中用目光询问着一
定要让他洗洗汗味干啥儿的不解。她也是从他的目光和道歉中听出了意味来,只是立在镜前
不动弹,脸上漾荡着粉淡的笑容与红润,背倚着梳妆台的边沿儿,静静地看他一会,说下去
吧,把那块木牌还放到饭桌上,把院门关一下,洗个全身澡,洗完澡再到楼上来。

    他就只好半是期冀、半是懵懂地下楼了,到楼梯中央还听到她在楼上说洗澡时多用香皂
打两遍的话,热滚滚如女人的手抚摸在他的耳朵上。也就洗了澡。

    一楼的厕所里,师里特意给首长家装了淋浴头,吴大旺每次因种菜弄花满身大汗后,他
都在楼梯后的厕所冲一次澡。可往常,他也就了了草草冲趟儿汗,而这次,他遵着她那温热
舒适的嘱吒,首先在身上用肥皂洗了一遍,又用香皂洗了两遍。肥皂是为了去污,香皂是为
了留香。

    他洗得迅速而快捷,仔细而认真,连脚趾缝里和他身上那男人的隐处,都享受到了他的
热情和细致。在时过境迁之后,岁月如同细密的筛子和滤器,将他洗澡的场景与细节经过认
真的遴选和分辨,我们可以大胆地判断说,吴大旺与刘莲的爱情与阴谋,从一开始,他就是
一个合谋者。最起码也是一个顺手推舟的合作者。可是,那个时候吴大旺没有意识到他是合
作者,也是合谋者。洗澡的时候,他双手哆嗦,胸内狂跳,如同有一匹飞奔的惊马要从他的
胸膛飞出来。

    手里的肥皂和香皂,有几次从他发抖的手中滑下来,以致于之后的许多天,刘莲还摸着
他的头发说,笨猪儿,那时候你连头上的香皂沫儿都没有洗干净。他是没有洗净香皂沫儿,
就穿上衣服,哆嗦着双腿上了楼。他的衣服都放在连队里,在师长家厨房的一格柜子里,只
有他应急换的衬衣和内裤。衬衣是白色的绵布,衬裤是土黄色洋织布,换衣服时他还把左腿
穿到了右边的裤腿里。他不知道他这样匆忙慌乱到底为什么,只感到有股血液直往他的头上
涌。冥冥中他明白刘莲正在楼上等着他,正如一个陷井等着他去踩,可是他控制不了他要踏
进陷井的欲望和想念。她白皙的皮肤如同面粉样召唤着一个饥饿的乞丐,而她瓜形红润的脸,
则如透熟的香瓜,在召唤一双焦渴的手。似乎在洗澡的时候里,他就已经闻到了来自楼上的
她肌肤深处桂白的香味,有一种甘愿被诱的燃烧的欲火和赴汤踏火的勇气,在那时攻占了他
内心中那本就脆软的全部阵地与堡垒。那一刻,他只想穿好衣服到楼上去,去看看她到底要
他干什么,弄明白为人民服务木牌之后的暗含和隐藏。他就像一个孩子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洞
穴,急于到那洞穴中探个究竟样,想要到那楼上去,推开她的卧室门,弄出一个究竟明白来。

    他是边穿衣服边往楼上爬去的,直到上了楼梯还没有把衣扣全部扣起来。窗外的世界已
经全部黑下来,透过二楼的窗口,能看到一排排营房里的灯光,都在一窗窗泄着黄白。偶而
能听见操场上加班夜训的士兵的口令,像从弹弓飞出的石子,经过远行后无力地落在师长家
的窗棂上。今天,已经无法描述那时他爬上楼梯时的紧张和不安,但到她屋门的口儿时,那
来自屋里的绵软热烫的脚步声,那个时候适时地从那雕花的门缝挤出来,凝止在了门后边。

    不消说,她就在那门后等着他。

    他咚的一下在那门口站住了。

    他发现自己的衬衣扣错了一粒扣,慌忙解开来,重又扣一遍,再把衣角拉了拉,把裤子
整一整,努力让心跳缓了缓,然后就直直地立到了那扇雕花的门口儿。待一切都从慌乱中平
静下来后,如同要开始一场伟大的演出般,他清了一下嗓,仍然一如往日样,在那门前叫出
了堂而皇之的两个字,报告。

    他听到了她的一声干咳。

    这干咳就是回应,就是爱的召唤。

    他明白她的咳声就是允诺,就是伟大的爱,可为了保险期间,他还是爬在门缝朝里说,
我洗完澡了,姐,你有啥事啊?

    然后屋里回话了,说小吴,你进来吧。

    事情的一切,就这么简单和笼统,似乎省略了太多的过程和细节。而事实上,这桩情爱
故事的发生和结束,也就这么简单和直接,缺少许多应有的过程和细节。

    吴大旺推门进去了,他这才发现屋里原来没有开灯,从窗里泄进来的夜色,只能把窗下
的一块照出一片模糊来,其余屋里别的地方,黑色浓重,深手不见五指。立在屋子里,吴大
旺像突然从强光的下面走进了一个地窟里。

    刘莲姐。你把屋门关一下,

    从这一问一答里,他听出了她的声音源自屋角床边的方向。他想她不是坐在床边上,就
是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便依着经验,将屋门关上了。然后,他听见她又说了一声过来吧,他
就被她的话牵着朝前走了走,待快到床前时,又听见床上有了咔吱一下的响动声。这一响,
他听出来她既不在床边上,也不在桌前的椅子上,而是躺在床中央。本来说,在眼下的情爱
场景里,躺在床中央和坐在床边上,并无根本性质的差别。

    但这一刻,当吴大旺意识到她不是坐在床边,而是躺在床的中央时,他立在屋子中央不
动了。没人能够知道这时候的吴大旺,脑子里是如何的纷乱和复杂,没人能够记录这时候他
的脑里都想了什么,映像什么,思考了什么。黑暗中,他像一株淋在雨中的柱,木木呆呆,
浑身是汗,忽然间只想推开窗子,打开屋门,让外边的夜风吹进来。他听见了她的呼吸,光
光滑滑,像抽进抽出的丝,而自己的呼吸声,则干干涩涩,又粗又重,像小时候在家烧火做
饭不断送进灶堂的柴草和树枝。故事到这儿,已经到了爬坡登顶的境地,如同烧煤的机车,
爬到山腰时,必须往道轨上撒些沙子一样艰难。前进一步,也许会阳光灿烂,光明一片,爱
情会如霞光样照亮一切。可吴大旺这个当儿,他却立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任凭汗水从他的头
上淋漓而下,除了拿手去脸上擦了两把汗珠外,其余的分秒中,就只有了急促的呼吸和不安,
仿佛一个窃贼,登堂入室后发现屋里有人,屋外也有人,从而使自己进退两难。吴大旺不知
道为什么在感到她是躺在床上时,会突然间变得坐卧偿宁,急促不安。而渴望她是躺在床上,
这是他洗澡和上楼前那一刻最深刻、隐秘的欲念,如同干柴对烈火盼望,烈火对大风的企求,
然而,真的到了这一步,他却被胆怯沉重地拽住了他欲望的脚步。

    他们爱情的快车,受到了他心理的阻拦,一个既将来临的情爱高潮,还没有开始,就已
经临近了结束。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黑暗在屋子里铺天盖地,如同烈火在屋里熊熊燃烧。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吴大旺在从脸上擦第三把汗水时,他听见她在床上
对他关切、温柔的问候,像他口舌燥时,她口对口地往他嘴里喂的一口水。

    她说,小吴,你怎么了?

    他说,刘姐,你把灯开开。

    她说,不开吧,我怕光。

    他说,开开吧,我有话对你说。

    她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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