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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说好了,老早知道开口求人难。”
小红知道事态严重,也不晓得父母是故意的商量,抑或是真的因为不知如何开口而着急,发了点脾气。于是只好打圆场,说:
“有甚么事,只管直说好了,我是有责任要照顾兄弟的。”
“那就好,我们一家子商量过了,想着在本城是不会有甚么前途的。你看,单是居住环境就不能改善。要你买间跟你现在住的单位给我们,也是妄想,是不是?何况除住屋以外,还有弟妹们上大学的费用,始终要筹措的。如何是好呢?只有一个办法。”“甚么办法?”小红问。
“移民。”冯父答。
“移民?移到哪儿去了?”
“澳洲嘛!”冯母说。
“哪来的移民资格呢?”
“怎么没有资格?耀华不是有个亲妹妹到了澳洲去做护士,已经安居乐业了吗?要是她申请你们,两年后你再申请我们,还未到九七,就已经可以全家到澳洲去了。”冯父越说越兴奋。
“对呀!小红,人家都说外国贫富并不太悬殊,普通人家都能住花园洋房,且学校又都是免费的,还有,你大哥若在唐人埠之类找一份工,一旦有了居留权,就可升为钻石王老五,还愁失恋呢,怕那些要移民的少女,排满一条街等候我们逸忠的青睐了!”
小红望住她的父母发呆,耳朵在嗡嗡的作响。
这顿饭真不知怎样吃得下。
“你怎么说了?小红?”母亲问。
“妈,移民不是简单的一回事。况且耀华根本没有移民的念头。”
“他是你丈夫,你不可以影响他吗?不是曾在婚前说过,如果你喜欢移民,他也会跟你成行的。”不知为甚么冯父会记得耀华对小红说过的这些话。
小红急得满脸通红:
“耀华不喜欢到人地生疏的埠头去创业,现今在本城还未挣扎出个头绪来,怎么可以连根拔起?况且,他妹妹连母亲都未申请到澳洲去,如何可以跳一步轮到我们了?”
“有甚么叫做不可以的?几多人是赞助兄弟妹妹去作家庭团聚。你大哥去领事馆查问过,今年移民的配额,冷气工程师是很高分的,耀华正正合格,如果错过了这一年,就可能没有这么高成数了。他妹妹去当赞助人,只是助力而已。”
“妈,移民到外地去,有很多辛苦凄凉处不足为外人道,你别只听人家讲好的一面。”
小红惶恐至极,她不欲诸多解释。
就最近才接到一位富恒以前的旧同事,当过人事部经理秘书的蔡紫薇,跟丈夫以独立移民身份到了加拿大多伦多,两口子半年没有法子找到工作。银行不肯借钱给没有定薪的人买房子,就是肯了,首期要掉他们全部积蓄,也不是办法。结果,租住人家的地库,表面看上去,居住面积比香港他们原居的廉租屋是宽敞高尚多了:其实呢,每个月负担五百加元租金,天天住得心惊胆跳,好凄凉,于是写信回来给同事们诉苦,信末说:
“同事一场,不怕见笑,把真实境况写来,千万听劝,没有三百万港元身家者,切勿考虑移民,辛苦死。”
那班富恒的小秘书们争相借阅此信,个个都抹一把汗,自觉现今的工作与生活都顺遂幸福。
小红心里想,父母怎么会天真幼稚至如此地步了?
“你这是甚么意思呢?小红,上了岸的人就不顾娘家的死活了是不是?”冯母开始以一贯尖酸刻薄的态度对付女儿了。
“别多说话了,是肯与不肯,你只说一句就成。肯呢,回家去跟耀华商量,才跟我们从详计议。不肯的话,拉倒!我们从此知道要照顾自己,再不骚扰你算了。”父亲的气焰更甚。小红悲凉地想,自己究竟是不是眼前父母的亲生儿了?这叫骨肉情深吗?
本城的人为了自己的愿望,前途与利益,不择手段去压迫旁人,图夺厚利,已是司空见惯,连亲属都如此。
只要你比他们活得好一点点,人家就来谋算你,迫害你。
你让一步,人们进迫一步。
永远是那个骆驼入帐幕的故事。
小红没有选择的余地,眼前只有两条路,一就是从此断了六亲算数。一就是想办法迎合他们的意思,最低限度再试一次。
终于,小红还是选择了后者,说:
“让我跟耀华说去,再给你们消息吧。”
整整一个星期,小红都不知如何开口跟丈夫谈及这件事。
既觉得过分,且也为耀华实在很忙。每晚都做到11点过后,才回家里来。
淋浴之后,立即一头栽在枕上,睡得贼死。
婚后的这些日子来,麦耀华为了一盘冷气维修生意,辛苦到不得了。简单一句话,伙计难靠。身为老板,其实事事要亲力亲为,落足功夫,才能维持门面开支及自己的一份粮。
如果人人做生意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发达的话,还会有人去当受薪阶级吗?
这一晚,耀华稍为早回家来,对妻子说:
“我腹似雷鸣,你给我下个面,吃了再睡。”
就在耀华吃下了那碗面之后,小红觉着不妨抓住这个机会给丈夫提一提,于是她呐呐地说:
“耀华,你是否有发觉到我们整整一个月没有到外头去看过一场电影,吃过一顿饭了!”
还未待小红把话说完,耀华就发脾气,说:
“干活艰难,何其不幸,你嫁的不是太子爷。”
这句话其实夹杂很多闲气,但小红都不管了,慌忙解释,说:
“我就是看你太辛苦了,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办法。”
“那要怎么样才是办法?”
“我听人家说今年澳洲放宽独立移民,你的专业得最高分数,且你不是有个妹妹在澳洲当护士吗?好不好试申请到澳洲去。那儿生活比较不紧张。”
忽然之间,小红也说不下去了。
她是诚惶诚恐的,生怕耀华一口答应了,将来要肩负的担子更重,一家大小的申请到澳洲去,不是闹着玩的一回事。
耀华望了小红两眼,说:
“为甚么忽然有这个念头?不会单单为见我太劳碌之故吧?”
小红不知如何作答。
情虚心怯之余,整张脸涨得通红。
“是不是你娘家里头的人出的主意?”
小红是个老实人,答:
“你怎么知道?”
“你大哥有一天来过我店上,问我的履历,看我的冷气维修有文凭没有?跟我聊了几句,我就知道他的意思。”
小红见已势成骑虎,就坦白说:“他们是有这个意思。”
“你呢,你已经附和他们了?”
“并没有,我打算跟你商量。”
“不,你只是打探我的口气。”耀华显然不大高兴。
“这有分别吗?”小红也有一点点的老羞成怒。
“当然有。你坦坦白白的跟我商量,是对我尊重。我有权表示对移民没有兴趣。刚才你这么说,好像要我踩进个陷阶里,变成移民对我有绝大好处,完全是为我着想似。”
耀华这样直说了,倒一点也不顾及小红的感受,无他,工作量太重,精神压力大,身心都有了负荷,不能再容忍家里头一丁点的不如意,他的语气态度,令小红下不了台,僵在那儿干着急。忙乱之间,她抓到了个借口,说:
“你硬要冤枉我只顾娘家人不顾你,也叫没法子的事。你知我知,一盘小生意开始了这段日子,有甚么成绩可言呢,还不是苦苦的撑着个假场面,每个月都提心吊胆,怕结算时连自己的一份粮也赚不到,与其如此,倒不如安安乐乐打份牛工算了。”
小红越说越觉得自己合情合理,整副精神都朝那个方面发展,情绪于是显得有点高涨,于是继续说:
“反正是粗工一份,我就宁愿到外国去了,最低限度,生活环境使人不觉自卑,不易觉得贫富悬殊。就算捱,也心内好过。”
这番话其实更有效地伤了耀华的自尊心,他说:
“原来在香港,有自己房子住,有盘足够糊口,又有前景的小生意,有肯定的收入,也算是捱吗?”
小红被丈夫塞了这几句话,益发难过。说:
“耀华,婚前你是不是说过如果我要移民,你会随我去。”
麦耀华愣住,心里有气:
“我有没有说移民这回事我极之不愿意、极之讨厌、极之抗拒。如果你硬要我做这件事,你可又是为我着想了?”
“我不为你着想、我若不为你着想的话,第一件要做的事就不再受你那母亲的窝囊气。且别向我说她守寡几十年,应受尊重,一手养大的孤儿可不只你麦耀华一人,她也有个女儿麦耀媚远在外国优哉悠哉呢,前些时寄回来的照片,不是刚买了部簇新的车子吗?怕她也有能力照顾你母亲,把她接到彼邦居住了吧?何必每个星期跑到这儿来委委屈屈的吃我烧的一顿饭,左右逢迎皆不是,拿我当老妈子看待。”
“今晚到此为止,我们不便再谈下去了。”耀华生气了。
“你这叫做老羞成怒?”
“彼此彼此。”
“婚前说过的后,全不算数了?”
“婚前你待我并不如此。”
完全僵住了。
小夫妻婚后第一晚分房而睡。
麦耀华走回睡房去,一头就倒下去,累极,没法子再往这些闲气堆想去。
小红呢,不服气自动睡到丈夫身边,于是跑进客房,蜷伏在软垫上,苦苦的在自舐受创的感情伤口。
这种闹情绪的状况,竟然维持了整整一个星期而毫无进展。
或许一切的悲伤与顾虑都是多余的,甚至是无中生有的。不必再放在心上。
然,有个无法解答的问题,像一块重铅似压在心头,令她不舒服透顶。
为甚么婚前所有横亘在生活上的不如意,所有发生于二人之间的龃龉,都是爱情上可喜的考验,都能过五关斩六将。可是,婚后呢,全变了质了。
彼此都觉得大势已定,不容商榷,于是放肆脾气,不劳容忍。
还有一个思想,只因在自己的生命中纳入另外一条生命之后,能加强力量,争取更多欢乐与幸福。这个期望对所有新婚夫妇都是高涨的,一旦事实并非如此,或甚至背道而驰,失望所带来的激动与忧愤一旦表面化,就造成了夫妻之间的疏离。
非常简单的一条道理,如果成双成对在生活与感觉上没有进步,何必多一个人成为负累,徒添掣肘。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感情就会骤降。
日积月累的不满,造成冷漠与无奈。
经年的冷漠与无奈之后,忽有另一度与第三者的激情出现,便促成仳离。
小红打了个寒噤。
她想到乐秋心与英嘉成,也想到英嘉成与姜宝缘,他们之间的关系发展不知道是否这条公式?
这阵子,富恒里头关于他们的是非真多,听得小红忧烦不已,都不知如何反应。
只为英嘉成关照了公关部及人事部,把公司的鲜花户口分一半给宝缘花屋,于是同事们都跟那位前任的英董事太太有了接触,姜宝缘似乎给所有人的印象都非常好。
公关部经理宋美云的秘书任俊萍有一天午膳,有意无意之间就对小红说:“你见过英先生的太太没有?”“你是说他已离异的前任夫人。”小红答。“看,乐小姐有你做秘书当真是太大的福气,连闲闲的一句话,你都维护她。”
小红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那么,你不会愿意听任何对姜宝缘的赞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