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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傻了,真不该来这一趟。”我说。
他离开我,走到客厅门口,站在那里,对着天上的月亮望了很久。我僵硬地站在客厅里,望着他的背影,翻江倒海般地难受着。泪正在脸上风干,凝结了浓厚的脂粉,痒丝丝地嘲弄着。
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温和地说:“不久,我会有几天假期。到时候想送你一个特别的礼物,会接受吗?”
“我提的那些问题,你还没给满意的答案。”
“可以缓一缓吗?”
“为难就干脆不再联系,不好吗?”
沉默了一会儿,他走到我身边,郑重地说:“先接受我的礼物好吗?有时候,过于急躁只能让答案永远深埋。”
我疑惑地望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无奈地屈服了。也许他说得对,人生本来就像一盘棋,输赢胜负只有在结局来临时才会水落石出。
虽然对他的猜测和怀疑并没有消失,但那个神秘礼物还是令我浮想联翩。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却一直没和我联系。这夜,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又上了网。
信箱里没有新邮件。我悬着一颗心,刚登录《红豆故园》,就收到了他的隐身发话:“你还好吗?”
“是在等我吗?”我窘迫地问。
“还能等谁?”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很快就被委屈和怨恨覆盖了,“为什么没再和我联系?”
“想就可以见面。”
我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滚动的屏幕。
“怎么不说话?”他问。
“给我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好像处在一种憧憬和动荡之中,是吗?”
看着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我顿时感到一头雾水,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话。
“忘了就算了,我无所谓。”我说。
“对不起。”
“以后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感到非常委屈。
他的发话变得很慢很慢,如果不是网路不通,就是忽然不会打字了。
终于,他又说:“只要你快乐,我真心感到高兴。”
“你怎么忽然像个旁观者?”我越发奇怪了。
“或许我永远只能当个爱情和热闹旁观者。”
“为什么你一到网上就像变了一个人?竟自卑到这种程度?想在网上为自己设计一个理想化的形象吗?不觉得那样做对心理健康来说很危险吗?”我已经忍无可忍。
直到我等得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才说:“看来我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但那是主的旨意!”
我被彻底弄懵了,激动地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原谅我,不该说这么多。我应该把残酷的现实藏好。”
“什么是你的‘残酷现实’?”
“如果有可能,你慢慢会知道。”
我一遍又一遍地复制着:“你有太太?还是另有所爱?”
漫长的十分钟过去了,他没有说话。
“请回答!”
“没有太太,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现实中你不敢谈论这么尖锐的话题?”
“主又要狠狠地惩罚我了!灾难又来临了!”
看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疲惫地说:“既然你那么难做,我消失好了。”
“不!不要!”
我呆望着屏幕,无可奈何。
我做不到决绝地立即下网,焦躁地坐着,希望他能说几句宽心的话。
他开始给我发送《圣经》里的祈祷词:我的主!为什么离弃我?
求你不要远离我,因为危难临近了,没有人帮助我。
它们向我张口,好像抓撕吼叫的狮子。
我如水被倒出来,我的骨头都脱了节,我的心在我身体里如蜡熔化。
我的精力枯干,如同瓦片;我的舌头贴在我的牙床上。你将我安置在死地的尘土中。
我的救主啊,求你不要远离我,求你快来帮助我!
《圣经》对我,历来有超乎寻常的魔力,我酷爱并依赖上《圣经》,缘自十六岁被慕哲夺取身体的那个夏夜,当时收音机里播送的《圣经》片段。初恋破碎之后,我曾熟读《圣经》,并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把《圣经》当成了继续活着的精神支柱之一。
屏幕上的《圣经》文字异常熟悉,我又一次被它静如秋水的叙述风格折服。在那种绝对肃穆祥和的口吻里,衰败的花儿会重现生命的水分和色彩,啼哭的婴儿会露出纯稚安详的笑脸,甚至刽子手都会放下屠刀……
我终于平和地说:“我下了。”
“下吧,早点休息,为明天养精蓄锐!”
他的话很奇怪,像是带着刺,又像是温暖的关心。但我已经很累了,再也没有追究的信心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去看看信箱好吗?”
很快,他消失了。
我好奇地打开信箱,收到了他刚发来的一首题为《一个失去肉体的灵魂》的诗:我的肉体已离我而去剩下的灵魂无依无靠像那凄凉孤单的落叶飘荡我的肉体已经远去我的灵魂失去了家园如同仓皇挣扎的逃亡不知终点就这样我背井离乡的灵魂在尘世间黯然就是这样我的灵魂日复一日地游走早已迷失在森林我以为终有一天连我的灵魂也不会有了然而你来了我终于得救了因为你来了是你来了看了那首诗,我并没有太大震动,因为不明白他的意图。也许那是他信手写下的,很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
我也赶紧下了网,拥着被子躺在床上。望着床头的电话机,我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也许,他很快就会打响,跟我说点什么。
可是,直到我疲倦得支撑不住了,电话机仍像死了一般无声无息。我起身吃了安定片,闭上眼睛。我得快点睡着,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把疑问留到明天不迟。
一觉睡到午后,我被电话铃声惊醒了。我赶忙抓起话筒接听,果然是文栩打来的。没等我开口说话,他就急切地命令道:“赶快起床,打扮得漂亮点!别忘了带上一件大衣。”
挂断电话后,我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要带我出游。睡意彻底消除之后,昨夜他在网上留下的不适渐渐清晰起来,但此刻显然不是追究的时候。我迅速打扮整齐,备好行李,锁上门离开了家。
提着行李袋,刚走到小区门口,我就看见他的车停在不远处的一盏路灯下。
上了车,他说:“我带你去最美的海边享受篝火烧烤。”
我压制不住激动,大声说:“你怎么想得出!”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轻声说:“很喜欢那情调?不怕我就这么把你劫持走吗?”
听到“劫持”二字,我心中顿时涌动起一阵甜蜜的动荡。那是他和我“见面”以来,在现实中说过的惟一关联私情的词语。那一刻,我陡然想起他在网上给我设计的“远走高飞”梦。也许,他正试着把网上留给我的美梦向现实中移植?同时,我又想起了昨夜他在网上说的莫名其妙的话——“旁观者”、“灾难”、“主”、“惩罚”……尽管它们留给我的刺激和疑惑还没有完全消失,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已经获得了某种启示。既然如此,在这样美妙的辰光里,再追问似乎显得刻薄了。
他开着车,看了我一眼,憧憬地说:“远离这个城市,就能找到绝对的放松。高兴点好吗?你高兴时什么样?”
他伸过右手,轻拍了几下我的脊背,像轻拍一个不肯入睡的婴儿,第一次显示出亲昵的一面。我轻轻靠在车座上,半闭着眼睛。我想,他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守护着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似乎害怕一不留神,我就像鸟儿一样长出翅膀,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
黄昏的时候,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海边寒意逼人,好在我听了他的话,带着一件大衣。我们赶快把大衣拿出来穿上。
低矮的山脚下是一片辽阔的草地,草地上点缀着一个个白色的帐篷,像绿色的天鹅绒上散布着颗颗珍珠。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在闹市,我无法和你坦然交往。”
“为什么?请你正面回答!”
他望着远处的帐篷,又转移话题说:“危难永远四处潜伏。此刻,能够在一起,起码是一种福分。”
“那个城市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害怕?”
他为难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说出来!”
“那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横刀夺爱有罪吗?”
我诧异地看着他,似乎从没认识过。
一群游客的吵嚷声打断了话题。我只好跟着他走到帐篷区。
他笑着说:“好了,打住!我们是来寻快乐的,别让快乐从身边溜走了!”
我只好顺从了他。
帐篷群中间竟有一条清溪潺潺而过,看来,选择这片地域经营旅游是有商业眼光的。一位服务人员热情地把我们领到一个帐篷前,微笑着利索地说:“这就是你们预订的。”
我惊愕地望着他,不知所措。他赶忙示意我少安毋躁,仔细听服务人员安排。
服务人员继续说:“你们可以先把行李放进去,散步或骑马半小时。等会儿供应热水,晚餐是篝火烤羊肉,六点半点火。”
接着,他又指了指中间那个红色帐篷说:“服务台在那里,需要时可以叫我们。”
文栩掀开厚重的帐篷帘子,我走了进去。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个圆形的榻榻米,上面铺着被褥。壁上挂着颜色鲜艳的壁毯。
把行李放在榻榻米上后,他关切地说:“累了吗?要不要先躺一下?”
我若有所思地说:“里面并没有隔挡的东西。”
“帐篷从来没有使用隔挡的。你不习惯,睡觉时再开一个就是了。如果一开始就预定两个,又显得别扭了。”
我讪讪地说:“先出去散散步?”
“我带你骑马吧!”
“你会骑马?”
“看不出来吧?一流!”
我望着他,不禁笑出了声。我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出了声。但紧接着,我又觉得那笑声不可思议,面前的男人也不可思议。此时此刻,两个人似乎都不是真人,而是某出戏中的角色。
走出帐篷,我感慨地说:“真没想到,一个基督徒还能如此可爱动人。”
“去美国之前,我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心比天高,认为自己就是整个世界!浪漫得不识人间烟火,一次可以花掉几年的积蓄……”
“是美国使你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他望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避重就轻说:“美国是原因之一。好了,我们赶快骑马去吧!”
服务人员牵来了一匹马,他先扶我上去。然后抓住缰绳,纵身一跃便在我身后坐稳了。
那匹被驯服的马先是绕着帐篷区一溜小跑。清风呼呼地从耳边拂过,伴着青草的芬芳和他轻微的呼吸。随着他手里的马鞭拍打节奏的加快,马渐渐飞奔起来,并且飞奔的半径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我紧张地抓住缰绳,却使不上一点劲儿。他的左手抱紧我的腰部,右手仍然一直不停地挥动着马鞭。
我终于惊慌地喊道:“不要再加速了,我很害怕!”
他大声笑着说:“怕什么,闭上眼睛,尽情享受!这马是经过训练的,它知道怎样控制自己的速度!”
我听了他的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那样猛烈的速度和震荡里,我不得不把身体紧贴住他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