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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抬头去看。
客栈门口,一个面容冷肃的男人正端坐在粗劣的桌子之上,左臂衣袖空荡荡的,原本还算是英俊的脸上堆满了胡髭,乍看起来像是一个野人。他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包袱看起来非常破旧,也非常小,仿佛装不了什么东西一般。
他正在大口大口的喝酒,而身后则躺着几个店小二,店小二四仰八叉的躺着,发出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呻()吟。店掌柜则搓着手鬼鬼祟祟的奔出了外面。
正如万三金没有抬头看他一般,那个男人也压根没有抬头,两个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她走她的路。
他喝他的酒。
各不干扰。
万三金走进房门的时候,未清韵已经醒过来了。这是她三日以来第一次清醒。
万三金一时愣住,站在门口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未清韵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不远处的小人儿,小人儿天不怕地不怕,不知怎的,却对未清韵亲近不起来。就算是已经挣脱了椅子的束缚,他也是嘀嗒嘀嗒的在一个小角落自顾自的爬着,颇有些自得其乐的味道。
万三金看着未清韵的眼神,心中忽的又痛了下,有些难堪的放下手中汤碗。
“十二姑娘,该喝药了。”
未清韵转过头,眼神虽然有些茫然,但跟前几日的冷寂已经好的多了。她淡淡的看着眼前照顾了她三日的陌生女人,然后问了一个萦绕了她三天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认识我?”
万三金支吾了声:“我也是钧州城的人,未家聚古斋那么大的名号,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未清韵却是不再问,只是眸里仍然有着些微掩不住的疑惑。
她勉强伸直了双臂,指向开始啃桌子腿的小人儿,语气里掩不住的钦羡:“这是你儿子?”
万三金勉强笑了下,“嗯,六个月了,是个淘气的主。”
“他很可爱。跟你不甚像,应该是像他爹吧。”
万三金笑的更加的僵了,更加勉强的笑应了声。
室内忽的静了下来,沉默的让万三金一阵头皮发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得任着这氛围就这么尴尬下去。
然后又是未清韵开了口,话题还是围着小人儿转,“他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起名呢,说好了,要让他爹爹去他起名。”
“也是,男孩子的名字却是要斟酌一下。”未清韵居然很淡然的点了点头,“男孩子是一家之长,名字确实要好好斟酌的。”
说完这话之后,未清韵温顺的喝完药汁,万三金替她盖好被子,几乎是逃也似的逃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自然顺带也将小人儿给抱了出去。
她才走到门口,忽的后面传来一声很低的声音:“我的孩子,本来也是准备让他爹取名字的,没想到一面都没见到。”
万三金抱住小人儿的手有些僵,身子也跟着僵硬了起来。
暖风吹在身上,她几乎觉得有些冷。
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帮你准备吃的,你先歇着。”
逃也似的抱着小人儿奔了出去。
她压根没有察觉到床榻上的女人表情有些森冷,眼底没有丝毫笑意,近乎是僵凝着看着自己仍然被绷带裹的严严实实的小腹。
然后,她忽然笑了起来。
在温暖的夏日时间,那笑容却仿若从地狱攀升出来的夜叉,带着狰狞的,没有丝毫的回环余地的煞气。她紧紧盯着小腹上的绷带,然后用力的,一拳一拳的打在伤口之上。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忽的崩裂开来,撕心裂肺的痛,痛的她唇角却在含笑。
该走的,迟早要走。
该来的,迟早要来。
该报的仇,她也定然会报!
※
万三金倚靠在墙角,浑身冷汗已经潺潺而下,几乎要汗湿她的脊背。小人儿早就在她的怀里睡着了,略翻了个身,大大的眼睛紧闭着,嘴里甚至还在吐着泡泡。
未清韵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她会觉得她每一句都含着深意?
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才是。
她看着看着,然后紧紧将小人儿搂抱在怀里,小人儿被她弄的惊醒,却也不哭,墨玉一般的黑漆大眼晶亮的映出万三金苍白的几乎看不到任何血色的脸庞,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却是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万三金原本紧张甚至有些惶然的心绪被自家儿子这么不客气的蔑视过去,居然松缓了下来。紧紧拉着弦慢慢的,悠悠的松了下来。
就算未清韵知道了她又如何,就算未清韵想要报仇又如何?
她难不成还真的乖乖巧巧的任着她摆布?
虽然她心中是有愧,可为了她的宝,她也得咬牙扛过去。
她蓦然抬首,仰头大吼一声!
忽的,一个比她还大的声音同时响起,像极了野兽的惨嚎,凄厉的几乎将人所有的心绪都拉扯了起来!
而且,这个声音,似乎有些似曾相似。
万三金心中没来由的一紧,直接循着声音奔了过去!
万三金一直奔到客栈大厅,大厅一个角落里挤满了人,野兽一般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声音倒是小了些,闷了些,但依旧听起来还是那般让人心神俱裂。
万三金几乎是抢也似的拨开人群。
围在人群之中,是一个面容冷肃却落魄的如同乞丐一般的男子,他左臂已断,已经被几个壮汉压到了最角落,几乎是被几个汉子压趴在地上。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断往前爬,口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
而他爬去的地方,一个小小的白骨人头咕噜噜的滚落在地上,又有一枚小小的玉石做的小铃铛滚落在的人头旁边,不知是被人踩坏了,玉石已经裂成两瓣,几乎可以看见铃铛里面小小的铁球。
人生的境遇,几乎是惨烈的让人心酸,重逢,有时候并不是那般让人喜悦。
如此重逢,还不如不重逢的好。
万三金牢牢捂住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破碎的熟悉的铃铛,泪流满面。
“你们也是奸夫淫妇。”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铃铛的脆响,如同山林之中自由自在的禽鸟,自由自在的不受任何拘束。
她叫的欢畅,叫的爽朗,甚至比那翠鸟还好听上几分。
那个被她一直称作雅小宝却是叫做雅宝的小姑娘。
那个很没有眼力见羡慕她胸比较大的小姑娘。
那个陪着她在春风阁里过了一夜的小姑娘。
那个就算是哭,也不愿意让人看见,尤其是让心爱的人出丑的小姑娘。
难不成,就这么没了?
一个汉子已经抓起桌上仅剩下玉石铃铛,不客气的高叫,“你一分钱都没有还想喝霸王酒,原来就是几个破铃铛还有个人头,疯子,真是个疯子。”
那汉子手一抛,玉石铃铛就这么被高高抛起。
被压在地上的男人蓦然嘶吼一声,几乎是瞬间爆烈而起,可是他刚刚站起就被人牢牢抓住,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唯一完好的玉铃铛如同不值钱的东西一般抛了出去!
男人目中忽的迸发出凄厉的火色,流入络腮胡中,发出凄然呼叫:“雅宝!雅宝。”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人群之中忽的一道人影掠了出去,身子一旋便已经将那玉石铃铛好好的握在手中。她身形不转,双腿忽的横生平平踢出去,将原本压在男人身上的剽悍汉子们踢出了客栈。
男人少了禁锢,却仿佛呆了一般,不顾道谢,抢也似的奔到那人头面前将人头死死抱在怀里,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内衣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人头之上沾满的灰尘。
他小声低喃道:“不脏,不脏了,我帮你擦一惨。不脏了不脏了。”
客栈一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看的鼻子都一阵发酸,一动不动的看着。就连刚才那些汉子爬站起来,看着男人都傻了眼,已经举起的拳头全部松了下来。
突然出手的女人将怀里玲珑大眼的孩子交到旁边一个相识的大妈手中,大妈犹豫了下,还是将那个大胖小子牢牢抱住。
万三金轻声道了声谢。
然后缓步走到正捧着人头状似疯癫的男人面前,小心翼翼的拣起那个玉石铃铛,仔仔细细的,甚至连最微小的一个碎片都不放过。一开始只是她自己在拣,到最后,所有人都在帮她寻找。
男人睁着略有些疯狂的眼,看着她,看着他们,淡漠的如同泉水。
她将所有的碎片全部拢入掌心,用一块软布牢牢包好。
白色的软布之上,那些翠绿之色,既然耀眼的如同星光在闪耀一般,幽幽浅浅,如同那个不受拘束的少女。她定定看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汇入翠绿之色之中。
她捧着那块手帕,缓缓走到男人面前,缓缓的跪了下来。
跪的那般清脆,沉重。
男人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女人,自从他被贬职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跪过他了。
这个女人却是在跪他。
或者说,这个女人似乎在跪雅宝。
她是谁?
然后,他听着女人轻轻的道:“李危,我们回家了,好不好?雅宝,在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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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万更)
李危怔怔的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女人,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神情尚有些呆滞。就连终日沉溺于酒中的眼早就不若往日如闪电,呆呆怔怔的仿佛痴傻了一般。
万三金心中泛酸,将包裹着翠玉的软帕再往前递了递,“铃铛在这里,一点都没少。”
刚才还是形容呆傻的男人眼睛蓦然一厉,那厉色瞬间消失,随之而起的是掩不住的柔情。他近乎是抢夺一般将铃铛抢入手中,然后牢牢的囊在手中,如同珍宝一般囊在心口,似乎生怕一不小心一不留神就没了一般。
他轻声低喃:“雅宝,雅宝……”
昔日那个神情冷肃的少年郎,从来不曾给予她好脸色的少年郎,为何辗转成了如今模样?
到底出了什么事?
视线落到他空荡荡的手臂之上,长袖翩翩,赫然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她近乎是屏息着伸手去碰他空荡荡的左袖,触手如同眼见一般,果真已经没了手臂。心中一股凄厉从胸口逸出,逸的她几乎要凄怆大吼。
心中的痛没有一个出口,万三金蓦然站直了身子,冷着一双煞眼看向刚才那些汉子:“他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她单掌忽的重拍桌面,刚才还是坚固无比的桌子被重力一压,顷刻之间便碎成木板,桌腿桌板飞扑了出去,瞬间砸向那几个汉子,砸的那几个汉子忙不迭的抱头,惊叫出声:“跟我没关系,跟我们没关系。”
“他的手臂本来就是断的!不是我们打的啊。”
“姑娘,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啊。”
“我们真的不清楚啊,姑娘你可要看分明啊。”
这个世道,本来便是势力比人强,为人慑服之人,不是拳头过硬便是银子坚实,而万三金虽然没有银子,但这一手便足以将所有人都骇住。那些汉子也不是市井上流氓之类,而是隔壁武馆的几个会些拳脚功夫的武师,与客栈的老板相交,所以时不时来教训些吃霸王餐的客人。
如今见万三金骁勇,早就骇的没有任何斗志,况且他们也不是没良心的人,看见李危卑微成如此模样,早就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所以个个都住了手,倒开始喊起冤来。
客栈老板从柜台后面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讨饶道:“姑娘,我们不过只是想教训他一样,都是些皮肉苦头,可不曾动刀动枪,这位爷的胳膊跟我们没有关系。”
万三金余怒未消,掌上力道一起,身边的椅子已经碎成两半!
她再度扬手!
她掌上力道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