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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想了想说:“真不是啥大事儿。他们有事想问问我。问完了就没事儿了。”
父亲把话说得挺轻松,心里却并不轻松。
母亲说:“在这儿问问不就行了?”
父亲说:“他自个儿做不了主。”
母亲相信了父亲的话,她说:“那你……开了春儿还回来吧?”
父亲说:“回来呀!”
母亲说:“那你还急啥?你就吃了饭再走。”
父亲说:“可他正在屯头等我呢!”
母亲说:“那就招呼他一块儿吃呗!你先进屋,我去招呼。”
母亲说着要走。
父亲赶紧说:“那……还是我去。”
母亲犹豫了一下。
父亲说:“你戴这个发卡子挺好看的。”
母亲脸一红,还伸手在发卡上摸了一下。
父亲又说:“我走了,招弟。”
父亲已经在说告别的话,母亲居然没听出来,她还说:“你快点儿回来。”
父亲走了。
母亲回到屋里,马上就开始搬桌子端碗。
二十七
这时候,父亲脚步匆匆,已经来到屯头。
屯头静悄悄的,那儿站立着村长和几个乡亲,其中有人是恰巧碰上的,有的还拿着拾粪的叉子拎着粪与的筐。
此外还有一挂马车,那个人坐在车上。
父亲走过来时,有个人正问村长:“先生这咋走了?”
这人问话时,大家都看着村长,很明显,他们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
村长是知道的,可他不告诉他们,他说:“他有点事儿。”
村长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父亲来到了人群跟前。
村长对父亲说:“他都着急了,怕赶不上车。”
父亲对村长说:“我还没跟学生说,呆会你去说一声吧。”
父亲一边这样说,一边向马车那边走。
父亲刚走了几步,就听村长又说:“要是有空闲,就过来看看吧!啊!”
父亲上了车,车走了。
村长和那几个乡亲还没走,都张望看车。有人又问:“到底咋回事儿?”
村长说:“我不是说了嘛,老师有急事儿。管那么多闲事儿干啥?走吧,回吧!”
村长和乡亲就散开了,有的接着拾粪,有的往屯里走。
二十八
母亲等了一会儿,还不见父亲回来,她就再次来到院门口。来到院门口时,正巧村长从这儿经过。母亲是知情理的,她跟村长打了声招呼:“老孟大哥,早呢!”
村长说:“送老师去啦。”
母亲说:“他走啦?”
村长说,“走啦!刚走。”
母亲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二话不说,赶紧回了屋。然后迅速揭开了锅,从锅里拣了满满一碗蒸饺儿,拣进了青瓷碗里,还拿了一双筷子,又顺手把青瓷碗和筷子放道一只小篮子,再扯过一块屉布一盖,拎上就往出跑。
母亲跑到屯头,屯头空空荡荡。
母亲又跑到屯外,仍然不见父亲和马车的影儿。
母亲跑着跑着,跑到了一条小路的叉口。这是一条捷径。母亲知道这点。母亲想都没想便拐上了这条小路。
小路虽是捷径,却很崎岖,又布着积雪,走起来一呲一滑。母亲顾不得这些,她只是往前快走。实际上,她是连跑带走。
母亲跑到半山腰了,这才看见了马车,也看见了父亲。她脚步不停,接着往前跑去。她很快就跑到了山顶,她一看,马车已经落在了她的身后了。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母亲的脚下滑了一下,她立刻摔了个跟头。在她摔倒的同时,便把小篮子和青瓷碗也掉了出去。
青瓷碗响了一声。
母亲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她也没觉得疼痛,她爬起来就去看青瓷碗。她看见了,青瓷碗已经摔破了。青瓷碗摔在一块裸露的山石上,正好摔成了三块儿。碗里的蒸饺则滚在一边,沾满了土。
母亲看着青瓷碗。她看着看着,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哭了。她将双手抱住双腿,将脸伏在膝盖上,她哭得那么委屈,那么伤心。
母亲的心地那么单纯,那么朴素,简直就像个孩子。母亲那年只有十八岁,从某种意义上说,还真的像个孩子似的。
就在这时候,马车缓缓跑了过去。
那天母亲不知自己坐在那儿哭了多长时间。她并不是放声大哭,她哭得几乎没有声音,哭的时候,她的肩膀抖动着。后来她不哭了,她也觉得冷了,她就回来了。
母亲抽泣着站起来,还将那只碎了三块儿的青瓷碗拾到篮子里,失魂落魄地回了屯子。
二十九
母亲进了屯子,可她并没有回家,她来到了学校。
她在学校门外站住了。
学校没着门。
学校的院子里有几个学生,显然是来上学的,都带着书包。他们有的在那玩耍,有的还扒着门缝住教室里看着。
响了半年的念书声,天簌一般的念书声,如今停下了。母亲心里是那么空。母亲心里又那么乱,她不知念书声什么时候才能再响起来……
母亲就那么站着,静静的。
三十
母亲回到了家。她先把头上的发卡摘下来放进了包袱,然后就在炕沿上坐下了。
姥姥坐在炕上,她一直在谛听母亲的动静。很显然,她已经知道了很多。她本来不想说话的,可实在憋不住,还是说了。她说:“弟儿,咱吃饭吧。”
母亲并不想吃饭,她正在呆呆地看着早做好的饭。可是,听了姥姥的话,她还是站起来,她一站起来,便禁不住又哭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来到厨房,用另外的碗拣来了蒸饺儿,放到饭桌上。
这样做的时候,她始终在默默地流泪。
第七章
三十一
现在,母亲和姥姥吃完了饭。她又收拾了碗筷,然后,就坐在织布机前,开始织布。
这时,母亲的神态已经相当沉静。
听见织布机的响声,姥姥问母亲,“弟儿,你又织啥?”
母亲说:“东头老周家不是求我织块布吗?你忘了?”
姥姥“哦”了一声,她坐起来了。
以后的几天,母亲一直都坐在织布机旁,织她的布。
三十二
有一天,母亲正在织布时,突然听见街上传来了吆喝声。
“锔缸锔锅锔盆锔碗来!”
母痫似乎没听清,便认起真又听了一遍。
“锔缸锔锅锔盆锔碗来!”
母亲这下听清了。她一点也没犹豫,马上推开门跑到院子里,她看见了那个在街上边走边吆喝的老人,她朝他叫道:“大爷,您等会儿!”
母亲的声音那么清脆,老人立刻就听到了。
老人停下来,慢慢转过头,看见了母亲,他高声说:“闺女,你锔东西呀?”
母亲说:“我要锔一个碗!”
老人朝母亲走过来,边走边说:“锔碗哪?拿来,拿来吧!”
母亲对老人说:“这大冷的天儿,您进屋来锔吧。”
母亲把老人领进屋。
刚进外屋,老人就说:“我就在这儿吧。这就挺好的了。”
老人一边说话,一边拿出自带的马扎子,打开了,坐下来,说:“锔个啥样的碗,给俺拿来吧。”
这时候,只听姥姥在屋里说:“弟儿你干啥呢?这是谁来了?耳音这么生。”
母亲去取青瓷碗,同时对姥姥说:“锔盆锔碗儿的。”
姥姥说:“要锔青瓷碗对不对?都七裂八半的,还锔它干啥?”
母亲挺固执,她根本不听姥姥的话,已经把碗拿来了。老人正在往腿上垫帆布。母亲把青瓷碗递给他。老人一看见碗,立刻就嘬起了嘴,还一连声地说:“唉哟哟,这碗……”
母亲见了说:“大爷,您锔不上?”
老人说:“锔是锔得上啊。”
母亲说:“那您就锔。”
老人说:“我可是照钉儿收钱,锔个碗比买个碗可都贵啦!”
姥姥听见了,说:“弟儿呀!那就别锔啦!”
老人也说:“我说也是。看你闺女心眼儿好,我才这么说。要说这挣钱的事儿,可没有往外推的。”
母亲说:“你锔吧,大爷,多少钱我都给您。”
老人这才拿出工具:扑啦钻、锔碗钉,还有腻子等一应物品,锔起来。连老人先是钻眼儿,他扑啦啦、扑啦啦地钻着,一边问母亲:“闺女,这碗就这么金贵?花这么多钱也锔?”。
母亲怔了一下,没回答。
老人又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
母亲说:“不是。”
老人说:“这我就不明白了。”
老人一边说,一边还停下来,朝母亲一笑,神神秘秘地说:“这碗有人使过?”
母亲红了脸。
老人又说:“你还想让他使?”
母亲的脸更红了。
老人为自己猜到这个秘密而高兴,他得意地笑起来,说:“瞧好吧闺女,我保证把它锔得滴水不漏的。”
老人把碗锔好了,他给碗托起来,先自端详了一儿,说:“瞧见了吧,闺女,就跟好碗一样了,一个钉儿五分钱,一共十二个钉儿,就给五毛钱吧。”
老人把碗放在了锅台上。母亲赶紧给老人拿了钱。老人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收拾完了,还朝母亲眨了眨眼睛,这才走了。
母亲把青瓷碗轻轻地拿了起来,放到了碗厨里。放好了,看了一瞬。
青瓷碗放著幽幽的光,像油画里的静物。
“锔缸锔锅锔盆锔碗儿来!”
街上又传来了老人的吆喝声,渐渐远了。
三十三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这些天,母亲一直在替别人家织布。
母亲织布时,姥姥则在炕上做针线。
屋里总是响着布机的咔喀声。
有一天,母亲正在织布,织着织着,她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完全像是读书的声音……一听见这种声音,她立即就呆住了。她呆了那么一瞬,接着就往门外跑去。
母亲的举动把姥姥吓了一跳,她问:“弟儿,你慌啥?”
母亲根本没听姥姥的话,她已经跑出了院门,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愣神儿,又折回来,担起了水桶……这才急急地朝学校走去。
母亲一直来到了学校的门前,这才冷静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念书说。不用说念书声,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有的只是她的脚步声,还有水桶发出的吱扭声。
母亲在学校前边站住了,看着学校。
学校仍旧锁着门。
学校的窗上糊着窗纸。
有的窗纸已经破了,正在风里“呼哒”。
母亲仍然到井台打了水,担回了家。把水倒进水缸之后,她转身就朝屋外走。
姥姥听见她的动静,问了一声:“弟儿,干啥去?”
母亲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了声:“我有点儿事儿。”
母亲出了家门又出了屯子,走上了通往镇上的大路。当时已是下午。路上没有一个人一辆车,空空荡荡的。
母亲走得飞快,像跑似的。不一会儿,就走得浑身热烘烘的,也走得脸色红扑扑的。她红扑扑的脸上,看去那么坚毅和执拗,一副不顾一切的样子。
母亲一到镇上就直奔供销社。当时已是快吃晚饭的时间,供销社即将关门,这时母亲到了,她急忙跑进门去,又直奔卖窗纸的柜台。以前她在这儿买过窗纸,知道它的位置。
这时候,售货员正在换她的工作服。
母亲急急地说:“我买十张窗户纸。”
售货员说:“这就下班了,明天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