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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啡-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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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是一点也看不明白……一个胡乱地开出的处方……——我嘟哝道,将目光盯在了“morphini……”①这个词上。——喏,这个处方里究竟又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呢?……哦,有了……莫不是这百分之四的溶液?究竟是谁开出这百分之四的吗啡溶液?……用途何在呢?!
  我将这张纸翻了过来,我的睡意顿时就消失了。只见这纸的背面是一封信,它是用萎靡无力的、粗粗拉拉的钢笔写出的:
  ①拉丁文:吗啡。
  1918年2月11日
  亲爱的collega①!
  请原谅我在这块小纸片上写信。手边没有信纸。我病了,病情很重,
  症状不妙,没有人能帮助我的,我也不想向什么人求助,只向您开口。
  我这已是第二个月守在您曾呆过的这个地段,我知道,您现在在城里,
  离我还不大远。
  看在我们的友情与大学同窗多年的情分上,我请求您尽快到我这儿来
  一趟吧。即便只呆一天。即便只呆一小时。即使您要说,我这人已经没救
  了,我也会相信您的……兴许,能有救呢?……是呀,兴许,还能有救呢?
  ……希望还会朝我闪现呢?我请求您,可别向任何人透露这封信的内容。
  ①拉丁文:同行。
  ——玛丽娅!请马上就到急诊室去一趟,把那位值班护士叫到我这儿来……她叫什么来着?……喏,我忘了……一句话,那位值班的,就是刚才给我送信来的那位。赶快去!
  ——这就去。
  几分钟过后,那位助理护士便站在我面前了。雪花还正在那块已充作大衣领子的、毛都掉光了的猫皮上面融化哩。
  ——这信是谁捎来的?
  ——我可不认识。一个留着胡子的人。他是一个合作社工作人员。他这是进城来,他说。
  ——嗯哼……那么,您且走吧。不,请等一等。我这就给主治医写个便条,劳驾您给带过去,再将回条捎给我。
  ——好的。
  我给主治医写的便条:
  1918年2月13日
  尊敬的帕维尔·伊拉里奥诺维奇:我刚刚收到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波利
  亚科夫医生的一封信。他正孤苦伶仃地守在我先前呆过的那个戈列洛沃地
  段。他病了,看来,病情还很重。我认为,我有义务到那儿去看看他。如
  蒙您允准,我明天就将科里的工作交给罗多维奇医生照管一天,而到波利
  亚科夫那儿去一趟。人家孤苦无助哩。
  尊敬您的
  博姆加德医生
  主治医的回条:
  尊敬的弗拉基米尔·米哈伊洛维奇:您就去一趟吧。
  彼得罗夫
  我把一晚上的时光全花在铁路时刻表上。可以这样到达戈列洛夫的:明天下午两点搭乘从莫斯科开过来的那辆邮件专列,在铁路线上行驶三十俄里,在N站下车,再从那里坐雪橇行二十二俄里,便可抵达戈列洛沃医院了。
  “要是运气好,我明天夜里就能到戈列洛沃。”——我躺在床上琢磨着。——他患上了什么病?伤寒?肺炎?两者都不是……要是那样的话,他便会直截了当地写道:“我患上了肺炎”。可是这里却是一封语无伦次、几近于造作的信……“很重……症状不妙……”什么病?梅毒?没错,毫无疑问,准是梅毒。他吓坏了……他不敢声张……他担心……但是,很想知道,从火车站出来之后,我乘什么马车前往戈列洛沃呢?要是车次不好,到达车站时已是黄昏时分,那就无车可乘无法前往了……喏,不要紧。我总会有办法的。我就在车站上向人家借辆马车。拍个电报去,让他派一辆马车来!不顶用的!电报是要在我人到之后再过一天才能到的……要知道电报还不能直通戈列洛沃。电报将搁置在车站上,直到有人顺道儿把它捎走。我可了解这个戈列洛沃。唉,真是个穷乡僻壤!
  用格式纸写就的这封信,放在夜间用的小桌上,躺在台灯的光环里,它旁边,便是心神不宁无法成眠的状态中总形影相随的东西——成堆的烟蒂,烟灰缸。我在皱巴巴的床单上辗转反侧,一股懊恼在心头油然升起。这封信开始惹我生气了。
  真的,要不是患了什么又重又急的大病,譬如说,梅毒,那他为什么不亲自上这儿来呢,凭什么我就该冒着风雪而急急地往他那儿跑呢?难道我在一个晚上就能将他的梅毒治愈?抑或是食道癌?再说,哪儿来的癌呀!他比我还小两岁哩。他今年二十五岁……“很重……”长肉瘤了?这封信真荒唐,简直是歇斯底里般的。这封信能使其收信人犯起偏头疼的……瞧,它这就发作了。一侧太阳穴的筋脉绷紧了,发沉了……你早晨醒来,想必这份感觉就会从这根筋脉上延展到头顶上,半边头就会像被钳住了一样,到晚上呢,你就得吞服那含有咖啡因的匹拉米洞①了。可是,服用了安替比林而乘坐雪橇那会怎样呢?应当向医生借一件旅行用的皮大衣才是,明天穿自己的那件大衣准会冻死的……他出了什么事啦?……“希望还会朝我闪现……”在小说里才这么写的,在严肃正经的医生的书信中根本就不能这样来!……入睡吧,入睡吧……再也不琢磨这事了。明天一切就会都清楚了……明天。
  ①匹拉米洞,即氨基比林,一种解热镇痛药。
  我揿了一下台灯开关,霎时黑暗便吞噬了我的房间。入睡吧……那根筋脉隐隐作疼……在还没有弄清真相之时,我可是没有权力为一封荒唐的信而生人家的气哟。人家是在备受他自己的苦楚折磨着,这才给他人写信诉说。喏,他哪里会,他哪里能理解……就因为闹偏头疼,就因为心绪不宁,而指摘起人家来了,这可是不光彩的,即使只是在心里有了这一念头。也许,这可是一封并不造作的、并无浪漫色彩的信,我同他,谢廖什卡·波利亚科夫,已有两年不曾相见了,但我还是非常清楚地记得他的,他可是一个向来就审慎的人……没错。这就是说,他这回准是遭遇上什么大祸了……我这根筋脉变得轻飘飘的了……
  看来,这就要做梦了。梦的机理是什么?……我在生理学中读过的……但这可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我弄不明白,梦意味着什么……这些脑细胞是怎样入睡的?!我弄不明白,我这说的是心里话。而且,不知怎的我还确信,生理学的编写者本身也不是非常坚定地确信其所言……一种理论总与另一种相抵梧……瞧,谢廖什卡·波利亚科夫身着那缀有金色纽扣的绿色制服,就站在那锌板桌子的上方哩,而那桌上则是一具尸体……
  咳,没错……这可是一个梦……
  笃笃,笃笃……砰,砰,砰……啊哈……谁?谁?什么?……哎呀,有人敲门,哎呀,见鬼,有人敲门……我这是在哪儿?……怎么回事?没错,躺在自己的床上哩……为什么非要把我叫醒呢?人家有权力这样做,我是值班医生呀。您醒一醒,博姆加德医生。瞧,玛丽娅拖着她那双便鞋吧嗒吧嗒地过去开门啦,几点了?十二点半……午夜,这就是说,我只睡了一个小时。偏头疼怎样了?还没过去哩,这不,它正闹腾呢!
  有人在轻轻敲门。
  ——什么事呀?
  我稍稍推开通往餐厅的那道门。只见助理护士的那张脸在黑暗中朝我瞥了一眼,我立时就看出,这张脸面色苍白,那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充满惊惶不安的神色。
  ——送来了什么病人?
  ——戈列洛沃地段的医生,——助理护士打开她那嘎哑的嗓门高声回答道,——这医生开枪自杀。
  ——是波……利……亚……科……夫?不可能!是波利亚科夫?!
  ——他姓什么,我还不清楚。
  ——竟是这样的……我这就来,这就来。您呢,赶快上主治医那边去一趟,叫醒他,立即。请您告诉他,这是我紧急召请他赶快上急诊室。
  助理护士急切切地跑开了——只见一个白色的斑点在眼帘中消失了。
  两分钟之后,干燥而刺骨的暴风雪已经在门廊上恶狠狠地扑打着我的面颊,掀动我的大衣下摆,将我那受惊的身躯冻得冰凉。
  急诊室的窗户里闪现出,的白色的、令人心绪不宁的灯光。在门廊上,在一团雪雾中,我同主治医撞个满怀,他这也是急匆匆地要去我要去的那个地方。
  ——是您的?波利亚科夫?——外科医生一边咳嗽一边问道。
  ——我一点也不明白,显然,是他。——我回答道,我俩急匆匆地奔进急诊室。
  一位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迎着我从长凳上站了起来。那双熟悉的眼睛从褐色的头巾底下泪水涟涟地冲我看了一眼。我认出来了,她是玛丽娅·弗拉西耶夫娜,来自戈列洛沃的助产士,我在戈列洛沃医院给产妇接生时,她可是我忠实的助手。
  ——波利亚科夫?——我问道。
  ——是的,——玛丽娅·弗拉西耶夫娜答道,——太可怕了,大夫,我这来的一路上都发抖,只惦记着能把他送到……
  ——什么时候?
  ——今儿早上,快要天亮的那会儿,——玛丽娅·弗拉西耶夫娜嘟哝道,——守夜人跑来了,他说……“医生那边有枪声……”
  在那抛洒出令人恶心的、让人心神不安的光线的急救灯下面,躺着波利亚科夫医生,我一抬眼就瞥见他那毫无生气,犹如石头般的毡鞋底,刹那间,我心头便习惯性地悸动了一下。
  摘去了他的帽子——出现的是粘乎乎、湿漉漉的头发。我这双手,助理护士那双手,玛丽娅·弗拉西耶夫娜那双手全都在波利亚科夫身上闪来闪去,忙乎起来,一块布满了黄色红色斑点的白纱布,从大衣里蹦了出来。他的胸部吃力地向上挺着。我号了一下他的脉搏,不禁哆嗦了一下,这脉搏正在我手指下消失,它绷得紧紧的,就像一根细线缠上了许多密密匝匝又不结实的结头,眼看着就要断了。外科医生的那只手已经伸向他的肩部,一把扭住他臂膀上毫无血色的肌肉,这就要给他注射樟脑液。就在这会儿,这受伤者咧开了嘴唇,这个动作使他的嘴唇上立刻出现了两条玫瑰色的血带,他微微地努了努那发青的嘴唇,冷冷地、有气无力地吐出了这么一句:
  ——请将樟脑液拿开。见鬼去吧。
  ——别说话。——外科医生回答他说,将那黄色油液注入他的皮下。
  ——应当认定,心包已被擦伤。——玛丽娅·弗拉西耶夫娜低声说道,她紧紧扣住桌子边,开始仔仔细细地翻看受伤者那已经耷拉下来而显得颀长无端的眼皮(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只见两条暗紫色的阴影,犹如落日的阴影一般,在他鼻梁两侧凹陷处愈来愈深愈来愈浓,那细小的简直就似水银般晶亮的汗珠,正从那阴影上沁出来。
  ——左轮手枪?——外科医生的半边脸颊抽动了一下,询问道。
  ——勃朗宁手枪。——玛丽娅·弗拉西耶夫娜悄声说道。
  ——唉,唉呀。——突然间,仿佛是又气愤又气恼,外科医生这么叹息了一声,突然间,他挥了挥手,就走开了。
  我惊惶不安地朝他转过身去,一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几双眼睛的目光也向他的背影投射过去,走过来另一位医生。
  波利亚科夫忽然努了努嘴,把它弄得歪歪扭扭,就像梦中的人一心想驱赶开那纠缠不休的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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