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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啡-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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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对吗啡的渴求相比,因渴望而死——乃是天堂般的、至上快乐的死。正因为这样,被活埋的人想必准是竭力捕捉棺材里残留的那稀少得可怜的一点点空气,而用指甲去拚命地撕裂胸口的皮肤。正因为这样,当最初的那些火舌袭向异教徒的双腿时,他准会在那火堆上呻吟起来,蠕动起来……
  死亡——严酷而乏味的、姗姗而至的死亡……
  这才是“忧郁怅惘的状态”这类学究般的字眼里所隐藏的意蕴。
  我再也憋不住了。于是,就去拿起那注射器而马上给自己打了一针。缓了一口气,又缓了一口气。轻松些了。瞧……瞧……心日升起一股薄荷般的凉意……
  (……)这可就够我捱到午夜时分了……
  无稽之谈!这则笔记——纯属无稽之谈。并没有这么可怕的。早晚有一天,我总会戒掉的!……而现在呢,且睡觉去,且睡觉去。
  我不过是以自己同吗啡这般愚蠢的较量而在折磨自己,弄垮自己的身体。
  (笔记本里自此往后的二十来页被撕掉了。)……里亚。
  ……四点钟时出现了呕吐。长达三十分钟。
  待我觉得轻松些,我再来把我这些可怕的印象记录下来。
  一九一七年十一月十四日。
  就这样,从莫斯科的一家私人诊所(那个大夫的姓被小心翼翼地勾掉了)逃出来之后……我又回到了家中。倾盆大雨如幕如注,将我与世隔绝。且让它把我与世界隔开来吧。我不需要这世界,犹如这世界上谁也不需要我。枪战与政变那会儿,我还呆在诊所里哩。但是,还在莫斯科的街垒战尚未打响之前,要抛开这种治疗的念头在我心中就偷偷地孕生成熟了,真该感谢吗啡,是吗啡使我成为一个勇敢的人。任何枪林弹雨我都不觉得可怕了。再说,又还有什么能把一个一心只想着一件东西,——那个能让人神奇地领受至乐幸福的晶体——而别无所求的人给吓倒呢。当那位女医士被隆隆的炮声完全吓唬住了……
  (此处有一页被撕去了)
  ……撕掉这一页,以便谁也不会读到对这件可耻的事情的记录:一个有学位证书的人竟偷偷地、怯生生地逃跑,还把发给他穿上的一套衣服也带走了。
  要这套衣服有什么用处呢!
  我带走了那身住院服。那会儿顾不上这个。第二天,打完那一针之后,我又有精神了,而返回N大夫那里。他以一副怜悯的样子迎接了我,可是从那份怜悯里还是透出一种鄙视。这可是徒劳。要知道,他——是一名精神病医生,他应当明白,我这人并不能时时管住自个儿。我有病。究竟为什么要鄙视我呢!我交还了那身住院服。
  他说:
  ——谢谢,——又补上一句,——现在,您又打算去干点什么呢?
  我说得很利落(这会儿我正处于那种欣快状态之中):
  ——我决定返回我那个边远地区去,况且,我这休假也快到期了。我非常感激您的帮助,我的健康情况大有好转了。我将在我那儿继续治疗。
  他这样回答我:
  ——您的身体状况丝毫也没有好转,我呀,说实话吧,我觉得您跟我说这些真好笑。只需看一眼您这一对瞳孔就够了。喏,您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我呀,教授,我不能一下子就戒除掉……特别是眼下,在所有这些事件一个接一个地不断发生这种时候……枪战可把我这人折磨得完全心神不宁……
  ——枪战结束了。有了新政权啦。您还是再躺下来养病吧。
  此时,我回想起一切……阴森森的走廊……一个个均是空荡荡的,饰有油画的一道道墙壁……我在地上爬行着,活像那被打断了一条腿的狗……我在期盼着什么……什么呢?……是热水浴吗?……是那注射千分之五的吗啡的一小针呢。这种剂量,确实并不会使人致死的……而所有的忧郁依旧滞留在心头,像个重重的负荷横亘在那里……一个又一个空寂无聊的夜晚,那身住院服,我把它从身上给扯碎了,就是以此举来央求人家放我出去?……
  不。不。既然发现了吗啡,从那神奇美妙的植物那些噼啪作响的枯干茎头中提炼出这个玩意儿,那么,也就该找出一种能对付它而没有痛苦的治疗办法来!我执拗地摇摇头。,一这时,他欠起身子,我便陡然惊恐地朝门那边扑过去。我觉得,他是有心要将我锁在门里,要强行将我留在诊所里……
  教授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我可不是典狱官,——他开腔了,语气中不无愠怒,——我这儿也不是布特尔基精神病院。您且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吧。两周前,您还夸口说您这人完全正常哩,可是这……——他颇有表情地重复了一下我那惊恐的神态,——我并不强迫您留下来。
  ——教授,请把我的治疗卡还给我吧。我恳求您。——我这嗓门甚至都可怜巴巴地哆嗦了一下。
  ——那好吧。
  他转动钥匙喀嚓一声打开桌子,把我的治疗卡交还给我(卡上写着,我有义务承受那整个疗程为两个月的治疗,人家可以将我强行留在诊所里,等等,一句话归总,都是一些通常习见的规定)。
  我用一只直哆嗦的手接过那张小纸片,将它收好。悄声说道:
  ——谢谢您了。
  随后,我便站起身就要离去。我迈开了步子。
  ——波利亚科夫医生!——这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握着门把手,扭过头来。——你瞧,——他说起来,——您还是改变主意吧。您可要明白,您反正早晚还是要住进精神病诊所的,喏,那就有点晚啦……况且,您会是在那种要糟得多的状态中住进来的。我毕竟还是曾经把您当做一名医生的哩。而到那时,您将是在精神完全崩溃的状态中前来就医。您这人,亲爱的,其实,是不能行医的;看来,不向您的工作单位提个醒便是一种犯罪哟。
  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清楚地觉得我脸上的血色顿时荡然消失了(尽管我这人脸上的血色本来就十分匮乏)。
  ——我,——我以低沉的嗓门说道,——我恳求您哪,教授,可别向任何人透露……也好,那样我准会被解职的……人们准会说我是一个病人的……您出于什么动机要把我弄到这种地步呢?
  ——您走吧,——他懊恼地喊道,——您走吧。我什么也不说了。反正早晚会把您送回来的……
  我离开了,一路上,疼痛与羞愧弄得我抽搐不止,这可是真情,我可以发誓的……为什么呢?……
  非常简单。啊,我的朋友,我的忠实的日记。你倒是该不会出卖我吧?问题的症结并不在这套衣服,而是在于:我在诊所里偷了吗啡。三个立方厘米的晶体块,外加十毫克的浓度为百分之一的溶液。
  我感兴趣的不仅是这个,而是还有别的东西。钥匙就插在药柜子的门锁上。喏,要是没有钥匙呢?我会不会把药柜撬开?啊?凭良心讲实话吧?
  我会撬开的。
  这么一来,波利亚科夫医生——就是小偷啦。这一页,我会来得及将它撕去的。
  喏,在有关行医的事上,他毕竟是过火了。没错,我是一个堕落者。完全正确。道德个性在我这人身上开始崩溃了。但我能工作呀,我并不会给我那些病人当中的任何一位造成什么不幸或是什么损害的。
  是呀,我为什么偷呢?非常简单。我认定,在打仗和由政变所招致的一片混乱的时期里,我是无从弄到吗啡的。可是,当一切消停下来的时候,我还是在城郊的一家药店里弄到了——(……)溶液——这种对我既没好处而又让我厌烦的东西。(……)我还不得不低三下四。药剂师要求有印章才行,用那阴沉而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好在第二天里,我处于正常状态了,便没费任何周折就在另一家药店里得到了(……)——我给医院开了一个处方(当然,顺便开出了一些咖啡因和阿斯匹林)。可是,说到底,为什么我应当躲躲闪闪战战兢兢呢?我这人的脑门上果真写上了,我——乃吗啡中毒者?说到底,这又与谁有何相干呢?
  再说,这崩溃是不是就甚为严重呢?且让我以这些笔记为证吧。笔记时断时续,可是,要知道我并不是一名作家!难道这些笔记里有什么疯狂的思想?在我看来,我的议论推断是十分健全的呢。
  吗啡瘾者拥有一种独出的幸福,那可是谁也不可能从他那儿夺去的,——这便是那种在绝对孤寂之中打发生命的能力。而孤寂——这能孕生一些重大的、卓越的思想,这能产生那种静默的观照,那种超然的宁静,那种出众的智慧……
  夜在流逝,黑沉沉,静悄悄。什么地方有片树叶都脱落了的林子,这林子后面是一条小溪,冷飕飕的,秋天。很远,很远才是那乱糟糟的、狂飚突进的莫斯科。我可是什么也顾不上了,我什么也不需要,我对哪儿也不神往。
  燃烧吧,我这灯里的火焰,静悄悄地燃烧吧,经历过莫斯科的这些奇遇之后,我一心所想要的是休息,我有心将它们给忘却。
  我便忘却了。
  我忘却了。
  十一月十八日。
  霜冻。气候变得干燥了。我出了门,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朝小溪走去,因为最近我几乎从未呼吸到室外的空气。
  个性崩溃——就让它崩溃去吧,但我仍然在试图阻止这崩溃。譬如说,今儿早晨我就没有注射。(……)我真可怜安娜。每一个新的百分比都是在要她的命呀。我可怜她。啊,多可怜的人!
  是呀……是这样……你瞧……当我觉得难受时,我决定还是受一阵折磨得了(且让N教授来对我这模样欣赏一番吧),我拉开针头,走出家门,上小溪边去了。
  多么荒漠而冷寂啊,没有声音,没有动静。黄昏尚未出现,但它已隐身在什么地方,这就要从沼泽地、杂草丛、树桩间浮游出来……这就要朝列夫科沃医院奔袭过来……我也在蹒跚而行,手中拄着拐棍(实说吧,近来我的身体已经很有几分衰弱了)。
  走着走着。我突然看见,在那小溪边,顺着斜坡,一个满头黄发的小老太婆朝我疾飞而来,她那件色彩鲜艳形如钟罩的裙子下面,两条短小的腿脚并没摇动……起初,我没明白她这是怎么回事,甚至也没感到惊恐。小老太婆不过是小老太婆呗。奇怪的是——这小老太婆怎么在大冷天里没戴头巾,只穿一件短衫呢?……而紧接着又有一个疑问,这小老太婆来自何方?她是谁呢?我们在列夫科沃的接诊一结束,最后一批农家的雪橇便各奔东西,于是,方圆十俄里——便是一个人影也见不着的,有的只是一团又一团的薄雾,一块又一块的沼泽,一片又一片的森林!而随后,我的脊背上一下子就冒出冷汗来了——我明白了!这小老太婆并不是跑,而正是在飞,脚不着地地飘飞哩。好兆头吗?但并不是这情形迫使我喊叫起来,而是这小老太婆双手握着一把草叉。我何以这么惊恐呢?为什么?我跪下一条腿来,伸开双手捂住双眼,以免看见她;过后,我转过身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跑,往家中奔,犹如奔往一个可以生还的得救之地,我什么欲望也没有了,只求我的心脏别进裂,只求尽快地跑进那温暖的寓所,只求见到活着的安娜……还有吗啡……
  我跑回来了。
  一派胡言。无根无据的幻觉。偶然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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