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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熟知他对待宫嫔的态度,犯了重罪的宫嫔,无论怎样去成舒殿求他,得到的答复都只有两个字:不见。
“不必去碰这个钉子了。”我苦苦笑着,将盛着圣旨的盒子推到云溪跟前,“已成定局,见不见都改变不了了。”
云溪犹豫着不敢动,我觑了她一眼,和缓说:“看看吧,反正你总会知道的。”
云溪显得很紧张,颤抖着打开那盒子,取出那卷明黄色的丝帛,诗染踌躇一瞬,也凑过去。
我端详着她二人面上逐渐显露的讶异。
“陛下竟然……”云溪怔了良久也不知如何评价,看向我道,“娘娘……这旨意……您便受了?”
“不然呢?”我好笑地反问她,“你要我抗旨么?”
如此的境地,我怎么敢。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不许说晏然傻,前面出现那对联的时候大家也都没看出来不是?
_(:з」∠)_第二更照例晚上七点么么哒……
正文 154
这日早朝事情很多;折子一道道地呈上来;以致下朝比平常晚了近半个时辰。贺兰宏晅脸上一片阴霾,安静地往成舒殿走着;一言不发。一众宫人跟得小心翼翼;任谁也知道,皇帝今日心情差极了。
“郑褚。”在宫道的岔路上,贺兰宏晅顿住脚步;望着前方静了良久,“走了吗?”
大监郑褚一躬身,默然回道:“是,今日一早走的。”
天阴沉沉的;笼罩着一条条宫道,就如贺兰宏晅此时的心情;看不到半分晴朗。沉然长叹,望向另一边:“去簌渊宫。”
他没有惊扰任何人,连簌渊宫随居的宫嫔也不知天子大驾来了。径直进了他最常去的地方——明玉殿,郑褚一抬手,示意一众宫人都留在外面候着,自己也停了下来。
这不是他们该进去的时候。
贺兰宏晅在正殿驻足了一会儿,她没有出来迎驾。以往也常常如此,这个时辰往往是晨省刚毕,她时常喜欢在寝殿里补一觉,或是找本书读一读打发时间。他一早有过吩咐,这样的时候,不必扰她。
但他知道,今日不是了。日后他再来,她也不会出来见他了。
明玉殿已人去殿空,她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也不会去成舒殿找他了。
他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踏进她的寝殿,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的东西带走的不多,剩下的也还未及收走,却已寻不到她的气息。
他的目光落在案上,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两只盒子。他走过去坐下,其中一个盒子是盛放圣旨的,他不看也知道这是哪道圣旨。另一只盒子,他也是有印象的,里面是她十岁生辰时他送她的生辰礼。六支做工精巧的银簪子,蔷薇的样式,从含苞到绽放。
她并不常戴那副簪子,这盒子却仍擦拭得很干净,没有半点灰尘。
他望着面前的盒子须臾,忽地有一阵强烈的恐惧感。这种恐惧从他给她那道圣旨那天起就一直萦绕着他,让他痛苦不已却又无可回避。
她要离开他了,是他的决定……
如今,她已经离开他了。他打开盒子,六只摆放整齐的银簪上放着一页纸笺。
寥寥数字,字字刺进他心里,一阵阵痛感那么强烈,无休无止地四处蔓延着,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
她怨他,她怨他不懂她的无奈,她怨他毁了他要护她一世安宁的约定,怨他不念着从前的好……所以才留下这样一叶纸笺。
可……她离开他了,是他的决定,却不是他的本意。
几日之前,他从婉然口中了解了每一件事情。知道她算计死了从前的张氏,瑶妃、韵昭媛的事都与她有关,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她为了除掉皇太后假孕骗他。
真有那么一瞬,他想立时三刻赐死她。他是帝王,普天之下不该有人胆敢欺君欺到这个份儿上。
可他冷静得那么快。
“母后,儿臣不能杀她。”帝太后询问他的意思的时候,他答得果断决绝,“不管是多重的罪,她自有她的无奈。儿臣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如不是有人欺她在先,她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帝太后无声长叹:“罢了,留她一命,废位罢。”
废位,打入冷宫。他倏尔想起晏然的请求,她那么怕进冷宫,宁可一死。呵……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今天了吧?所以才会提前求她……她到底把他看做了怎样的人。
“不行。”他断然回绝,帝太后诧异地抬眼看了看他:“你不能这样护着她,娆谨淑媛的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你是皇帝,你要给朝臣一个交代,给方家一个交代。”
“你是皇帝”,最后压在他身上的,还是这四个字。
他面色一黯,淡然道:“娆谨淑媛的事,晏然说了不是她做的。”
“口说无凭,朝臣们不会信这样一句话。”帝太后又是一叹,摆了摆手,邱尚宫奉上一卷丝帛,“旨意拟好了,是你赐下去还是哀家赐下去,看你的意思了。”
明黄色的丝帛卷轴,他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亲笔写过那么多,也以此取过那么多人的性命,唯这一道……显得那么刺目。
“母后,儿臣不会杀她也不会让她进冷宫。”他丢下这句话,视线从那卷轴上移开,转身不愿多加耽搁地往回走。身后帝太后的声音朗然:“邱尚宫,取哀家的朱印来。”
他停下脚步,说出了二十五年来最不孝的一句话:“母后若是强把这旨意赐下去,母子情分就此断了。”
他能感觉到背后不远处登时涌起的惊诧与受伤,却仍是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不能服软,他必须保她一命。
继位这么多年了,他已不是第一次感觉到作为皇帝有时要杀一个人容易,要保一个人却太难。
可这次……为什么是晏然。
他又想起婉然的话,心里压不住的怒意升腾。那些事……她哪怕早一天告诉他也好啊……反正事情已成定局,难不成她觉得他会因为皇太后废了她?
茶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茶水先倾洒出来,继而茶杯落地,摔得粉碎。
殿里的宫人立时跪了一地,屏息不敢言。
“陛下……”一个声音低如蚊蝇地传来,带着深深的恐惧,却毫不犹豫地继续了下去,“求陛□谅婕妤娘娘的难处……纵使她害过人,可哪一个不是从前害过她的……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宫里谁没害过人……便是陛下的母亲帝太后,手上就没沾过血吗?”
他侧首看过去,亏得她离他近,否则这般低的声音简直听不见。
是怡然。
也就是她,现在还敢替晏然说话。不枉晏然一直那么信她。
“你是怕朕杀她?”他按捺住心中的情绪问怡然,怡然滞了一瞬,黯然叩首道,“是,陛下不拿她当妾室,奴婢还拿她当姐姐呢。”
说得真不留情面,也是晏然带的。御前几年,弄得一众宫人和她一样个顶个的伶牙俐齿。
他忽的明白了晏然为何瞒他那么多,和怡然一样,他在她眼里到底是帝王,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她跟了他那么多年,看惯了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原来还是他的错。
他无力地一叹:“都起来吧。”
屏退众人,独留了怡然和郑褚。
怡然不住地偷眼觑他,她心里也害怕,议论帝太后怎么说也不是个小事。他的心思好像却不在此,沉吟了一会儿,问她:“可有放废位宫嫔出宫的先例么?”
怡然一怔,知道他想干什么,竭力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回忆了一遍,却颓然回道:“没有……只听说过放宫女出宫的,宫嫔……走不得。”
他继续沉默。
郑褚一经思忖,拱手揖道:“陛下,即便有……您也不能这样把婕妤娘娘放出去。如此让众人都明白看出来您袒护着婕妤娘娘,她在宫外可还有活路么?”
郑褚说得对,如此放出去动静小不了,她在宫外又无依无靠,不能让那些世家找她的麻烦。
他琢磨起怡然的话,须臾,问她:“梧洵行宫、祁川行宫,还有……煜都旧宫,下一次放宫女出宫分别是什么时候?”
怡然心中一动,垂眸如实回道:“和宫中一样,下次采选家人子的时候放宫女出宫……约是还有一年半吧。”她想了一想,又补上一句,“一般煜都旧宫会早一些。”
那倒是个好去处,现在住着几位老太妃,多是好相处的。让她去待个一年半,等大家忘了这事然后放她走。他也可以用这一年半再安排人去找她兄长,该是目下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有了这样的念头,他仍是思索了许久,总想找个更好的法子,他想把她留下,毫发无伤地留下。
毫无进展。
翌日上朝的时候,这件事再度被放到了桌面上。他看得出近几日来朝臣们对于此事态度愈加的激烈。起初请求他“严惩”,后来是“废位”,再后来是“赐死”。今日,竟有人说伤及皇裔,理应诛其三族……
他几乎要在广盛殿里冷笑出声。何必这样苦苦相逼,她的“三族”,也实在不剩几个人了。当然,他也知道,他们不过是怕除掉她之后,留下她的妹妹在宫里怀恨在心,做出什么他们不想见到的事。
他再不决断此事,事情便会愈演愈烈,他必须此刻制止。
“上谕,宁婕妤晏氏,戕害宫嫔、毒害皇裔,实为六宫不容。念侍驾多年,豁免其死罪,着即贬入煜都旧宫为奴,钦此。”
他亲笔写下这道旨意,一字又一字,几乎抽走了他浑身的力气。
他从没想过,相识十三年的他们会走到这一步。他曾那么自信的以为,他能护她一世安宁。
是,她没死,也不用去受冷宫之苦,可贬入旧宫为奴、而后出宫自寻生路,又算哪门子一世安宁了?
“去……交给晏然。”他亲手将旨意装好,递给郑褚,那么艰难。
他到底还是亲自废了她,可他别无选择。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一分侥幸等到朝臣们联手要求他除整个晏家的那一天。
她就这样走了。在旁的宫嫔去长秋宫晨省的时候,她就走了。他本以为自己还能见她最后一面,今日的早朝却格外漫长,就好像是命中注定不能再见。
他凝视着那一叶纸笺,清晰的字迹看着平静,仔细寻去,却能在笔触间寻到一点颤抖带来的凌乱。
她在最后一刻还在他面前佯装镇定,她一定恨他……或者,她以为他恨她。
大概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都没有再来见过她吧……她真是傻透了,她怎么就不明白,他是怕在这个风头浪尖上来看她,会给她惹来更多麻烦;她怎么就不知道,他根本不想因为别的嫔妃的事怪她。
他的喉中沁出一声道不明意味的轻笑,透着些许沙哑。他想起几日之前,郑褚告诉他:“婕妤娘娘说要见静妃娘娘和婉然。”
她将元沂托付给了芷寒、她见了相识多年的静妃,甚至见了背叛她的婉然,却独不提见他。
也不知是傲气还是赌气。
他站起身,走出殿门。门外的郑褚与怡然不禁微露诧色,他们本是以为,陛下是要来拿些晏然从前的东西留个念想,出来时却是两手空空。
他平静地吩咐他们:“簌渊宫,封宫。”
他覆在广袖下的手中,紧捏着那一叶纸笺。耳边仿佛听到她一字字读着上面的内容,清晰间带着颤抖,幽幽怨怨地一声声敲击在他心头:
春江汨汨,杨柳依依。君心终将负,何行祓禊礼?
夏池静静,杨柳郁郁。君心终将负,何以并肩行?
秋水幽幽,杨柳稀稀。君心终将负,何把婵娟共?
冬湖覆冰,杨柳萎靡。终是相辜负,何夕复今夕?①
那墨香轻轻的娟秀,是他无比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