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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各自在自己的屋里思索了一下午,我在努力的去想有没有万全的法子,我猜他也是。
傍晚时分,有人叩门。我走出房门,他也正好出来,相互一望,一起去开门。
是朵颀公主。
“夫人……”因着上午的事情,我犹觉有些尴尬,欠了欠身不再说话。
“晏然、晏公子……你们……”她看看兄长又看看我,犹豫着说,“你们去霍府住吧……”
“啊?”我错愕地看着她。
她回身关好门,又回过头来说:“我听霍宁说了,晏公子不走,你们都危险得很;可晏公子走……你有着身孕总要有家人在身边才好……去霍府住吧,霍宁是骠骑将军,就算是搜查也搜不到他家里。”她咬了一咬下唇,“只不过……晏公子得忍一阵子不能出府门,待风头过去了才好。”
“……”我和兄长互相望了一望,一时间谁也不好拿这个主意。朵颀拉起我的手,“别多心了,上午时是我的错。现下……除此之外你们可还有别的办法么?”
若有别的办法,我和兄长也不至于各自在屋里干坐着的了。
见我仍不说话,朵颀继续劝道:“左不过等你生完孩子再去别的地方就是了,眼下不是经不起颠簸么?就别那么多犹豫了。”
最后还是兄长拿了主意:“多谢夫人。”。
说不准这个主意是朵颀先想的还是霍宁先想的,总之当我们到霍府的时候,住处都已经收拾好了。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在府中相对僻静的角落。朵颀亲自带着我们看过了每个房间,然后对我笑说:“日子还长,以后闲的没事做来找我好啦,我也时常闲得无聊。”
“好……”我莞尔笑道,“多谢。”
朵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谢什么?反正本也不是没地方住。”。
晚上听说霍宁有事出去了,我在府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心想趁着这个时候多走动走动,再过几个月就走不动了……
路过主屋时,听得一阵筝声悠扬,好奇地走过去看,通过月门,见月下一女子正抚着筝,技法颇是娴熟,居然是朵颀?
筝是汉人的乐器,靳倾应该没有,即便有,她也不大可能从小就学。如今却弹得这样好了,委实令人瞠目。
“原来夫人还弹得一手好筝。”我笑着走进去,她停住手,微微笑说,“来大燕之后学的,弹得还可以么?”
我坦诚点头:“确是很好了,夫人聪慧。”
她摇摇头,不似平日的活泼,微凝神道:“聪慧什么的说不上,你们汉族人的乐器与靳倾乐器相聚甚远,我学得费力得很。不过我觉得……霍宁大约会喜欢吧。当时是我一时冲动立誓说谁救我父兄我就嫁谁,陛下答允了,他回朝后也没了余地。可……后来我想,他也许并不想娶个靳倾人呢?”
我微怔,凝视着她,她确实变了很多,和刚来大燕时那个连汉语都说不好的靳倾姑娘判若两人。她穿着一袭交领襦裙,长发和我们一样绾成发髻,若不仔细去看几乎看不出她是靳倾人了。性子也娴静了许多,虽则仍不失几分烈性,举手投足却已是贵女的模样。
“夫人很爱将军?”我问她。
“起初并没有吧……”她沉吟着,笑意清浅,“刚开始,我只是感激他救了我父兄的命。后来听他说了与你的过往,我觉得他是个好重情义的男子,比靳倾的勇士半点不差。成婚之后……”她垂下眼帘,面上浮起的微微红晕道出她的幸福,“他待我很好。”
“夫人错了。”我覆下羽睫,沉静地定定道,“我与将军……并没有过往。”
“我知道。”她爽朗地一笑,“你不必再怕我多心了,先前不过一时性急罢了。想一想也知道,我嫁给霍宁这么久、连孩子也有了,从前的事又还有什么关系呢?”她颌首含歉道,“我真的只是一时气急,你别计较……”
“如此便好。”我松了口气,莞然笑道。
“你爱陛下么?”她忽地这样问我,“或者……你曾经爱过陛下么?”
我觉得心中被人一刺,淡泊答说:“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我不知道。宫里的每一日每一刻都紧张着,时时有那么多事情要想,我甚至从来没有时间去用心体会我是否爱他。
朵颀又问:“那……你恨陛下么?”
我怔了一怔,答得肯定:“恨。”
“因为他废了你?”
“……不,因为他听了那些话后,连问我都不问一句,见也不见一面。”我抬了抬眼睛,“那时我才知道,他从来都信不过我。”
“晏然,你知道吗?如果你的孩子真的是霍宁的,我一定会恨上他,不是因为他纳妾,是因为他瞒我。”她忽地这样说,话语尖锐但说得极是认真,全然不似讥讽之意。
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她说:“我是想说……这样的恨是因为在意吧,是因为曾经有爱才有恨。你还是会想陛下,对不对?”
我听得大震。是,我时常会想起他,这些日子都是。午夜梦回时、无事静想间,他总会不经意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每次都要我好一番努力才可以打断这神思。我笑了一笑:“是,共处了十几年,总会想的。”
“你别自欺欺人了。”她轻笑着,对我的解释大感不屑,“其实陛下对你也和对别的嫔妃不一样,连我都看出来了。他是废了你,但他也许有他的难言之隐呢?”
我在仅仅一瞬的动容后便是森然的冷意:“夫人,那若将军休了你呢?哪怕他有他的难言之隐,休了你,你会原谅他么?”
朵颀默然。
“是,他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是事实。我害过人,不止一个,他按宫规治我的罪我无话可说。但……他总该知道我也有我的难处,那些人我容不得,她们若不死便是我死。他可以废了我,但总该来听我说一句话,让我知道我先前对他的心是值得的、先前的情分不是一场笑话……”我说得激动,朵颀听得怔怔无话,我沉气缓和几分,续道,“他既不体谅我的难处,我又何必去理会他的难言之隐?”
所以最终,到底还是两相辜负吧。
“晏然……”朵颀开口,似乎想劝我些什么。我挑了挑眉头:“夫人以后也叫我阿宸吧,晏然死了。”
她滞住。良久,叹息沉重,苦笑凄然:“你们宫里的事,太复杂,我真是愈发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嫁给陛下。得宠如你,都能一朝废黜,半分恩情也不剩,我只会比你更惨。”
我蓦地想起当初委婉地告诉她宫中险恶让她知难而退的事,看来委实是帮了她一道,我自己却终究没能逃过。
“这事儿,夫人得谢我。”我微微笑着。
她点了点头,了然笑答:“是啊,多谢你,简直无以为报……”她睨了一眼筝边正温着酒的炉子,“若不是你有着身孕不宜饮酒,必要敬你一杯。”
我闻之眉眼一弯:“得了吧……你们靳倾的酒太烈,吃不消。”
心中的一搐再度证实了朵颀方才的话,我是忘不了宏晅的。我记得,他曾在我喝这酒时调侃我酒量不好还硬要喝,他还说……日后定要找霍宁喝两杯。
正文 159
在霍府养胎的日子是平静的;除却兄长偶尔因为要一直闷在这一方天地出不得门颇为怨念之外没有什么遗憾。这样安心的养胎在宫里大约永远不会有;我不用担心任何人害我;霍宁与朵颀吩咐霍府上下小心着照顾我;我尽量不给他们多添麻烦;这一份平淡实在让我很是享受。
有关宏晅的一切逐渐从我心中淡去,我想再过上最多三五年我就能彻底忘了他吧。偶尔想起来即便心中还有瞬间的剧痛也无妨;那已然碍不到我。
朵颀说因为曾经爱过才会那样去恨;那么现在连恨意也淡了;我该是再也不会爱他了。
终于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甚至还能无所谓地去调侃:“枉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到头来半点也没能带出来,出了宫还要靠着别人养活。”
霍宁与兄长持着酒杯朗朗笑着,霍宁说:“怎么?你是怕我这个骠骑将军养不起你还是你哥哥这个燕东第一侠养不起你?”
朵颀也笑道:“就是的,顶不济了我还是靳倾的公主呢……我先前就想着,如若陛下当真查下来、容不得你们再留在大燕的时候,我就想办法把你们弄到靳倾去,反正有我父王兄长照顾着,也断然不会委屈了你们。”
虽是说笑,她却有几分认真,该是实实在在地为我们谋划过这些。
如此想来也不算亏吧……那一遭事,我虽是对宏晅心冷了,却得以与兄长重逢,又与霍宁、朵颀成了挚交。很快又要有一个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总可以陪伴我很长一段时间,等他长大了再去做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必因为宫中的波诡云谲而为他伤神。
这样想来可以说是很好。
最初的时候,连兄长也问过我:“当真不回宫么?陛下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我淡笑着很是笃定地告诉他:“不回,这辈子不想再见他。”
他便不再劝。
十三年,到底是喜怒哀乐都有过,就算是当初因为岳凌夏而伤心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过我会在未来的一天说“这辈子不想再见他”。
只好叹一句世事难料。
“你希望生个男孩还是女孩?”朵颀问我。
我不假思索地告诉她:“女孩!”
“哎呦不行……”她头摇得飞快,嬉笑着一本正经地说,“我会嫉妒的!当时可想生个女儿了……霍宁也说想要女儿,结果生生是个儿子,天不遂人愿!”
我也笑出了声:“那你就盼着‘天不遂人愿’这话在我身上应验吧,让我生个儿子。”
朵颀便面容谨肃地站起身就往外走,一壁走着一壁对我说:“我去送子观音去,非让你生个儿子。”
“……当心‘天不遂人愿’这话再跟你应验一次。”我淡淡道。
朵颀倒退两步颓然坐了回来。
天很快暖和起来,又很快变得炎热。我的肚子也逐渐大了,正好懒在屋子里不出门。是以朵颀天天来我房里巴巴地笑眯眯问我:“想吃酸的还是想吃辣的?”
我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回回都板着脸回她:“辣的……”
朵颀哭丧着脸躺倒在我腿上:“你是真要生个女儿来让我嫉妒……”
我抬一抬腿拱开她,笑吟吟道:“是,‘酸儿辣女’这话一向很准呢!”
她坐起来瞪我:“烦人!你生个女儿我非得收来做儿媳不可!”
“……你休想因为嫉妒就找她撒气。”
“才不是呢!我非让她管我叫娘亲!”
一直不语的兄长抬眼瞧了瞧旁边同样没话说的霍宁:“走,为我外甥女和你儿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喝一杯去……”
我怎么觉得就这么把女儿卖了似的……
于是朵颀再来看我时就改了话,时时凑在我小腹前低声细语道:“来,儿媳妇,叫婆婆。不……直接叫娘!”
我挑眉:“亲家可否先让霍公子来见岳母?”
朵颀摆手:“等你生了再说的……”
其实我对于生产是有些怕的,因此而死的人太多,一尸两命的也不少。宫中纵有加害之事,可即便不加害……自己扛不住的也不在少数。自打大夫告诉我若不出意外大约会在七月生产,我便每天都忍不住数日子,“将为人母”和“大限已近”的心情交杂。
我试探着问朵颀:“生孩子痛么?”
本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些安慰——哪怕是骗我也好。不想她浑身一颤,森然道:“痛……每一块骨头都痛……当时我痛得直求霍宁一剑刺死我……”
我听得心惊,悲戚地叹了口